通濟渠上,船隻如梭,一艘艘煙囪噴著濃煙的火輪船,滿載著貨物和人員向目的地駛去,舷號為“揚管捌拾伍”的官船上,會議室裏,進京述職的交州總管府主簿韋福獎,正和同樣進京述職的幾名官員座談。


    在座的官員之中,還有一名來自交州,那就是峰州主簿袁易,韋福獎作為總管府主簿,是其上級,如今一同進京,兩人有脫胎換骨之感。


    他們都很年輕,初入仕途,選擇到煙瘴之地的交州上任,為的就是以親涉險地,換得仕途進步。


    如今,他們攜帶家眷進京述職,經吏部考核後,必然升遷,或在中州任職,或在六部為官,這可比“同年”們在仕途上的進度要快。


    因為韋福獎和袁易從交州而來,同船的江南官員們很感興趣的問起交州風土人情,蔣州司馬吳鬥,之前和韋福獎有數麵之緣,向對方打聽起交州的現狀。


    蔣州即原本江南建康所在之地,與揚州隔江對望,每年春天東南風起時,都有來自南方的海船靠泊廣陵,帶來嶺表以及南洋的各種消息,吳鬥當然對此有所耳聞。


    他聽說自南中流入交州的葉榆水,河水為紅色,據說是因為生口買賣中,大量生口在運輸途中死亡,隨後被棄水中,血水染紅河水。


    這種事情,當然是無稽之談,葉榆水沿岸土地多為紅壤,一下雨泥水入河,自然就讓河水變成紅色,韋福獎簡單解釋一番,在座官員便恍然大悟。


    葉榆水,源自南中西部的葉榆澤,向東南流淌,經交州入海,蜿蜒千裏。


    自從輪船招商總局在交州設立分局,葉榆水上也有了火輪船,從龍編出發的船隊,可以直接抵達葉榆澤附近地區,那裏是諸詔的地盤,如今有官軍築城守備,直接將諸詔納入治下,實行羈縻。


    又有商隊在葉榆澤常駐,和諸詔開展邊市,所獲頗豐。


    詔,為當地蠻語音譯,就是部族的意思,韋福獎覺得這些西南蠻沒什麽值得關注的,在座官員也不感興趣,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交州的風土人情。


    隨著交州總管府轄境內種植園規模不斷擴大,大量蔗糖、稻米向外輸出,往來交州和中原的客商越來越多,所以交州的情況也越來越為中原百姓所知。


    大家漸漸知道,那地方不是外人去了就會死的死地,夏天有冰飲消暑,隻要多喝涼茶,多喝熟水,睡覺下蚊帳、平日裏防備蚊蟲叮咬,一樣可以好好的在當地活著。


    來自中原(主要是兩淮)的府兵,會定期輪換著到交州駐防,期限一般是一年,走的是海路,大半月就到,還可以經常和家人通信,方便得很。


    普通士兵們漸漸地不再視去交州戍守形同和家人永別,而軍府允許士兵們迴來時攜帶一定數量的蔗糖,成了一項不得了的福利,所以兩淮的府兵們不再抗拒去交州戍守。


    反倒把去交州當做不得了的經曆,迴來之後大吹大擂,仿佛自己去了長安一般。


    兩淮這般,據說益州那邊也是如此。


    益州府兵要輪流入南中戍守,本來也是件苦差事,但隨著益州入南中道的拓寬、大量商賈進入南中甚至進入交州做買賣,南中對於尋常百姓和士兵來說,也沒那麽可怕了。


    大量蜀地商賈,攜帶蜀錦等名產經由南中入交州,將貨物銷售之後購入大量香藥、蔗糖,販迴蜀地,這一個來迴,據說就是幾倍的利潤。


    所以南中成了蜀商商路的一個重要中轉點,大量商隊奔走南北,沿途蠻部和賊寇被官軍甚至捕奴隊反複清剿,全程變得太平起來。


    越來越多的蜀地百姓,沿著熱鬧的官道進入南中,開荒種地,安家落戶,官道沿線有大量定居點出現,進一步聚集了人氣。


    因為交通便利,交州官員若要返京述職,可以走熱鬧的益交道,一路上安全得很,若不是如今正好刮著東南風,韋福獎等官員進京就要經由南中入益州,再入關中。


    走這條路,全程耗時兩個多月,若從交州走海路到揚州,再乘火輪船由通濟渠入黃河西進,全程大概月餘,不過走海路有風險,還得等風信,可以說兩條線路各有利弊。


    韋福獎一番長篇大論,讓在座官員聽得聚精會神,忽然船外傳來汽笛聲,眾人隨後感到自己所乘船隻似乎在減速,沒多久,透過舷窗看去,卻見一艘客船自後而來,超過本船,往前方而去。


    居然有民船敢讓官船讓道,韋福獎心中覺得奇怪,他見著那客船上插著一些旗幟,上書“趕考”二字,心中一動,便問吳鬥:“這‘趕考’二字,莫非?”


    “正是,如今春闈在即,各地考生趕赴考場,官府體諒學子寒窗苦讀不宜,特許搭載考生的船隻有優先通航權。”


    “原來如此....”韋福獎看著漸漸遠去的客船,感慨萬千。


    當年,他也作為考生參加考試選拔,屢試不中,卻“屢敗屢戰”,終於如願入仕。


    那時,考試選拔還未成固定製度,當年落榜的考生,誰也不知道明年或者日後還有沒有考試選拔,所以每次考試都有人心態失衡,導致發揮失常。


    現在,韋福獎通過看報紙,還有朝廷發往各總管府的公報,得知學政推行近十年後,朝廷終於將考試選拔完全製度化。


    考試選拔,不問出身,不問閥閱,隻看學識,不需要州郡官員推薦,上至世家子弟,下至寒門庶民,都可以參加考試,擁有一個穩定的入仕途徑。


    這是一套全新的選拔製度,分為四級,每年春、秋時節進行相應考試,名為春闈、秋闈,時間間隔為三年,讓所有眼巴巴等著入仕的人們有了盼頭。


    當官,對於世家大族、權貴門閥子弟來說不算難,因為他們有長輩提攜,還可以得父輩蔭庇,但對於寒門子弟來說,要當官很難,無數人給世家大族、權貴門閥當狗,低聲下氣,就是為了一個入仕的機會。


    現在,一個相對公平的新式選拔製度實行,名為“開科取士”,又稱“科舉”,可想而知會有多少人為此廢寢忘食。


    “說到廢寢忘食,據我所見,一點不假。”


    吳鬥緩緩說著,有些唏噓:“這些年,多少宗族拚盡全力,以舉族之財,請來好先生,購買教材,按著《教學大綱》教授族中子弟學識..“


    ”又精選其中成績突出之人,好吃好喝供著,不需要做別的事,隻需每日廢寢忘食讀書,做習題..“


    “為的就是參加科舉,榜上有名,隻要有一人當官,那宗族的際遇可就不一樣了。”


    大家聽了都點點頭,族裏有人當官意味著什麽,他們心裏都很清楚,不說別的,族裏有人做官,至少那些奸滑胥吏不敢再輕易敲詐盤剝。


    吳鬥看著遠去的船隻,心中十分期盼,期盼著將來,他的兒子也能有個好前程,通過考試當官,成家立業。


    曾經,他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但狗日的世道,讓他的父母妻兒橫死。


    一番輾轉之後,吳鬥時來運轉,策應周軍平定江南,當了官,有了新家,又有了妻兒。


    如今是太平世道,吳鬥就希望和妻兒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但幾個兒子長大了,該怎辦?


    他有爵位,但隻有長子可以襲爵,吳鬥不太會鑽營,所以不知道該如何給其他幾個兒子謀出身,如今有了科舉,那就好辦了。


    吳鬥下定決心,到求學社請最好的先生到家裏教書,讓那幾個兔崽子從小讀書,長大了,參加科舉,考試當官。


    不止吳鬥,許多人都是這麽想,朝廷開科取士,以科舉選拔人才,讓無數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程。


    為了這個前程,大家都會拚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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