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掛帥,討伐吐穀渾,此事有些眼熟,王頍忽然覺得眼前一花,仿佛迴到了三十多年前。


    武帝宇文邕,召集王軌、宇文伯舉、宇文孝伯等心腹大臣商議,決定讓太子宇文贇掛帥,討伐吐穀渾。


    那時,他隻是一個小小郎官,在殿外候命。


    三十年世事變遷,又有一位父親為了讓兒子立軍功,費盡心思布局。


    王頍收迴思緒,瞥了一眼宇文溫,心中快速琢磨起來。


    很明顯,天子想讓太子掛帥西征立軍功,以此抵消燕王東征大勝歸來的影響,天子覺得對太子有虧欠,所以要彌補。


    與此同時,要再次向朝野內外表明,即便太子的娘家為尉遲氏,太子的地位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所以,直接下令就好,何必多此一舉?


    王頍接過許紹遞來的資料,慢慢翻看著,以此拖延時間,也好將思路捋一捋。


    他知道天子多疑卻善斷,所以對於這件事本不該糾結的。


    太子作為儲君,有大義名分在手,實際上不需要什麽軍功,也不需要以軍功向百官證明什麽,相反,若領兵出征,一旦出師不利,反倒會影響聲望。


    其次,太子不應長期遠離京師,否則一旦有變,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王頍反對太子掛帥西征。


    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很理解天子的決定,天子有許多兒子,雖說嫡庶有別,做父親的卻都希望兒子成才,有一個好的前途,所以庶出的長子,得了東征大功。


    太子本就因為娘家人的緣故,處境有些微妙,若有軍功在手,也能平息一些質疑,如今燕王立了大功,很容易被人以此擠兌。


    故而,太子必須要立軍功,畢竟這事有前例,很好辦。


    但天子卻不如以往那樣,竟然糾結起來,問題出在哪裏?


    出在關心則亂。


    按照最新的說法,吐穀渾所處西海地勢很高,以至於空氣稀薄,“大氣壓變低”,所以平原之人到了那裏,很容易出現“高原反應”。


    出現了“高原反應”,輕則頭暈腦脹、精神不濟、全身乏力,重則唿吸不暢、昏迷不醒,甚至會因為傷風感冒而暴斃。


    大概,天子怕太子掛帥西征會得“高原反應”,以至於發生不測,所以在猶豫。


    是這樣麽?


    王頍想了想,認為應該不是。


    太子掛帥,各項軍務肯定是讓長史等僚佐負責,若怕有“高原反應”,其本人留在河州即可,美其名曰“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之外”,不需要入西海。


    許紹、史萬歲、宇文十五和楊濟,讚同太子掛帥西征,也提出讓太子坐鎮河州居中調遣,不需要親臨前線,按說正合天子之意,結果天子還要聽聽他的意見。


    所以....


    王頍心中計較已定,向天子提出自己的建議:不如來個‘一魚多吃’。


    他首先表態:吐穀渾是必須敲打的,但不需要滅其國,實際上也滅不掉。


    那麽,與其聯合突厥對吐穀渾用兵,不如換個人選。


    那就是讓活動在天山北麓、西突厥的鐵勒各部動手,以接受對方效命為甜頭,讓其翻越天山,從北向南進攻吐穀渾,而周國不需要動手,就等著吐穀渾的慕容可汗焦頭爛額,上門求救。


    屆時,巡撫隴右的太子,正好居中調解。


    作為條件,周國(太子)可以要求吐穀渾可汗慕容伏允交一個人出來,那就是眾叛親離、逃入西海避難的西突厥達頭可汗。


    達頭可汗到底在不在吐穀渾國內,沒人有十足把握,姑且判斷對方在。


    若事情進展順利,吐穀渾經此一難實力大損,又顧忌鐵勒各部再次南侵,所以隻能向周國屈服,不敢再生事端。


    其次,鐵勒各部從此親近周國,而周國可以借著扶持鐵勒各部,把西突厥國內局勢弄得更亂,甚至借機將西突厥弄得四分五裂都不是沒可能。


    第三,若得了達頭可汗,交給東突厥的啟民可汗,也是不錯的選擇,可以進一步拉攏啟民可汗。


    第四,太子解決了吐穀渾的問題,又說得鐵勒各部投靠周國,自然聲望大漲。


    此即為“一魚多吃”,比起與突厥合兵討伐吐穀渾,好處要多得多,而周國也不需要大動幹戈,坐享其成即可。


    王頍見宇文溫沉吟著,若有所思的樣子,自己繼續說下去。


    西突厥如今內亂,治下鐵勒各部又早有不臣之心,其莫何可汗實力雄勁,必然想要有一番作為。


    前些年,鐵勒兵犯周國涼州總管府邊境,被邊軍擊退,隨後厚著臉皮遣使求和,想要投靠,如今得了一個盼頭,自然會傾向於動手。


    加上攻打吐穀渾能搶奪牲畜、人口,擴充實力,甚至還能擊殺昔日高高在上的達頭可汗,以此震懾其他部族,可想而知莫何可汗會如何的盡心盡力。


    待得吐穀渾再次服軟,周國可以借助鐵勒各部,加速西突厥的瓦解,阻礙東突厥的啟民可汗統一東、西突厥,這也是不錯的結果。


    “中書令。”楊濟忽然發話,見著大家看向自己,便問:“鐵勒之於突厥,恐怕類似突厥之於柔然,皇朝扶持鐵勒,就不怕養虎為患麽?”


    “當年,柔然為鍛奴突厥所滅,而新起的突厥要比柔然更加兇猛,若鐵勒滅了突厥,即便隻是滅了西突厥,恐怕其威脅也不會小。”


    聽得楊濟質疑,王頍點點頭:“此是自然,養虎必為患,可皇朝有火銃、火炮,還有火輪船支撐的黃河航運,在此前提下,養出來的就隻會是一條脖子栓了鐵鏈的獵犬,楊公以為如何?”


    楊濟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說出口,史萬歲思索片刻,也認可王頍的建議,許紹和宇文十五亦是如此。


    有了火輪船支撐起來的黃河航運,使得朝廷可以高效、低成本的向河套地區輸送人員、物資,甚至可以直接駐紮重兵在陰山一線,隨時出擊草原,或者策應河西。


    有了火銃、火炮,周國在河西的州郡城池,城中軍民可以據城死守,麵對數倍於己的敵軍圍攻都無所畏懼,耗上數月甚至大半年,等來援兵。


    周國的國力正在快速增長,再過數年,即便鐵勒真的變成了中山狼,也不可能掀起什麽風浪,因為到時候,周國會有更多的兵力可以投入到草原。


    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宇文溫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對於王頍的建議表示滿意:“此策甚妙,正合朕意!”


    好個‘一魚多吃’,這下我兒子的聲望可得蹭蹭蹭往上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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