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的草地,橫七豎八倒著渾身血跡的死者,這些死者有的身上插著羽箭,有的卻隻有血窟窿,似乎是被彈丸擊破身上鎧甲受創而死,但難以想像需要何種彈弓,才能射穿做工精良的鐵甲。


    陽光下,興高采烈的男女們,正在對這些死者搜身,將所有值錢或者看起來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


    然後脫下對方的靴子,拔出身上插的羽箭,接著扒下鎧甲,再扒下死者身上的帶血衣物。


    死者身上的東西有晦氣,但對於物質匱乏的契丹人來說,這都是要加以迴收利用的物品,即便是一支折斷的羽箭,其鐵箭鏃也是寶貴的財富。


    更別說那一領領沉甸甸的鐵甲,穿在身上讓人平添幾分勇氣,若族中青壯人人都能有一領鐵甲,那麽大家就再也不怕周邊部落來惹是生非了。


    但這些從死者身上剝下來的鎧甲、武器,必須上繳,等別人分配給部落,再等酋長分配給自己,那才是自己的。


    草地之中,除了“髡發左衽”的契丹人,還有“髻發右衽”的周國士兵,這些周國士兵披堅執銳,在草地裏來迴巡視,算是監工,監督這些契丹人打掃戰場。


    從死者身上扒下的鎧甲,必須放到推車上,登記數量,至於死者身上的零星小物件,以及衣物、靴子,就當做報酬,由打掃者們自行處置。


    上午突然爆發的戰鬥,很快便結束,反倒是打掃戰場所花費的時間,要比戰鬥本身持續的時間更長。


    不遠處,帳篷群邊上,營州總管楊濟,看著眼前的情景,又看看手中小瓷瓶,一時不知該還說什麽。


    旁邊站著這個契丹部落的酋長及其兒子們,父子幾個小心翼翼的等候周國大官的發號施令,但楊濟卻在琢磨瓷瓶中的粉末。


    莫名其妙的毒藥,不是毒死人而是讓人拉肚子;無色無味的解藥,和毒藥一起服用,毒藥就不會生效。


    肉湯裏放著毒藥,茶水裏放著解藥,目標人物如果不喜歡喝茶,那麽很大概率會中招。


    這種奇怪的毒藥和解藥,成分到底是什麽?


    楊濟不知道,也懶得去打聽,過了一會,他將瓷瓶收好,隨後看向契丹酋長,用還算流利的契丹語和對方交談起來。


    之前,楊濟在錦州徒河視察,隨後啟程返迴柳城,途經昌黎時,收到飛鴿傳書,那是在遼澤西北境活動的夜不收,向後方發來了警報:


    有一支數千兵力的高句麗騎兵,經過遼澤北境,快速向西進軍。


    這個寶貴的情報,為柳城的戒備提供了充足的時間,而楊濟當機立斷,帶著隨行騎兵從昌黎出發,渡過白狼水向北進軍,來到醫巫閭山北麓的這片地區,提前布設“陷阱”。


    陷阱剛布設完畢,獵物便一頭撞了進來。


    如今獵物已經斷了氣,如何妥善處置,是楊濟接下來要解決的事情。


    這個契丹部落既然選擇配合朝廷禦敵,那就該得到獎勵,雖然楊濟本人對於“契丹”二字沒有任何好感。


    他作為周國的營州總管,肩負重擔,必須拉攏邊境番族,豢養“打手”,於是定下規則: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如此才能讓各番族趨利而來。


    夷狄不受王化,說大道理沒什麽用,也隻有最簡單的獎懲分明,才能讓對方相對的心服口服。


    如果有可能,楊濟才不想用這些牆頭草,以免養虎為患,但當前局勢就是朝廷力量不足,短時間內無法遷移大量中原百姓來遼西、遼東定居,所以必須借助遼地番族的力量。


    至於日後會不會養虎為患,那就要看是否己方能夠做到“打鐵還需自身硬”。


    “打鐵”的事情,由天子負責,而楊濟在營州,就負責“滾雪球”。


    所謂“滾雪球”,就是以精銳官軍為核心,拉攏邊境番族,以其為“城傍”或者仆從軍,跟隨官軍四處出擊。


    官軍是雪球的核心,番兵是積雪,隻要核心足夠堅硬,然後“雪球”滾動起來,那麽這雪球就會越滾越大。


    而維係雪球凝聚力的紐帶,就是利益。


    說到利益,最起碼的獎懲分明就得有,能者多勞,多勞多得,不如此不足以收買人心。


    以今日之戰為例,將近三千五百騎高句麗騎兵,絕大部分沒於此處,如此一場大勝,都全靠這個契丹部落的鼎力相助,必須對其予以重賞。


    楊濟很快便作出決定,按照這個契丹部落之前報給官府的丁口數,一比一發放繳獲的鐵甲、鐵刀以及戰馬。


    斬首數的一半,計在這個部落名下,那麽按照規矩,這個契丹部落每年可以從營州邊市獲取的物資份額,又增加了些許。


    鐵鍋、剪刀、縫衣針等日用鐵製作品,食鹽,越來越受歡迎的茶葉,都包括在內。


    至於這個部落加強了裝備,增加了馬匹之後,會如何劫掠周邊番族,那是他們之間的事,隻要這個契丹部落襲擊的番族,不是營州官府的“合作者”就行。


    楊濟的決定,讓契丹酋長父子激動不已,他們趕緊請貴客到大帳坐坐,挑選最好的羊,殺了之後用鐵鍋煮熟,請貴客享用。


    當然,這次他們是不會往肉湯裏下藥的。


    轉入大帳,楊濟繼續和酋長父子交談,按照天子的說法,和番族首領交談時,如能用對方的語言來交流,會很容易消除對方的戒心。


    具體效果確實不錯,楊濟對此深有感觸,他在廣州是這樣,在營州也是如此,接見番族首領時,對方見著他居然無需通事便能和自己交談,態度明顯親近許多。


    當然,這些番族事後會不會反複,那是另外一迴事了,但該有的姿態還是得做出來。


    寒冬將近,靠著帳篷(氈帳)、獸皮禦寒的遼地番族隻能硬熬,但現在不一樣了,因為營州這邊允許那些表現好的部族到城邊過冬。


    那裏有熱騰騰的“火炕”,有遮風的高牆,族人病了還有中原的醫生幫忙看病,甚至當孕婦難產時,也有中原的穩婆來幫忙。


    所以若能獲得“城傍”資格,對於許多部落來說都是天大的喜事,前些年投奔周國的靺鞨八部,如今就過上了好日子。


    現在楊濟向這個契丹部落發放“許可”,允許他們南下,到昌黎城外宿營地過冬。


    從這裏去昌黎城,不過百五十裏,幾天就能到,待到來年開春,部族北返再迴到這裏放牧很方便。


    一紙公文輕飄飄,拿在酋長手中卻如千金重,激動得父子幾個不住的道謝。


    他們冒著巨大風險為周軍做內應,雖然突然發難很快就打得高句麗兵傷亡慘重,但族人也有傷亡,如果沒有什麽好的收益,他們對於族裏可不好交代。


    現在好了,有了“城傍”的資格,一下子多了那麽多領鐵甲,還有佩刀、箭矢及馬匹,今日一戰的損失,不僅沒有削弱部族的力量,反倒為來年開春去搶劫周邊部落做好了準備。


    在這苦寒之地,弱肉強食是唯一行事準則,他們之前實力弱小,所以經常被其他部族欺負,每年動不動就要死人,還有牲畜、女人被搶走,現在,輪到他們去欺負別人了。


    搶牲畜,搶女人,隻要有了足夠的女人,一個成年男子可以讓幾個女人同時懷孕,數年內就能有好幾個後代,用不了十來年,部族的規模就會翻一番。


    長大的下一代十來歲就能騎上馬,跟著成年人去搶劫,搶更多的女人,生更多的後代。


    然後吞並小部族,使得自己的部族宛若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以後,除了實力強悍的周國,沒有人可以欺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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