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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帳前,西陽王府侍衛將兩撥人隔開,這兩撥人相互間怒目而視,先前就已經起了爭執動了手,還拔了刀,若不是有“兼任”侍衛的寧長真帶著部下幫忙,王府侍衛們未必壓得住這兩撥怒漢。


    當然,在西陽王麵前,誰也不敢真的對砍,可若沒人攔住,搞不好兩撥人吵著吵著又打起來。


    此時此刻,西陽王宇文溫站在大帳前,看著麵前側躺著的一具男屍,而他的右手邊,是行軍總管韓擒虎的部曲們,左手邊是奉宇文溫之命執行特殊任務的盧勿吉等人。


    麵前那具男屍,是敵軍主帥侯莫陳瓊,因為身體前後都中箭、箭還沒拔下來的緣故,遺體是側躺著的。


    宇文溫看著這具冰涼的屍體,看著死不瞑目的侯莫陳瓊,忽然有些唏噓,不過他很快收迴思緒,拿著手上的筆記本,看向麵前兩群“苦主”。


    也就是兩群原告,同時也是兩群被告,互相指責對方爭功。


    事情的起因,就是今夜淩晨的大戰,敵軍潰敗,爭先恐後向北逃竄,主帥侯莫陳瓊便是其中之一,這位行事果斷,說跑就跑,很快就把大部隊甩在身後。


    結果卻被人半路追上了。


    行軍總管韓擒虎,自東向西側擊左城東郊敵軍,又分部曲百騎繞過左城往西去打草摟兔子,正好撞見倉皇北逃的敵軍,也就是侯莫陳瓊一行人。


    韓氏部曲奮力追擊,追得侯莫陳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費了一番功夫後,韓氏部曲就要追上侯莫陳瓊時,卻被潛伏在野地裏的不速之客橫插一刀。


    插刀的不速之客就是盧勿吉及其同伴,盧勿吉奉西陽王之命帶人到左城以北曠野潛伏,伺機攔截敵軍信使,順便摟草打兔子,結果守株待兔竟然等到一隻“巨兔”。


    侯莫陳瓊等人後有追兵,前麵忽然又遇埋伏,一片混戰之中被打得全軍覆沒,其本人身亡,由此引發“鹿死誰手”的爭吵。


    奮力追擊敵人的韓氏部曲,認為擊殺敵軍主帥是自己的功勞,而伏擊成功的盧勿吉等人認為是己方的功勞,雙方當時就起了爭執,幸虧較為克製,沒有爆發流血衝突。


    兩撥人用一匹馬馱著侯莫陳瓊的屍體迴營,一左一右緊緊盯著,本來還算相安無事,結果入營後為了誰來抬侯莫陳瓊的屍體,又爆發衝突。


    現在,雙方就等著全軍主帥、西陽王來主持公道。


    宇文溫已經讓兩撥人的代表分別描述了己方的經曆,闡述了各自觀點和主張,全都記在小本子上,如今,可以開堂審案了。


    驚堂木是沒有的,什麽“狗頭鍘”、“虎頭鍘”、“龍頭鍘”也是沒有的,兩撥人各自推選出代表,接受“主審官”的提問,同時負責和另一方辯論。


    宇文溫仔細的看了幾遍小本子上記載的雙方“供詞”,心中大概有了思路,先看著左手邊的“苦主代表”盧勿吉,又看看右手邊的“苦主代表”——某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宇文溫有印象,他知道對方是韓擒虎的部曲,曾經因為多次“偷窺”他而被他誤以為是仇家尋仇,差點要先下手為強。


    部曲,身份卑微,宇文溫沒興趣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先說了幾個注意事項後,開始“審案”。


    身為全軍主帥,宇文溫還有很多事要忙,沒太多時間玩斷案遊戲,於是直接提問,先問那個年輕人:“你們是如何知道此人便是侯莫陳瓊?”


    未得機會自報家門的李靖聞言迴答:“是俘虜供述,共有五名俘虜單獨接受詢問時,供述此人便是主帥。”


    “那麽,據方才爾等所稱,你部不到百人,侯莫陳瓊一行逾三百騎,那麽為何能以少追多?”


    這個問題很容易迴答,李靖用簡短的幾句話,就把他的戰術講清楚了.


    夜裏視線差,很容易誤判遠距離人群具體人數,所以,他把己方九十九人分成六撥,前六撥各十人,去引敵軍分兵攔截。


    十個人一隊,一字排開齊頭並進,借著夜幕的掩護,讓對方誤以己方有三十多人,所以人多勢眾的敵軍大量分兵來攔截。


    他判斷,對方為求萬全,分出的小隊人數至少要四十餘騎。


    結果對方每次都派出六十餘騎,這下就好辦了。


    十個人賺對方六十餘人,四撥共四十個人賺對方至少二百五六十人,那麽最後,對方隻剩五十餘騎,而己方還有五十九騎。


    兵力對比由一比三,變成一比一。


    李靖說完,在場的將士不由得驚歎:這一招可太妙了!


    宇文溫聽了之後,真想拍案叫好,捫心自問,若是他碰到如此奸詐...奇妙的詐敵之計,搞不好都要吃虧。


    問話完畢,宇文溫轉向盧勿吉,開始提問:“你們,如何在夜色下發現前麵逃的是敵軍主帥?”


    麵對宇文溫,盧勿吉不敢有絲毫隱瞞:“某等不知,遠遠見著百餘騎衝過來,正要潛伏不動,卻見是一逃一追,追兵手臂綁著白布條,是友軍的標誌,於是某等便決心攔截前者。”


    宇文溫看著麵前屍體,又問:“所以,你這邊是誰射中了侯莫陳瓊?”


    盧勿吉示意一名瘦弱的年輕人上前:“迴大王,是破落韓蟬射的。”


    破落寒蟬?這名字光聽就覺得淒涼啊...


    宇文溫如是想,看向麵前那有些營養不良的年輕人,對方麵黃肌瘦,身高一般,有些單薄,所以映襯得腦袋很大,一雙眼也很大,那一瞬間讓他想起外星人et。


    破落寒蟬?


    不,應該是破落韓-蟬。


    破落韓氏,又稱破六韓氏,這姓氏源自匈奴王族。


    所以,宇文溫知道這位破落韓蟬/破六韓蟬的族屬是匈奴,當然,這種姓氏如今稀疏平常,沒有什麽用。


    引爆六鎮之亂的破六韓拔陵,身份可高不到哪裏去。


    盧勿吉的同伴胡漢混雜,有破落貧苦的匈奴人混在裏麵不奇怪,宇文溫看了看et...破落韓蟬,見著對方眼巴巴看著自己,一副委屈而又期盼有人做主的樣子,不由得一愣。


    他又看了看另一邊,看向韓氏部曲的代表,那個年輕人。


    “你們這邊是誰射中了敵軍主帥?”


    “迴大王,正是在下。”


    李靖不卑不亢的迴答,西陽王沒有問他的名諱,他不好自報家門,而且他在軍中無任何軍職,是以白身跟著舅舅韓擒虎打仗,自稱“草民”會露出馬腳。


    他不想輕易暴露身份,否則會被人以為他是以“韓總管外甥”的身份,恬不知恥搶軍功。


    射殺敵軍主帥,這可是了不得的大功,李靖覺得自己是好不容易才立下的大功,決不允許別人說三道四。


    他,要在西陽王麵前據理力爭,和另一邊的人堂堂正正分個高下,讓所有人看看,他李三郎是憑著真本事殺的敵軍主帥,清清白白!


    宇文溫看看左右兩人,看著這兩個倔強的年輕人,心中一沉。


    兩支箭射中同一個人,這份大功,若以和稀泥的手法處置,就是兩個人各占一半,可謂皆大歡喜,又不用為了分清是與非而頭痛。


    然而宇文溫看出來了,看出這兩個年輕人都很自信,覺得敵軍主帥肯定是自己射殺的,不願和人共享軍功,一定要分出是與非。


    一般來說,那些有本事的人才會如此自信而執著,容不得老好人來胡亂調解,那麽他若是和稀泥,恐怕會適得其反。


    “既如此,寡人知道了。”


    宇文溫說完,差點抬手去扶並不存在的眼鏡框:“真相,隻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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