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淮水河畔,宇文溫正看著手中一枚刀幣入神,這枚刀幣是在某塢堡庫房裏找到的,樣式特別,名氣很大,有響亮的名字,叫做“金錯刀”。


    又叫“一刀平五千”,這不是說此刀幣是上古神器,拿在手中一揮(揮刀),就能滅掉五千人,而是作為新莽幣製改革所製刀幣,一枚刀幣頂五千枚五銖錢。


    新莽,即西漢末年外戚王莽所建之新朝,而新朝發行的刀幣“金錯刀”,是這短命王朝的一個代表物。


    刀幣“金錯刀”,分為環柄和刀身兩部分,環柄為一方孔圓錢,環文上曰“一”,下曰“刀”,字為陰刻,字陷處填以黃金,是為金錯工藝,並且加以打磨,使字麵與錢麵平齊。


    刀身上鑄有陽文“平五千”三字,其中“平”是“值”的意思,即表示一枚刀幣價值等於五千枚五銖錢。


    此刀幣的外形,以宇文溫看來,就像後世的麥克風,用來做貨幣有些不合適,但王莽的新朝滅亡之後,金錯刀卻換了個身份,由貨幣變成了收藏品。


    收藏品的價值當然不能以實際價值來評估,按如今的行情,一枚金錯刀,在“收藏家”那裏可以賣到將近一貫錢,以另一種形式初步到達了“一刀平五千”的效果。


    王莽發行刀幣“金錯刀”,用了在漢代十分盛行的金錯工藝,將黃金鑲嵌(錯)在青銅幣上,所以“金錯刀”實際上是一種鑲嵌幣(雙色幣)。


    而鑲嵌幣大規模流通,是在“現代”才出現的,可以說“金錯刀”是鑲嵌幣的始祖或雛形,然而隨著王莽的新朝覆滅,中原到“現代”以前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流通的鑲嵌幣。


    究其原因大概是成本問題,而曆朝曆代鑄幣,繞不過成本問題。


    宇文溫了解過,鑄造一百枚一文錢麵值的銅錢,其成本不低於一百一十文,那麽朝廷鑄幣鑄得越多就虧損得越多。


    而為了保證銅錢的信用和朝廷的臉麵,錢監所鑄錢幣都是成色十足的銅錢,可一百文銅錢流通到市麵上,被人拿去熔成銅料再出售,所得不低於一百文。


    更別說成色足的好錢,會被人以千斤為單位窖藏,市麵上的良幣(好錢)越來越少,劣幣越來越多,是所謂劣幣驅逐良幣。


    這樣就導致一個惡性循環,那就是朝廷無論鑄多少銅錢,都無法滿足流通所需,而鑄得越多,虧損就越多,到後麵隻能用鐵錢或含銅量低的錢充數,導致貨幣信用受損。


    朝廷鑄的錢重量越來越差,導致人們將更多的良幣藏起來備用,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更加嚴重。


    這個問題無解,因為自古中原缺銅,所謂“缺”不是說中原的銅產量低,而是銅的需求遠遠大於銅的年產量,實際上就是嚴重的供需矛盾才產生“缺銅”的問題。


    銅的需求量大,朝廷為了鑄銅錢,又嚴加控製銅的開采、銷售,這就導致銅錢成了民間取銅的最佳來源,造成將一百文好錢熔作銅料出售更賺錢的怪現象。


    這種供需矛盾一直存在,除非能大規模開采巨型銅礦,讓銅產量暴增,否則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增加銅產量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宇文溫為了解決貨幣問題,絞盡腦汁終於從金錯刀上找到了參考:製作雙色幣(鑲嵌幣)。


    宇文溫一手拿著金錯刀,一手掏出枚雙色硬幣,這枚硬幣是王府司馬張定發從西陽帶來的,為工坊所製的“實驗幣”,製作十分精良。


    此幣外環白色、內芯黃色,樣式新穎,為白銅、黃銅所製,宇文溫可以拍著胸膛說,此種雙色幣(鑲嵌幣)一旦流通,全世界獨一無二。


    雙色幣,又稱雙金屬幣、鑲嵌幣、夾芯幣,原本是“現代”硬幣中一種新樣式,是用兩種不同的金屬鑲嵌而成的硬幣,以此作為防偽手段。


    宇文溫手中的雙色幣,由色澤如金的黃銅、色澤如銀的白銅鑲嵌而成,是為金銀錯,看上去就像是金銀鑲嵌而成的硬幣,高端大氣上檔次。


    也許有人能仿製出這種雙色幣,但成本必然很高,所以成本就成了雙色幣防偽的最大依靠。


    偽造雙色幣,不僅要外觀相近,還得耐用,不能被人用手一按,便讓雙色幣的環、芯分離,要讓一枚假幣做到這一點也許可以,但要讓成千上萬枚假幣都能達到這一水準,成本必然大漲。


    甚至製作一枚堪用的假幣,其成本會比其麵值高數倍甚至十餘倍,如此一來,誰還有能力大規模製作假幣?


    隻要朝廷全麵推行雙色幣,讓曆朝曆代所鑄五銖錢樣式錢幣退出流通,那麽流通領域裏想要劣幣驅逐良幣,也得有堪用的偽劣雙色幣才行。


    如果有人要窖藏雙色幣,那麽宇文溫有“鑄幣稅”這一法寶在手,完全不怕鑄幣會虧損。


    但想要大規模發行雙色幣同樣要解決成本問題:即便是“專利人”來製作雙色幣,其製作成本極高,若不能大幅降低成本,雙色幣無法大規模流通。


    按照林有地的報告,一枚雙色幣的製作成本不低於五百文,而宇文溫預期之中一枚雙色幣的麵值,不應大於一百文,巨大的成本差距,阻礙了雙色幣的實用化。


    王莽推行金錯刀是為了搜刮民間財富,刀幣上錯著的黃金,其價值根本不值五千錢,而宇文溫想要推行雙色幣不是為了斂財,隻是為了讓雙色幣在民間大規模流通,承擔起通貨的職能。


    如果規定一枚雙色幣的麵值是五百文,那麽成本問題就不是問題,但這樣大麵值的硬幣,百姓根本用不起也沒必要用,所以流通領域會受到極大限製。


    平民百姓,日常收入大多是實物,若折合成銅錢計,一個成年人每月收入能達到一貫都很不錯了。


    如果一個無地的成年男子出賣勞力打長短工,每日收入大概是二十文到三十文之間,即便此人一個月三十天都在勞動,收入也沒到一千文(一貫)。


    平民買、賣東西以及日常消費,除了買米、大型家畜,交易額大多是百文以下,再大些的買賣多為以物易物,雙色幣要在民間流通起來,必須有足夠多的小麵值貨幣才行。


    要是朝廷弄出個麵值五百文的雙色幣,百姓平日裏根本就用不到,因為大額錢幣完全不實用。


    日結工錢二十文、三十文,買一斛米要一兩百文,買一床雞絨被兩百文,買一頭豬四百文,這種瑣碎的日常消費裏,誰用得到這麽大麵值的貨幣?


    如果是商人做買賣,五百文麵值的硬幣倒是有用處,但這會將雙色幣的流通範圍局限在那些商業發達的城池,別的地方根本就用不著。


    朝廷若要推行新幣,是要為了方便百姓而不是為商人服務,製作雙色幣的成本問題不解決,雙色幣就不可能實用化,至於發行紙幣,以這個時代的技術能力、生產力來說,根本就不可能。


    雙色幣成本問題困擾著宇文溫,所以即便有了雙色幣成品,卻樂觀不起來。


    此時,宇文溫還沒有資格參與討論、決定朝廷的貨幣製度,但不妨礙他未雨綢繆,畢竟一個人的事業能做到哪一步,除了時運就要看這個人的格局有多少。


    想要權傾天下,就得心懷天下,想要坐上、坐穩那個位置,就得考慮天下蒼生。


    宇文溫看著金錯刀和雙色幣在發呆,張定發從一旁走來,低聲說道:“大王,大軍即將渡河完畢。”


    “嗯?嗯,走吧。”


    宇文溫收好錢幣,騎上馬,順著綿長隊伍行進方向疾馳而去,他費盡心思湊出來的“十萬”大軍,即將展開攻勢。


    十萬隻是虛數,宇文溫的大軍,以黃州軍、虎林軍為核心,夾雜著降兵、各地宗族兵、山寨蠻兵,類似於少量正規官軍和大量雜兵的混合體,要對汝陰發動進攻。


    此汝陰非彼汝陰,之前的合州州治汝陰,宇文溫既然當做交易籌碼交換出去,那就不會出爾反爾,他要進攻的地方,是位於潁水河畔的潁州州治汝陰。


    官軍的旗幟是黑旗,而雜兵原本的旗幟五花八門,一番整頓之後,雜兵們的旗幟統一為幾種顏色,其中尤以黃、白旗幟最為顯眼。


    一眼望去,浩浩蕩蕩的隊伍金銀交錯,十分壯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水行周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糕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糕羊並收藏逆水行周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