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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建康,台城,弘範宮,貴妃張麗華正在侍奉皇太後柳敬言用膳,陳國如今有兩位皇太後,如今這位皇太後是當今天子陳叔寶的生母,宣帝(先帝)的皇後,所以是正牌太後。


    張麗華是陳叔寶最寵愛的妃子,但若按禮法來說,她不過是個妾,所以麵見柳太後時,沒資格身著皇後的服飾,然而現在的張麗華,卻穿了。


    擁有以自己地位不該有的器物、服飾,這種行為叫做僭越,但柳太後卻視若無睹,因為即便心中不喜,也無力改變什麽。


    身為母親,她歲數大了,而身為兒子的陳叔寶早已成年,是當今天子,對張麗華的寵愛眾所周知,柳太後無意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和兒子的關係弄僵。


    更別說,再過幾日天子就要廢了皇後沈婺華,而這位張貴妃,就要成為“張皇後”。


    平心而論,柳太後喜歡兒媳沈婺華,沈婺華出身吳興沈氏,是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而張麗華美則美矣,不過是下賤的軍戶出身。


    但柳太後不得不承認,張麗華很會做人,長袖善舞,慣會收買人心,場麵話說得很漂亮,她若一味反對兒子廢後,不過是枉做惡人罷了。


    而論起‘先後’,張麗華可比沈婺華要早。


    那是柳太後還是柳皇後,陳叔寶還是太子,尚未有太子妃(正室),已經有了良娣(側室),這倒沒什麽奇怪的,即便是尋常大族子弟,未娶之前納妾也很正常。


    陳叔寶的龔良娣,收了一名侍女,時年隻有十歲,就是張麗華,那時的張麗華已經有沉魚落雁之色,讓陳叔寶癡迷不已,之後才正式娶沈婺華為太子妃。


    一開始,陳叔寶和沈婺華的關係還不錯,隻是婚後沒幾年,沈婺華之父病逝,悲痛欲絕的沈婺華為亡父守孝,因過度悲傷而形體憔悴。


    獨居服喪的沈婺華,漸漸被陳叔寶疏遠,而張麗華此時已經長開,容貌愈發豔麗,更為陳叔寶寵愛。


    沈婺華從此不再得陳叔寶所喜,柳敬言勸過兒媳,但沈婺華與世無爭,不願強顏歡笑討好陳叔寶,於是漸漸走了今天這個地步。


    沈婺華沒能為陳叔寶生下一兒半女,視庶子陳胤為己所出,而一年多以前陳胤的太子之位被廢、張麗華之子被立為太子,就意味著沈婺華的皇後之位也快保不住了。


    這一刻即將來臨,柳太後無力阻攔,隻能默認事實。


    身著皇後服飾的張麗華,被華冠麗服映襯得愈發光彩照人,一頭烏黑的秀發,在燭光下閃耀著光彩,她陪著用完膳的柳太後說了一會話,見其精力不濟便識相的起身告退。


    走出柳太後居住的弘範宮,張麗華並沒有迴自己下榻的結綺閣,而是轉入安德宮,安德宮裏住著另一位太後,即文帝皇後沈妙容。


    文帝陳蒨和宣帝陳頊是兄弟,沈妙容和柳敬言是妯娌,沈妙容為陳蒨生下太子陳伯宗,陳蒨駕崩後陳伯宗繼位,沒幾年就被輔政的皇叔陳頊廢除,隨後丟了性命,是為廢帝。


    陳頊奪了侄子的皇位,對於嫂子沈妙容倒還好,給了文皇後的名號,使其與皇後柳敬言地位相同,當然,嫂子和小叔子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


    待得陳頊駕崩,太子陳叔寶即位,柳敬言成了皇太後,而沈妙容繼續享受禮遇,也成了太後。


    兩個太後,對於新君來說並不是嫡母和庶母的區別,而是基於其各自夫君的關係,為妯娌的區別,在正式場合如何稱唿呢?


    按著先帝的諡號來,沈妙容是陳蒨的皇後,陳蒨諡號“文皇帝”,所以沈妙容被稱為文太後,而柳敬言就是理所當然的皇太後。


    宣帝陳頊的皇位,是從侄子手裏搶來的,無論是基於愧疚也罷,掩飾也罷,文皇後/文太後沈妙容在陳國的地位,至少在明麵上來說和皇後/皇太後柳敬言是一樣的。


    所以即將成為皇後的張麗華,當然也要到文太後那裏走一遭,算是用自己身上的全套皇後行頭先“打個招唿”,告訴這位太後,陳國要有新皇後了。


    而當沈婺華被廢,那就宣告吳興沈氏的時代告一段落。


    沈婺華出身吳興沈氏,文太後沈妙容同樣出身吳興沈氏,其兄沈欽,在陳頊奪位之後沒多久就鬱鬱而終,本來是三吳著姓的吳興沈氏從此愈發衰落。


    沈欽之子沈觀,還是靠討好陳叔寶、進而討好張麗華才有了現在的地位,任禦史中丞。


    同樣,吳興沈氏出身的沈客卿,也是靠著討好陳叔寶、張麗華才得以參掌機要,和施文慶、孔範一樣,被陳叔寶引為心腹。


    這兩個人,不是靠著吳興沈氏的閥閱起家,純粹靠著討好陳叔寶、張麗華而已,所以對於沈婺華被廢一事是極力讚成,甚至為此到處奔走,唯恐稍有怠慢引得張麗華不快。


    對於張麗華來說,這種被人畏懼的感覺,真好。


    當年那個衣衫襤褸、跟著父兄在寒風中沿街叫賣的小女孩,就要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了。


    安德宮內,頭發花白的沈妙容,看著明明隻是貴妃卻身著皇後服飾的張麗華向自己行禮,麵色平靜的點點頭,隨後客客氣氣的和這位即將有名有實的皇後交談起來。


    二十一年前,她的兒子被奪了皇位,沒多久便‘身染重病而亡’,她的兄長隨即也‘鬱鬱而終’,自那時起沈妙容的心已經死了,家族榮辱已經和她再無關係。


    所以,即便身為同族的沈婺華被廢,沈妙容也沒有多少感慨,一個失寵已久的皇後,又沒有娘家一方強力支持,被廢有什麽奇怪的?


    如果娘家人能撐得住場麵,那麽當年她兒子的皇位怎麽會丟,自己的兄長又為何“鬱鬱而終”?


    燭光下,張麗華被一身裝扮映襯得愈發動人,一頭秀發烏黑發亮,沈妙容看著麵前的麗人,眼前一陣恍惚,似乎看到一個故人。


    韓子高,生就一張沉魚落雁容貌的美男子。


    沈妙容的夫君陳蒨,還未是天子時就極其寵信韓子高,韓子高常伴陳蒨左右,其親密程度甚至連沈妙容都覺得有些錯愕。


    陳蒨對韓子高到底是寵信還是寵愛,沈妙容不知道,而韓子高也已經死了二十一年,頭發花白的沈妙容看著麵前這位美人,再次想起當年的那個再世潘安。


    從安德宮出來的張麗華,正要迴結綺閣,剛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問緊隨身後的宦官:“官家今夜有何安排?”


    “迴皇後殿下,官家今夜無暇。”


    宦官討好的用了“皇後殿下”來稱唿貴妃張麗華,張麗華很受用,但對於今夜陳叔寶“無暇”有些驚訝,她半個月前獻的‘驚喜’,看來陳叔寶真的很喜歡。


    陳叔寶得了‘驚喜’,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臨幸她了,不過張麗華不覺得自己地位堪憂,因為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


    你長得漂亮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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