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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瓠,城北門樓上,天子宇文乾鏗正舉目遠眺看著城外,今日安州軍在城外擺開陣勢,和迴師懸瓠的豫州軍決戰,雖然西陽王宇文溫戰前信誓旦旦說絕對沒問題,可他還是有些不安。


    宇文乾鏗不想在官署裏坐等消息,於是上了城北門樓觀戰,親眼看見豫州軍不戰自潰後,他振奮不已,隻覺心中憂慮一掃而光。


    侍衛左右的武騎常侍劉居士、宇文化及等人也喜形於色,豫州軍的威脅解除,己方至少能有一段時間安然無憂,當然,對於宇文化及來說,另一個危機並未解除。


    他和宇文溫有仇,所以如今戰戰兢兢,生怕哪天就莫名其妙丟了性命,成日裏追隨天子左右,盡量不讓宇文溫‘有機可乘’。


    此次懸瓠危機解除,宇文化及決定時不時在天子耳邊吹風,讓天子打消長期滯留懸瓠的想法,趕緊去山南,待得局勢穩定後便轉入關中長安。


    他父親宇文述如今正在關中,而隻要遠離了宇文溫這個‘瘟神’,宇文化及才能睡上安穩覺。


    宇文乾鏗那日得宇文化及相助,乘坐熱氣球逃出鄴城,所以一直把宇文化及當做可靠忠臣,此時他興奮之餘見著宇文化及走神,便開口問道:


    “宇文武騎似乎有心事?”


    “啊,迴陛下,微臣在想,若是能讓豫州總管賀拔伏恩反正,想來召集勤王兵馬會更順利些。”


    “嗯,西陽王也是這麽說的,賀拔伏恩當年是齊將,後來歸降皇朝,又於晉陽一役救了高祖,想來是我皇朝的忠臣,隻是先前尉遲氏勢大,才俯首聽命。”


    戰前,宇文溫在向宇文乾鏗匯報備戰情況時,說過要盡量招降豫州總管賀拔伏恩,而賀拔伏恩救過宇文邕(廟號高祖)的往事,宇文乾鏗是知道的。


    所以他覺得若是賀拔伏恩能反正,自己號召河南各地兵馬勤王的成功率會大增。


    總管府掾骨儀確實忠心,可畢竟官職不高,若能有總管一級的人物站在他這邊,對於其他觀望官員、武將的說服力會更強。


    宇文乾鏗想好了,今日一場大勝,可以讓他有更多時間,派人去豫州周邊各州郡動員地方官勤王,待得尉遲氏再次調撥大軍來犯,己方也做好禦敵的準備。


    更重要的是,秋收的季節到了!


    宇文乾鏗關心秋收情況,侍立一旁的安州總管長史李允信,給出了迴答:“陛下勿憂,西陽王已經安排人手收割糧食,微臣會親自監督,定能趕在下次戰事起時,將豫州境內糧食收入庫房。”


    “李長史,安州總管府的下一撥援軍何時抵達?”


    “迴陛下,尚書令調動的第二撥援軍,十日後便能抵達。”


    “李長史,山南的兵力夠麽?”


    “尚書令說了,陛下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李允信是官場老手,知道該怎麽說漂亮話,“陛下請放心,如今方城之圍解除,尚書令手上能調動的兵馬就寬裕些了。”


    宇文乾鏗點點頭,他如今再次感受到宗室力量是多麽的可靠,如果沒有三位宗室站出來和尉遲惇對抗,他的結局可能就是隱姓埋名,真的‘傷重不治’了。


    戰事告一段落,宇文乾鏗心情放鬆,他見著李允信年紀不小,便與其閑談起來,說著說著,話題轉到杞王一家的往事。


    李允信之所以把話題轉到杞王一家,就是要通過潛移默化的辦法,讓天子對宗室愈發親近,這是宇文明臨行前交代的任務,他自然要認真履行。


    李允信,是豳國公(宇文導)一脈的故吏舊將,當年的宇文導和宇文護兄弟,是太祖宇文泰的左膀右臂,而宇文導英年早逝,長子宇文廣繼承爵位,繼承了豳國公的資源,包括部曲和佐官們,李允信便在其中。


    然而宇文廣因為母親病故,太過悲傷導致身體狀況每況日下,不到三十歲便病逝於任上,豳國公的資源,便由當時的宇文二郎、宇文廣的弟弟宇文亮接管。


    於是李允信成了宇文亮的佐官,時常進出府邸,可以說是親眼看著宇文亮的長子宇文明、次子宇文溫長大。


    而宇文亮之弟宇文翼(原名宇文廙),年僅十九歲便病逝,於是宇文亮將年幼的次子宇文溫過繼給亡弟延續香火,繼承了西陽郡公的爵位。


    大象二年時,李允信和杜士峻、鄭萬頃一樣,是杞王宇文亮的親信,被其安排輔佐大郎宇文明,雖然現在的官職是安州總管長史,可實際上行使的就是安州總管職權,是實際上的安州總管。


    聽得李允信自述和杞王一家的淵源,宇文乾鏗頗為感慨,他覺得若是周國多一些李允信這樣的忠臣,當年大象二年的變亂哪裏會發生。


    “陛下,往事曆曆在目,微臣依稀記得天和年間舊事...”


    “天和年間?朕記得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李允信點頭稱是,然後切入主題:“陛下,昔年晉蕩公專權,杞王當時年輕氣盛,行事不知輕重,跟著晉蕩公諸子為所欲為,多有逾製之舉。”


    晉蕩公宇文護專權殺帝,是周國的一個瘡疤,也是一個政治禁忌,此時被李允信揭起一角,宇文乾鏗卻沒發作,靜靜聽下去。


    “後來高祖振作,晉蕩公伏誅,杞王惶恐不已,成日裏借酒澆愁,高祖得知後手書一封,杞王看過方才如釋重負,從此一心一意拱衛帝室。”


    “這件事情,朕也曾聽人提起過,杞王雖然為晉蕩公親侄,但朕絕不會無端猜忌。”


    宇文乾鏗不是傻瓜,聽得出李允信言外之意,對方是擔心他認為宇文亮會變成宇文護第二,由此心生芥蒂,但無論以後事態會如何發展,此時他自然知道該說什麽。


    “陛下可知,杞王是如何說西陽王的?”李允信又帶起一個話題。


    “嗯?朕可不知道。”


    見天子來了興趣,李允信答道:“西陽王行事有些另類,常被人告到杞王處,弄得杞王麵上過不去,隻歎家門不幸,接連出了兩個逆子。”


    “兩個?”宇文乾鏗聞言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琢磨著莫非杞王連世子宇文明都罵了?


    “陛下,杞王私下常說,西陽王就像他當年一樣,年輕氣盛,行事放蕩不羈,都是家中逆子。”


    “啊?哈哈哈哈..”宇文乾鏗笑起來,他倒是沒想過宇文亮竟然如此說宇文溫,李允信這幾句話,讓他想起當年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往事。


    現在迴想起來,他當年調皮搗蛋,恐怕也是父親眼中的逆子。


    所以當年的杞王,恐怕也是和如今的西陽王一般,年輕氣盛不願受繁文縟節束縛,有時候行事逾製,也是無心之失,故而高祖看出這點,沒有追究宇文亮的責任。


    宇文乾鏗如是想,他被宇文溫救過,對宇文溫的觀感很好,被李允信這麽幾句話帶著又聯想開來,連帶著對宇文亮也多了一些好感。


    這正是李允信想要達到的效果,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的職責之一,就是多在天子耳邊說宗室的好話。


    免得別有用心之人,拿著晉蕩公宇文護的所謂‘前車之鑒’,挑撥離間天子和宗室的關係,這一點很重要,也是宇文明臨行前交付給李允信的重任。


    偷襲懸瓠的宇文溫,居然在城中遇見本已‘傷重不治’的天子,坐鎮安陸的宇文明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立刻做出反應,特地派李允信來懸瓠,就是要近水樓台先得月。


    天子要留在懸瓠,盡可能號召各地兵馬勤王,可想而知會麵臨極大的軍事壓力,而宇文溫要帶兵,那麽就得有人幫忙主持其他事務。


    換句話說,宇文溫分身乏術,那麽宗室一方必須另外安排可靠之人,緊緊跟著天子。


    這是宇文明給李允信交的底,以杞王為代表的宗室,決不能讓天子受別人影響,進而對宗室產生猜忌之意,即便杞王不想變成宇文護,也不想變成宇文憲。


    宇文乾鏗正與李允信聊天,數名將領拾階而上來到門樓前,將豫州總管賀拔伏恩的人頭交給天子過目。


    “怎麽...賀拔伏恩不願投降?為什麽?”


    宇文乾鏗覺得有些難以置信,賀拔伏恩當年救過高祖宇文邕,所以他認為對方應該是大周的忠臣,結果...


    “迴陛下,末將等將賀拔總管堵在汝水畔,然後勸降,賀拔總管自述家人俱在河北,不願背叛天子,也不想連累家人,所以隻能自刎,以便兩全。”


    那將領說了個善意的謊言,免得天子的自尊受創,宇文乾鏗聞言愣了片刻,轉身看向北麵天空。


    他沒想到賀拔伏恩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先前自己似乎太樂觀了,那麽接下來,河南各地還能有多少兵馬願意來勤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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