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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西陽城,宵禁早已開始,城中大部分區域的街道上,除了巡城兵馬,根本看不見一個人影,而隻有在特定區域內,通宵達旦尋歡作樂不受影響。


    隨著西陽的商貿活動日益興旺,越來越多南來北往的客商在城中小住,他們有極強的交際以及尋歡作樂需求,許多買賣雙方需要把酒言歡,需要一醉方休,所以本來不過是平凡州城的西陽,樂坊的生意愈發紅火起來。


    吃、喝、玩、樂俱全,西陽城的樂坊規模不算太大,比不上長安、洛陽、晉陽、鄴城等大都會裏的樂坊,但勝在有特色,除了各種喜聞樂見的消遣方式,還有新穎的“西陽特色”,皮影戲便是其一。


    西陽城裏最有名的皮影戲表演場所,就是大名鼎鼎的常樂坊,而常樂坊裏不光白日裏上演皮影戲,夜晚也有皮演戲,幾個戲班不分晝夜輪流表演,加上時不時公演的‘魚龍曼延’,讓客商們流連於此。


    常樂坊和周邊的酒肆、戲場、食肆一道,構成了西陽城的娛樂場所集中區,在這個區域內,隻要有錢,那麽各種享受就不會被晝夜所打斷。


    方便的流通券,種類繁多的消遣方式,讓客人的消費欲望空前高漲,若客人不勝酒力,或者是要和小娘子們“促膝長談”,亦或是錯過了時間無法迴家,都能有地方下榻,


    觥籌交錯中響起陣陣歡聲笑語,隱隱約約迴蕩在夜空之中,黃州司馬宇文十五,側耳傾聽著包廂外的嬉笑聲,笑了笑,用布將刀刃上的鮮血擦去。


    房間內一片狼藉,食案翻倒,佳肴美酒灑了一地,其間橫七豎八倒著幾個男子,均已被刀抹了脖子氣絕身亡,鮮血四處噴濺,渲染出驚心動魄的紅色場景。


    血腥味被仆人拿進來的香藥所遮掩,動靜被包廂外喧囂的戲曲色掩蓋,宇文十五收刀入鞘,看著仆人們收拾一具具屍體,重新坐迴席位,拿起倒地的酒壺,自酌自飲起來。


    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在眼前,絲毫影響不了宇文十五的心情,他隨手撈起一把爆米花,邊吃便看著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的臉上有一道刀傷,是被宇文十五砍的,屍體不久前還是活生生的人,和他舉杯共飲、談笑風生,就在又一輪敬酒之際,對方忽然拔出匕首向他紮來,結果被早有防範的宇文十五輕易砍倒。


    其幫手也被宇文十五的隨從解決,當場就斷了氣,之所以不留活口,是出於謹慎,畢竟一旦事態失控,讓人滿身是血的跑了出去,那就有礙觀瞻了:


    客人們看到常樂坊出現極其刺激的殺人場景,日後生意還怎麽做?


    宇文十五,是常樂坊的幕後東家,當然他還有靠山,那就是西陽王宇文溫,宇文溫把收人頗豐的常樂坊交給宇文十五經營,是為了獎勵心腹,與此同時也做出了一些‘告誡’。


    娛樂場所,因為爭風吃醋、拈花惹草或者發酒瘋導致出現鬥毆、群毆等事件,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但總得有個度,那就是不能出人命。


    所以常樂坊這個金字招牌,決不能被人命事件壞了名聲,雖然親自動手殺人的就是東家,但一切的一切,都要消失於歡聲笑語之中。


    能一刀過就一刀過,決不能讓對方發出慘叫,免得驚擾到隔離的客人,至於食案翻倒、各種器具掉落的聲音,就當是有人喝多了發酒瘋打砸,沒什麽大不了的。


    仆人們‘很快便將屍體裝入布袋抬走,所有沾上人血的物品均已被換掉,地上的血跡消失得無影無蹤,包廂很快便‘煥然一新’。


    “吃啊,怎麽不吃了?今晚我請客,不要客氣。”


    宇文十五招唿著幾名年輕男子坐下,這幾位方才和他一樣當場殺人,不過卻沒有絲毫坐立不安的樣子,也沒有局促不安,收刀入鞘之後坐著卻沒動筷子。


    “司馬,我們吃飽了。”


    “莫不是見著人血覺得反胃了吧?哎喲你們的頭兒是怎麽訓練人的?貓隊的人居然怕血?”


    宇文十五拍拍手,示意仆人端進來各種宵夜:“吃!不吃就是不給麵子!不然等到阿明迴來,我要找他算賬!”


    幾位年輕人無奈笑笑,他們不是怕血,和宇文十五也很熟,隻是做不到剛殺了人,就坐在旁邊吃東西,雖然不至於反胃嘔吐,但總覺得怪怪的。


    剛要動筷,卻聽得門外響起說話聲,片刻後一人推門而入,卻是西陽王府典衛賈牛。


    “傳舍那邊如何了?”


    “那幾個人控製住了,現在已經軟禁起來,就等司馬發話。”


    “坐。”


    “哎喲,司馬莫非故意讓卑職坐這死過人的地方?”


    “我說你們貓隊是怎麽迴事,一個個矯情至此!”


    “好好,坐坐。”


    賈牛坐在宇文十五旁邊一個座位上,撈了一把爆米花吃起來,宇文十五摸了摸沒有胡須的下巴,開口問道:“依你之見,這撥人如此行事,莫非是...”


    幾個年輕人見著兩位談起機密之事,趕緊起身告退,待得屋裏隻剩兩人,宇文十五繼續和賈牛交談:“這幾位可是正經的朝廷官員,居然敢反客為主,恐怕鄴城那邊不妙了...”


    自從去年年底嶺南道行軍出征之後,夏官府就經常派人來黃州州治西陽公幹,協調嶺南行軍的軍需調度之事。


    嶺南道行軍的兵力構成以黃州軍為主,但畢竟是為國出征,所以朝廷也得調撥輜重、糧草,以滿足嶺南道行軍的作戰需求,那就需要派人到西陽來協調、監督。


    這樣的公務從去年年底持續到現在,本來沒什麽特別之處,不過半個月前輪換的這幾位吏員,不知何故居然和黃州司馬宇文十五套起近乎,這讓他覺得有些蹊蹺。


    公事公幹,私事找他的話,好像大家都沒什麽交情,如果對方是想倒騰黃州的熱銷貨物來個‘代購’什麽的,也不該來找宇文十五。


    作為常樂坊的東家,他倒是能給出‘優惠價’,讓大家到常樂坊逍遙快活,可對方明顯沒這種想法。


    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肩負留守重任的宇文十五,不由得對這幾位的動機嘀咕起來。


    按照西陽王宇文溫的循循教導,宇文十五也成了陰謀論者,所以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和長史郝吳伯一合計,覺得莫非...


    大膽猜測,小心求證,宇文十五讓賈牛去刺探這幾位的底細,聽了幾日牆角之後,雖然聽不出什麽問題,但愈發覺得對方接近自己是居心不良。


    宇文十五直接邀請對方在常樂坊尋歡作樂,時間幾經推遲定在今晚,對方果然圖窮匕見,想要趁機行刺,結果被早有準備的宇文十五反殺。


    朝廷官員死了,這事情可不得了,但對於宇文十五來說,對方要刺殺他的這一行為,這一舉動代表的意思才是不得了,因為對方要對付的不是作為州司馬的宇文十五,而是要對付西陽王心腹宇文十五。


    如此行事,代表著有人要對付西陽王,那個人是誰?


    還能有誰,想都不用想,可一旦那個人要動手,就意味著局勢大變,宇文十五麵對的不是孤立事件,而是要麵對一連串的危機。


    “大王領兵出征,遠在嶺表廣州,一旦中原局勢大變,急切間趕不迴來,所以在大王趕迴來前,黃州不能亂!”


    宇文十五斬釘截鐵的說道,張定發、吳明去了鄴城,西陽王的貓隊由賈牛負責,所以現在必須站出來肩負重任,大家齊心協力為的就是保住黃州,保住家業。


    不說別的,光是宇文溫麾下將士們的家當都大多在此,一旦黃州失守,恐怕會導致軍心大亂,更別說西陽王府就在西陽城中,一旦出事,宇文溫的家眷就會被一鍋端。


    這些年來,每當宇文溫要對外用兵時,宇文十五都被安排留在西陽看家,從來沒有立戰功的機會,但他毫無怨言,因為這是宇文溫對他的信任,也正是因為如此,宇文十五不敢掉以輕心。


    “按照之前的消息,鄴城那裏,天子於今日大婚,可看樣子丞相恐怕要翻臉了,那麽王妃和世子,恐怕就陷在鄴城....鄴城那邊有鴿子迴來麽?”


    “還沒有,鄴城那邊若真的出事,鴿子要飛迴來也得明日了。”


    “可千萬別出事,王妃和世子若是陷在鄴城,大王怕不是要氣瘋了!”


    “司馬,這是最壞的情況,但依照事前的規劃,王妃畢竟是在娘家,一時半會還不要緊,如今要緊的是黃州,對方既然策劃對司馬動手,恐怕還有後招。”


    “後招?嗬嗬,從現在開始,除了大王的命令,我可是誰的命令都不會聽,大王早就防著這一日,所以,有哪個官員、武將敢裝瘋賣傻推三阻四不聽調遣,我就先殺了他來祭旗!”


    “司馬,那這幾個人?不留活口真的好麽?”


    “好得很!免得亂講話擾亂人心,明日一早,我就帶著這幾個的人頭,去官署召集眾人議事,看看誰敢裝瘋賣傻!”


    賈牛想的卻是別的問題:“我擔心的是,有人蠢蠢欲動卻不動聲色假裝服從,一旦敵軍壓境,司馬全力對外時,他們就趁機搞小動作。”


    “所以就得你們來盯著,抓老鼠什麽的,不正好合適麽?”


    “我們又能盯得了多少人?那些官員、武將,在自家宅院密談,我們可打聽不到他們談些什麽。”


    “那就看看有哪些人經常聚在一起,那些經常走門串戶的官員、將領要加強監視,還有,該收買的就要收買,總有那麽些底子不幹淨的仆人,隨時等著出賣自家郎主。”


    宇文十五和賈牛開始商量對策,公事用不著賈牛操心,他隻需要發揮耳目和眼線的作用,畢竟西陽王在黃州經營了那麽多年,基本的眼線都有了,所以現在要隨時警惕是否有陰謀在醞釀。


    宇文溫領兵在外,留守的宇文十五可以調用王府的各種眼線、耳目,必要時可以進一步調動所有力量,而這種力量,可從來不為外人所知。


    這是暗地裏的安排,而明麵上的安排也有,宇文溫出征前已經當眾宣布,必要時,由宇文十五代理總管司馬一職,而黃州總管的職責,由宇文十五和郝吳伯分擔。


    也就是說,這兩位商議後做出的決定,就是宇文溫的決定,誰要是敢揣著明白裝糊塗,那就是存心挑事,該殺就殺,該抓就抓。


    不是宇文溫氣焰囂張把黃州總管府當做自己的自留地,是因為這本來就是杞王給他的自留地,所以不需要“當做”,一眾僚佐都真是宇文溫的佐官,絕沒有人掣肘,所以關鍵時刻誰敢跳出來,不是蠢就是壞。


    “明日,我會去和李管家說明詳細情形,讓王府做好準備,莫要讓宵小驚嚇了府裏眷屬,你們就多辛苦些,想來大王收到消息會立刻動身北上,所以在大王迴來之前,一定要確保黃州萬無一失。”


    。。。。。。


    黃州州衙,黃州長史郝吳伯此時正在官署坐鎮,一旦今晚西陽城出現叛亂,他就要立刻派兵鎮壓,州長史一般兼任州治所在郡的郡守,所以郝吳伯此舉倒是職責範圍之內。


    此時的官署內外戒備森嚴,身著鎧甲的郝吳伯正看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是州司馬宇文十五命人剛剛送到他手中,其上的兩句詩,是兩人約定好的暗號。


    郝吳伯將紙條細細看過幾遍,然後用燈火點燃將其燒毀,宇文十五已經把意圖不軌的夏官府吏員解決,那就意味著事前他們的猜測沒有錯:局勢大變,丞相尉遲惇恐怕是要翻臉了。


    這意味著山南各地麵臨著一場巨大的危機,別的地方郝吳伯管不著,但安陸和西陽是他最關注的地方。


    安陸郝氏,意味著郝家的根基在安陸,郝吳伯的許多親人都在安陸,而安陸必然成為丞相尉遲惇的進攻目標,那麽接下來的戰事中,安陸的安危必然會讓郝吳伯關注。


    另一個地方就是西陽,這裏是西陽王宇文溫的地盤,也是郝吳伯的仕途起點,於公於私都是他的發家之地,所以西陽乃至黃州都不容有失。


    郝吳伯關心時局,當然知道如今尉遲家勢大,一旦丞相尉遲惇要翻臉,杞王宇文亮父子(侄)三人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但他對西陽王充滿信心,所以絕不會認輸。


    黃州的發展,郝吳伯是親身親曆者,他對自己的政績十分自豪,也對西陽王的能力充滿信任,所以即便尉遲家勢大,他也覺得己方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天子和丞相的決裂恐怕已經提前到來,但這場危機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年輕的郝吳伯血氣方剛,一想到這裏不是沮喪而是欣喜。


    當年,年輕的黃州(巴州)刺史以及年輕的別駕、治中,麵對重重困難,齊心協力打開局麵,曆經八年的嘔心瀝血,讓黃州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現在,就讓依舊年輕的三個人,讓局勢也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到這裏,郝吳伯走出房外:“來人!”


    “末將在,請上官吩咐。”


    “傳令,各部兵馬輪流休息,沒有信號,不必出動。”


    “末將領命!”


    “還有,州衙的警戒不得放鬆,有身份不明又不聽警告接近者,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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