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上午,鄴城西郊,一輛馬車在騎兵護送下,向著前方一片園林前進,宇文溫坐在馬車中,看著窗外場景,心中想著事情。


    今日外出,是要參加轟天雷的“驗收會”,事關機密,故而選在遠離鄴城的這個地方進行,為了不引起注意,與會人員都是乘坐普通馬車抵達。


    轟天雷的秘方,他已經交給了自己的嶽父,這一項重大的“技術轉讓”,也給山南帶來了許多優秀戰馬,轟天雷問世兩年,無可奈何的技術擴散終於變成現實。


    轟天雷就是火\藥製成,成分很簡單,但要到唐末才由煉丹師發現配方,隨即投入軍用,但轟天雷的這種形式,要到宋代才出現。


    宇文溫將轟天雷的出現時間,提前了五百多年,從其投入作戰的那一刻起,技術擴散就在所難免,畢竟如此犀利的武器,是誰都想要,而朝廷一旦起了心思,山南這邊是捂不住的。


    不但如此,重力投石機也已擴散出去,這個結構簡單的攻城器械,其實並無出奇之處,和人力投石機相比,不過是隔了一層窗戶紙。


    山南將重力投石機的圖紙,主動獻給了朝廷,而飽受重力投石機之害的隋國,也是同期掌握了此項技術,雙方的攻防再度迴到起點。


    雙方各處城池不斷進行相應加固,讓重力投石機威力減弱,當年隻花數日便攻破襄陽的戰例,很難再出現,而江南的陳國,獲得這一技術想來也不會太久。


    正在糾結著,馬車緩緩停下,宇文溫走下車,卻見自己已經身處園林之中,上前迎接的,卻是軍器大監的吏員,他們負責今日驗收的接待,領著與會人員進入驗收場地。


    “使君,請隨下官往這邊走。”


    宇文溫跟在那位身後,沿著小路向園林深處走去,一路上均有零星站崗放哨的士兵,他看看四周景色,發現樓台館閣不少,卻多顯破敗之像,甚至還有殘垣斷壁若隱若現。


    “此處莫非曾經是皇家園林?”宇文溫問道,吏員聽得這麽一問,先點點頭說“是”,然後開始介紹起這處園林來。


    “此為故齊皇家園林,名為仙都苑...”


    負責接待的吏員似乎早有準備,一邊走一邊向宇文溫介紹這園林的來曆:魏武時於此處築芳林園,後齊王曹芳登基,為避諱改曰華林。


    石趙時,趙帝石虎派尚書張羣征發男女百姓十六萬,運土修築華林苑,也就是如今這園林的前身,到了齊國時此處為皇室離宮。


    齊帝將華林苑再度裝飾,如同神仙居所一般,故而改名仙都苑,別稱玄都苑。


    苑內封土為五嶽,五嶽之間,分流四瀆為四海,匯為大池又曰大海,海中通船可暢遊二十餘裏,有龍舟六艘,又有船曰鯨魚、青龍、飛隼、赤鳥等。


    海中有水殿,周圍十二間,高四層;又有殿腳船兩艘,各長五丈二尺,上作四麵步廊,高三層;山水間又有杜若洲、連璧洲、望秋觀、臨春觀、萬歲樓、遊龍觀、大海觀、萬福堂等。


    齊後主高緯在仙都苑內設“貧兒村”,讓宦官們身著破爛衣物,搭建茅草房,穿著破草鞋,坐在草席上吃著米糠,他自己領著扮作村婦的妃嬪,裝作落魄農家子遊戲其間。


    又做一市,讓宦官們扮作小販,擺攤販賣雞鴨鵝牛羊,妃嬪們扮作酒娘坐店買酒,他自己擔任市令,讓其餘宮人扮作客商往來其間做買賣,一玩就是連續數日。


    六年前周國平齊,武帝見鄴城皇宮及園林耗費甚巨,便下令拆除,讓鄴城百姓自行將各類材料拿走,故齊皇宮化作平地,而這皇家園林仙都苑也被拆了大部。


    許多亭台樓閣化作廢墟,但畢竟離城有些遠,百姓往來不便,有些建築還是保留下來,那些人工堆築挖掘的山水依然存在。


    如今大周定都鄴城,天子居於城內,自然要有皇家氣派,故齊皇宮舊址重新建起皇宮,而這仙都苑也再度變成皇家園林。


    隻是修建皇宮耗費人力物力頗巨,又值對外用兵之際,朝廷一時間無力再重修仙都苑,便派兵守著園林,又不時有工匠修修補補,試圖將其慢慢修複。


    宇文溫見著這片規模宏大的園林,心中想著還是莫要重修的為好,有那些錢財還不如招兵買馬,要是如同晚清時挪用海軍軍費為西太後修頤和園,那真就是不做不死了。


    轉過樹林後前方現出一座院門,有十餘名甲士把守著,帶路的吏員上前解釋片刻,宇文溫順利的跟著他入內,隻見內中一片寬闊平地,也不知道原本是何風景。


    已有數人在旁邊站著,一個個氣勢不凡,想來是朝廷大員,其中一人宇文溫倒是再熟悉不過,那就是他的嶽父尉遲順,而與其交談的男子,見了宇文溫過來便笑著走上前來。


    “想必是西陽公吧,果然是一表人才,我那小侄女有個好夫君呐!”


    宇文溫聞言便知對方為何人,恭敬的行了一禮後說道:“原來是魏安公,侄婿有禮了。”


    魏安郡公尉遲惇,現任相州總管,為丞相尉遲迥第四子,是安固郡公尉遲順的同父異母弟,宇文溫若按著夫人尉遲熾繁的叫法,得喊對方為四叔。


    尉遲惇身材健碩,樣貌和尉遲迥有些相似,俱是濃眉大眼,接近四十歲左右年紀,如果說尉遲順是大叔,這位就是奔四的人了。


    見著宇文溫行禮,尉遲惇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家人,叫四叔就行了。”


    “那可得叫我五叔了。”又有一人在旁邊說道,宇文溫看去,卻是一名年輕郎君,年紀和他兄長宇文明相近,樣貌端正,和尉遲惇有些相似。


    “原來是五叔,侄婿有禮了。”宇文溫又行了一禮,對方是西都郡公尉遲佑耆,現任小司馬,為丞相尉遲迥第五子,是魏安郡公尉遲惇同胞弟弟。


    “我與令兄年紀相近,如今算是占你便宜了。”尉遲佑耆笑了笑,“昔年,我與杞國公世子侍衛先帝左右,往事曆曆在目。”


    “侄婿來鄴城時,家兄亦曾提起五叔。”宇文溫答道,這倒不是場麵話,宇文明確實提起過尉遲佑耆,兩人當年曾在先帝身邊擔任侍衛,當然先帝指的是周武帝宇文邕。


    “幾位認了侄婿,我們這兩個堂叔可不能落後啊!”又有人笑道,宇文溫看去,卻是兩個中年男子,一個年紀和他嶽父尉遲順相近,另一個則是年紀和尉遲惇相近。


    “這位是文安郡公尉遲勤,這位是長寧郡公尉遲敬。”尉遲順介紹道,今日在場的都是他的弟弟、堂弟,而他又是宇文溫的嶽父,所以擔負介紹之責。


    “那個愛哭的三娘,如今都做母親了,西陽公,何時帶小侄孫過來,讓諸位外叔公抱抱?”


    “下次,下次一定帶來。”


    宇文溫和兩位“堂叔”寒暄著,和幾位“叔叔”、“堂叔”交談片刻後,又有一人上前,那人也是四十多歲年紀,一臉大胡子,宇文溫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但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有些麵熟。


    “這位是永昌郡公、徐州總管席毗羅。”


    ‘難怪這麽麵熟,你家老二還真是親生的哎!’宇文溫心中吐槽,這位就是在揚州壽春城外,和他起衝突的席二郎之父席毗羅。


    “原來是永昌郡公,那日在壽春...”他開口說道。


    “西陽公,席某教子無方,那日犬子衝撞了西陽公,實屬不敬,席某在此賠罪了。”席毗羅搶先發話,說完便要躬身行禮,卻被宇文溫扶住。


    “不敢當,是我脾氣太臭了,和令郎是一場誤會。”宇文溫一臉誠心道歉的模樣。


    “說得對,誤會,都是誤會。”尉遲順笑道,女婿知道輕重,這讓他很欣慰,如今在場眾人均是尉遲家中人,唯獨席毗羅例外,但對方的地位可不低。


    一群人在聊天,而場中有許多人則是在不停忙碌,布置著“驗收會”的現場,忽然院門外高喊一聲“丞相”到,正交談的眾人隨即轉身,迎向院門處。


    來者正是白發蒼蒼的尉遲迥,他身著便服,看起來精神不錯,見著麵前問安的子侄們頻頻點頭,宇文溫行禮之後,看著眼前的諸位尉遲氏們,心中百感交集。


    七十多年前,北魏的北部邊鎮之一武川鎮,住著邊軍及其家屬以及鎮民,其中有一對尉遲兄弟:大郎尉遲迥,二郎尉遲綱。他們的母親是宇文氏。


    宇文氏家有四個兄弟,排行第四的弟弟,名叫宇文泰,字黑獺,宇文黑獺在邊軍裏當一個小小的鎮軍頭目,是尉遲兄弟倆的舅舅。


    席卷北魏的六鎮之亂,改變了包括武川鎮在內這六鎮鎮民的命運,尉遲迥兩兄弟,跟著舅舅宇文黑獺轉戰各地,隨著武川軍人集團的崛起,登上了曆史的舞台。


    也曾馳騁疆場,也曾參與宮闈之變,也曾和昔日戰友反目成仇,經曆了無數戰亂,看盡人間悲歡離合。


    七十年間,恩怨情仇已被風吹雨打去,白發蒼蒼的尉遲迥,於古稀之年領著兒子們,還有已故弟弟的兒子們,為了守護舅舅打下的江山,起兵與篡國之賊楊堅奮戰。


    蜀國公尉遲迥,有五個兒子,長子尉遲誼死於反楊之戰,次子尉遲寬早逝,如今剩下三子,便是安固郡公尉遲順、魏安郡公尉遲惇、西都郡公尉遲佑耆。


    故吳國公尉遲綱,為蜀國公尉遲迥之弟,長子尉遲運,次子尉遲勤,三子尉遲安,四子尉遲敬。


    長子尉遲運為周武帝宇文邕重用,卻得罪了當時的太子宇文贇,宇文贇登基後屠戮先帝心腹大臣,尉遲運被外放離京任總管。


    尉遲運眼見著王軌、宇文神舉等一眾先帝忠臣被害,心知不妙,憂懼之下死於任上。


    其子尉遲靖,承父爵盧國公,現任左宮伯,宇文溫前幾日在宮中與皇帝坐談,曾與其打過照麵。


    尉遲綱次子文安郡公尉遲勤,大象二年時任青州總管至今,響應伯父尉遲迥號召起兵反楊;三子尉遲安,從了楊堅也就是‘附逆’,如今在隋國做閑官,算是尉遲家跳反的異類,不過在宇文溫看來,這位算是“兩麵下注”的典型。


    四子長寧郡公尉遲敬,現任河陽總管。他和二兄尉遲勤,如今都在場觀摩“驗收會”。


    ‘尉遲氏,一輔政丞相,三總管,一小司馬,一左宮伯,還有我那嶽父,想來也是要當大官的。’宇文溫心中歎道,‘宇文氏相比之下,一小皇帝,一大行台,一總管,一刺史...算是總管吧,實力根本不夠看啊。’


    輔政丞相尉遲迥,權傾朝野,相州總管尉遲惇,掌握周國精銳主力軍隊,河陽總管尉遲敬,鎮守鄴城門戶河陽之地。


    河陽之於鄴城,類似於潼關之於長安,均為重要門戶,故而河陽總管為周隋兩國交鋒的前線,屯集重兵絕不容有失。


    青州總管尉遲勤,還有徐州總管席毗羅,是朝廷的重要側翼,也是強力後援,尉遲勤自不必說,席毗羅乃是丞相尉遲迥的心腹。


    小司馬尉遲佑耆,統領皇城禁軍,左宮伯尉遲靖,統領皇帝身邊侍衛,二人牢牢地控製著皇城,控製著皇宮。而朝野內外,尉遲氏的子侄和故吏不計其數,心腹幹將遍布軍中。


    尉遲氏牢牢地控製著周國軍政大權。


    相比之下,宇文亮、宇文明、宇文溫父子三人,憑著遠在長江邊的山南地盤,根本就沒辦法改變朝廷現狀,而宇文溫也想起了魏武帝曹操的‘故事’。


    五十多歲的曹操,在《述誌令》裏說道,他當年的願望是死後所立墓碑上,刻著“漢故征西將軍曹侯”。後來,他的兒子曹丕,接受漢帝禪讓做了皇帝。


    如今的尉遲氏,可以稱得上是撐起了大周過半江山,宇文溫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成為尉遲王朝的奠基者,而那位尉遲丞相,不知會否如曹丞相般,一世漢臣,終入魏書。(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水行周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糕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糕羊並收藏逆水行周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