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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溫故作懵懂,尉遲迥聞言再度放聲大笑,頜下胡須一顫一顫,門外侍立的賓曹參軍不由得側耳傾聽。


    “丞相請保重身體,莫要笑岔氣了。”宇文溫麵露關切的說道。


    “你啊,你啊...”尉遲迥笑得差點喘不過氣,歇了一會好歹平息之後笑道:“說吧,宇文行台想要什麽。”


    宇文溫幹咳一聲,說他此次來鄴城是負責與天子敘舊,其他事務一並由副使鄭萬頃全權負責,父親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交代他到了鄴城莫要亂說話,免得讓丞相誤會什麽。


    “你啊你,小三娘怕是被你哄得團團轉吧。”


    “丞相留孫婿在鄴城數月,可不得買許多禮物迴去賠罪,隻是這初來乍到的,不知行情不知深淺,想著有熟門熟路的幫個忙...”


    “好說,好說,老夫讓崔長史幫你安排人。”


    “還有,孫婿此次帶來了一群鄉野村夫長見識,鄴都如此繁華自然是要走走的,隻是這小地方來的人見識短,萬一觸犯了貴人,不慎弄出什麽事來,也不知道崔長史那邊有沒有人幫忙說情...”


    “一並安排了。”尉遲迥說道,他饒有趣味的看著孫女婿,似乎是在想著什麽,宇文溫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趕緊挑起話題轉移對方注意力。


    他聲東擊西問起遼東的高寶寧如今情況如何,尉遲迥不以為意的說此人為窮途末路之輩,不足為懼。


    高寶寧又稱高保寧,代人,但出身不明,因為其姓高之故有傳言為齊國宗室,高寶寧為齊國遼東營州刺史,六年前周攻齊,高寶寧糾集契丹、靺鞨騎兵萬餘準備南下救援,後聞鄴城已破隻得罷手。


    本要救援鄴城的齊國幽州軍投降周國,他便據守營州,逃入突厥接受庇護的齊國宗室範陽王高紹義,收攏北逃齊國遺民,是為齊末帝,高紹義封高寶寧為齊國丞相。


    後來突厥將高紹義交給周國處置,高寶寧便成了最後一支打著齊國旗號的勢力,一直蟄伏在遼東等待著時局有變。


    “宇文行台莫非是擔心高氏餘孽?”


    “不是,是孫婿有興趣,高寶寧不足為懼,可其東麵的高句麗就不容小覷了。”


    “高句麗?似乎未見其有西進動向,打聽他做什麽。”尉遲迥在迴憶著什麽,“莫非是擔心他們和南朝勾結?這就是瞎操心了,當年他們勾連劉宋也沒成什麽大事。”


    “孫婿隻是打聽打聽...”宇文溫笑道,岔開話題的目的已達到。


    契丹,高句麗,在如今逐鹿中原的勢力眼中,不算什麽大敵,現在的契丹隻是北地眾多遊牧民族之一,沒資格讓人重視,而那國祚長壽的高句麗,隻有一個統一的中原帝國才會注意到他實實在在的威脅。


    現在想這種事確實是瞎操心,所以宇文溫沒有談下去。


    又談了一會,賓曹參軍在外提醒時間已到,宇文溫見狀要起身告辭,而尉遲迥卻讓他坐下繼續聊天,見其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老丞相笑道:“老夫還沒到坐不久的地步。”


    宇文溫哪裏願意陪聊,和這種老狐狸周旋可是頗費精力,雖然對方也沒怎麽為難他,隻是言多必失所以他琢磨著是不是要尿遁。


    果不其然又出了幺蛾子,老丞相忽然感慨起大象二年初的事情來,一聽對方提起二月底皇宮夜宴時出了刺客,宮內大亂導致尉遲熾繁失蹤的事情,宇文溫心中就知道不妙了。


    “據說小三娘那晚便沒了蹤影,直到月餘後才找了迴來,當時到底出了何事?”


    昏君要強上我夫人也就是你孫女,然後被我捅了幾刀沒死,尉遲熾繁混出宮躲了月餘,等到那混蛋被我砍死才鬆了口氣,這樣你滿意了吧。


    宇文溫在心中把這話說了一遍,然後以一副往事不堪迴首的表情唉聲歎氣,把當初對嶽父的那套說辭重複了一遍,這台詞他到鄴城前可是特意背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經是倒背如流了。


    一個謊言要用更多的謊言來遮掩,一個臨時起意的謊言事後基本就對不上來,所以宇文溫在當年便已把台詞記下來,防的就是有人提起,倉促之下前言不搭後語。


    時間,地點,人物都無衝突,證據鏈完整,天衣無縫不敢說,除非你會讀心術,否則休想找到破綻!


    “之後楊逆忽然遇襲,據說是晴空落雷,又傳是‘渡劫’,如今看來應該是轟天雷的威力吧。”尉遲迥說道,方才他說的隻是引子,為的就是引出後麵的話來。


    “當時孫婿亦在長安,那日楊逆‘渡劫’之時也耳聞巨大聲響,原先孫婿也是摸不著頭腦,後來得了轟天雷的秘方,實驗時見識了威力方才恍然大悟,想來定是有義士知曉轟天雷的秘方,隻是功虧一簣。”


    宇文溫說完雙手一攤,滿是惋惜的表情,尉遲迥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片刻後笑了笑又問道:“這麽說來,你得知這轟天雷秘方,也是有高人指點嘍?”


    “先帝龍馭賓天,楊逆趁機篡權,賢婿和父兄三人在安州正是風雨飄搖之間,虧得丞相在鄴城舉兵扛起大周旗幟,安州軍正要奮力一搏之際,有高人指點迷津,想來是天佑大周。”


    “你讓嶽父寫信給老夫,提醒在鄴城決戰時提防敵軍衝擊圍觀百姓,也是高人指點的?”


    “鄴城決戰?鄴城...不是丞相親自衝陣力挽狂瀾,將敵軍擊潰的麽?孫婿何曾與嶽父說過什麽高人指點,丞相何出此言?”宇文溫驚訝道。


    他在賭,賭嶽父尉遲順沒有將實情告知其父尉遲迥。


    “是麽...看來是老夫多想了。”尉遲迥若有所思。


    大象二年四月,宇文溫帶著尉遲熾繁和兄長一家跑路去安陸,離開長安時請嶽父尉遲順去信給遠在鄴城的尉遲迥,提醒對方將來在鄴城外會發生決戰,而敵軍定會攻擊現場圍觀的鄴城百姓,導致相州軍大潰敗。


    此事宇文溫讓嶽父不要透露是他所說,隻需偽托高人指點即可,所以三年後尉遲迥舊事再提,他決定賭一把繼續裝傻。


    你女兒在我手上,要是又出賣女婿,迴去我讓她晚上都不要睡了!


    宇文溫決定這種事不能認,萬一讓老丞相認為他‘多智近妖’,搞不好為了除後患,把孫女婿軟禁起來亦或是人間蒸發,那可就不妙。


    “山南的情形,宇文行台已經稟報朝廷,隻是關於江南陳國的戰事,是你經曆得比較多,所以老夫也想聽聽你的看法,關於陳國的看法。”


    “陳帝陳叔寶無心朝政,每日裏隻知道吟詩作對遊園暢飲尋歡作樂,這個想必丞相早已知道,孫婿不才,對陳國有些看法...”


    說到這裏宇文溫來了精神,首先江南陳國實力止步於長江,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想將其拿下須得江北平靖,也就是得把隋國解決。


    經曆去年的數次大敗,陳國未必有心思再渡江北上,所以沿江州郡以做好防備即可,陳軍主力即便僥幸登陸,但隻要當地總管府指揮得當行,調集兵力將其在江北的立足點拔掉,對方也隻能灰溜溜南歸。


    “長江天塹,對於雙方來說俱是如此,有利於防守,不利於進攻,除非某方內部出問題。”宇文溫在說著廢話,尉遲迥這樣的老將不會不懂跨江作戰的難度,不過對方既然提起來,他就要把握機會。


    “衡州刺史周法尚,原為南朝官宦世家出身,後為長沙王陳叔堅構陷,其兄因此入獄亡故,周法尚帶家人北渡投奔大周,和陳國勢同水火...”


    “周法尚水戰、陸戰皆通,其弟周法明亦為將才,兄弟二人知曉陳國虛實,周法尚去年作為水軍總管征戰,接連幾次大破陳國水軍,有賴水軍之力,我軍得以數次南渡襲擾得手,擊破陳軍累計過十萬,所獲頗豐...”


    宇文溫為了推銷好基友也是很拚的,周二郎為了家族前程,可以放過仇人陳叔堅,所以宇文溫怎麽的都要厚臉皮在丞相麵前提一下,至少讓其有個印象。


    周法尚如今為山南道大行台下轄刺史,尉遲迥未必會插手人事調動,但他要提前點個名,以便日後朝廷有心思對陳用兵時,想起江北邊上的周二郎。


    他沒有狹隘的用人觀,認為周法尚必須緊跟自己才有資格吃肉,而要是敢抱別家大腿就砸飯碗,對方與他是平起平坐的合作方,要是周法尚仕途順利,隻要不是跳反那宇文溫也樂見其成,就當是擴展人脈了。


    以他此時的身份,要想虎軀一震對方納頭便拜就是妄想,所以合夥做買賣一起發財才是正道。


    又談了片刻,宇文溫識趣的起身告退,坐了那麽久他自己都覺得腿麻,讓老人家長時間坐著也不太人道,更何況這位年紀確實不小了。


    見著房門關上,尉遲迥想要起身卻有些困難,他無奈的搖搖頭,隨即大聲說道:“出來吧。”


    後邊轉出一人,卻是安固郡公尉遲順,他見著父親招手示意,趕緊上前將其扶起來,小心翼翼的揉著父親腿腳:“父親,不要緊吧?”


    “你那女婿啊...還真會演戲。”尉遲迥笑了笑,“若是換做四郎,怕就是給他糊弄過去了。”


    尉遲順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女婿裝瘋賣傻的本事他算是領教過,一般人不注意的話還真就容易給騙過去。


    “他說轟天雷的秘方隻能交給你,你怎麽看。”尉遲迥問道,他來迴走動著舒展筋骨,做了那麽久確實腿腳有些受不了。


    “孩兒知道了,就如同父親知道了,而所謂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尉遲順答道,“轟天雷是否投入作戰先不論,楊逆遇襲之事,難保不會發生。”


    “你的意思?”


    “父親,楊逆遇襲憑著身強力壯能扛過去,可是父親年事已高就未必了,轟天雷的秘方,確實要守住,想來鄴城裏別有心思的人也不會少吧...”


    “是啊,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尉遲迥歎道,思索片刻之後他話鋒一轉:“鄴城之事,你當真是得高人指點,而不是女婿所說?”


    “孩兒確係得高人指點,女婿毫不知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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