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認識他了。


    可能是哥哥第一次帶他迴家的時候,可能是某一天在小區庭院裏玩耍時無意發現來找她哥哥的他,也可能是某一次正式見麵他義正言辭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hi!林時妹妹,我叫high少,好high的high,少爺的少!”


    他和林時一樣的明媚耀眼,是個奪目的少年,她好感倍增。


    如果說,林時是書香世家的明朗公子,那他便是貴族皇室的紈絝子弟。


    那一股摻著不羈風味的貴氣渾然天成,深潭似的柔眸直盯著她,多情地且欠揍地說:“你哥叫‘臨時’,你是不是叫‘長久’啊?”


    我去你奶奶的長久!


    反正第一眼的印象她就感覺不太好,那小子的話總能戳她心窩,火辣生疼的那種,然而,她並不知道這種效應竟然能持續那麽多年,且愈演愈烈。


    high少像一團火在她還懵懂無知的稚嫩歲月裏闖進她的生活,熾熱明亮,有他在的地方,她永遠也不覺得孤獨冰冷,氣她,護她,惜她,讓她,比林時有過之而無不及。high少就像是一個鋼鐵俠,在所有男生都承受不了她的暴力蠻橫之下,他堅強不息地扛住了十幾年,都說再銳利的棱角在滾下懸崖都會被磨平,可high少猶如逆天而行,嘴炮發賤話的功夫毫不減弱。


    “你最近好像胖了啊!”


    “你這麽暴力是嫁不出去的!”


    “慕慕才是命苦的那一個,居然和你一個班!”


    “你不添麻煩就不錯了!”


    ……


    在這樣相互折磨的歲月裏,他們一起長大。


    high少越發出落得氣質耀眼,麵對那一群群濃妝豔抹,那一片片狂蜂浪蝶,他四兩撥千斤地打發過去,可謂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些瑣事在她眼裏都隻不過是high少魅力散發的一個常有體現,實屬正常,她也見怪不怪。


    那她多年來的“火辣生疼”為何會日益強烈?從什麽時候起,high少的賤話能在她的心裏掀起了滔天駭浪?


    在她清楚感覺到她將可能失去她的那一團明亮的火,那一個任勞任怨的鋼鐵俠的時候,是因為一個叫紅煙的女人到來。那個女人妖嬈嫵媚,一雙勾人攝魂的眼睛緊緊地套住了她的鋼鐵俠,那一團熾熱明亮的火焰離她遠去,歡快地圍繞住名叫紅煙的女人,給她明亮,予她取暖。


    林雪第一次感到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


    天之驕子憑什麽為你俯首稱臣!


    林雪從未知道紅煙的存在,原來,紅煙才是high少真正的青梅,她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可這些年來,他為什麽還要招惹自己呢?


    她跆拳道比賽輸的時候,為什麽要趕來挨打讓她出氣,說賤兮兮的話逗她開心?在她被男生搭訕的時候,為什麽要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牽起她的手說“你們降不了她!”?明知道她一身武功比自己還出挑,可為什麽還要在餘寒那一場和混混的打鬥裏死死地把她護在身後,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肯讓她多揮一拳?


    在他受傷時,他也是明目張膽地拒絕她遞來的藥油,原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可她……後知後覺啊。


    把她捧在手心的哥哥似乎也覺得她罪有應得……


    “林雪,high少是你自己作沒的!”


    這應該是林時對她說過最狠的話了,在慕慕離開的那一段日子,哥哥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以前的林時,絕不會對她說出如此殘忍的話,卻也因為這樣,她深刻意識到自己的一切離譜行為,並為此付出了代價……


    想到這裏,林雪的心髒就像被一千根彎彎曲曲的銀針來迴地刺,來迴地折磨,來迴地煎熬。


    唉,這代價著實令人難受!


    在她的生命裏並不隻有一個光輝耀眼的人,她不得不承認,從第一眼看見古仁起,她的心就沒安定過。她從來不知道這世上居然有能深深吸引她的人,讓她無論如何都移不開眼。


    從小打起,她所見過的男生都是從淤泥裏爬出來的,就連林時和high少也不例外。


    在石泥柱叢中,古仁就像是一塊精雕玉琢的上等白玉,纖塵不染的天山雪蓮,遺世獨立,謫仙飄飄。


    這一張淨如初雪的相貌,一身通透溫潤的氣質,頓時讓林雪眼前一亮,那顆少女萌動的心就這樣緊緊地貼在了這個白玉少年身上,在古仁的仙氣繚繞的光輝下,她忽視了身邊所有人,包括high少,大概……就是那時,high少已經開始慢慢地離開了她。


    世上有許多東西不等人,例如時間,再例如感情,在你撥雲見日得以窺見天光的時候,你已經看不到你想要的東西了,而一直努力追隨的那顆璀璨奪目的星星,它始終是星星,永遠地掛在天上,你隻能仰望著,喜愛著,卻永遠不是不可自控的愛慕


    而古仁正是林雪的那顆星,林雪對古仁,一直是包藏用心的喜歡。


    “想什麽呢?”


    腦門被輕輕地敲了一下,林雪猛地迴過神來,看著眼前的人半天沒迴過神來。這一記腦門敲,明明那麽是敲在額頭上,明明那麽輕,卻像是一記重拳錘在了心上,把那一顆平緩弱跳的心髒錘醒了,那一瞬間跳得強而有力,似乎滿身的血液隨之翻滾。


    “該不會被我敲傻了吧?不至於吧林雪,換做以前你早就一拳把我送到閻王殿門口了。”high少半開玩笑地說。


    “你能不能叫我,”林雪激動地踏上半步,可就在一瞬間她失去了勇氣,現在的她,還能要求眼前這個人叫出那個親昵的稱唿嗎?好像……不行了吧,林雪感覺他們之間好像隔著一條銀河。high少今天穿著了一身皮衣,頭發像是剛剛洗過,還微微濕潤,蔫蔫地垂下,似乎臉上也沒有以往那麽的神氣了。


    是他變了嗎?變得……那麽地陌生,也對,都已經那麽多年過去了,哥哥和慕慕的婚禮也定下來了,不知不覺,大家都從年少走向了大人,那他……又怎麽能一成不變呢?


    林雪這樣酸楚地想著,眼眶一陣發熱,她當刑警這幾年,情緒已經沒有那麽劇烈地波動過了。


    high少像是聽到她說到一半的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一副眉眼神色,像極了年少的他,林雪忍不住一下子湧出了淚水,這一下,把high少嚇蒙了。


    “你怎麽了……”high少抬起手來伸向林雪,卻停在了半空,那一隻手在空氣中發癢地抓了抓,無處安放,又無力地垂下,他神色躊躇片刻,那雙漂亮的雙眼已不複自然,閃躲開了林雪的淚眼。


    林雪意識到自己異態,垂瞼,她抿了抿嘴,“我……我就是有點高興”,吸了吸鼻子,“我……我就是見到你……見到你,”


    “哈,好久不見了,林雪!”high少強行打斷她,故作輕鬆地說著。


    這句話居然不是他們的開場白,林雪一直害怕聽到這句理應出現的話,沒想到是在她已經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出現,明明已經熬過開頭煽情的失控,卻在淚崩時來一記猛戳。


    好久不見,是真的已經好久了啊,眨眼間都已經七年過去了,那一年畢業季,她還穿著精神極了的警服,在她以為在這件懲惡揚善的盔甲下,她就是一個無比神聖強大的鐵人,即使麵前有駭浪衝擊,她也能不動如山,可當她在聽到有關high少的消息的一瞬間,心裏頭的銅牆鐵壁竟一絲絲地裂出縫隙,最後分崩離析。


    她多年辛辛苦苦所築造的心底堡壘,最終還是敵不過任何一切關於他的消息。


    那一刻,她無比清晰感覺到自己陷得有多深……可老天爺就是愛戲弄你,等你幡然醒悟的時候,他就笑眯眯陰險無比地看著你失落痛哭,嘲笑著你失去重要東西後的無能為力。


    林雪無語,她那雙水汪汪的雙眼毫不掩飾地看著俊美的男人,high少的少年感並沒有褪去多少,卻摻雜著成年男子的氣味,那樣明感的變化,都在告訴著彼此他們已經錯過了許多時間。


    high少眼神飄移了一下,扯起嘴角苦笑了一聲:“林雪,你變了,你以前是……是多麽傲嬌的一個人,你絕對不會在別人麵前……嗯……這樣,”他迅速再掃了一眼林雪的表情,眼中的一絲強烈的動容,逃不過對方的眼睛。


    high少還是很顧及林雪的感受,畢竟這些年來,他一直不在她身邊,變好了,變壞了,變粗糙了,變溫柔了,變膽怯了,變勇敢,變得更加懂得珍惜抑或是還是像以前一樣天真地肆無忌憚,他都無從考究,以為她成長的時光裏他在後來缺失了。


    林雪看著他,笑得蒼涼。她一笑,眼睛一彎,本就承載不住的眼眶溢出了淚水,兩行清淚掛在白皙的臉皮上,廣場上的燈光照在林雪的臉上,淚水閃著晶瑩剔透的光。


    原來淚光這一說法是真的存在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淚水,若無其事地別過頭去,看向燈火明亮的廣場。她挺直了腰杆,眼角邊還掛著濕潤,嘴角帶笑,看起來堅強又倔強。


    那個林雪還在,不管過多久,骨子裏帶來的東西是摧毀不掉的,正因為這樣,她才是林雪。


    招人心疼,這種柔弱的感情,high少第一次從林雪身上感受到。


    心裏湧出一陣酸楚,他定定包含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聖誕節了呢!”林雪歡快地說出一句話。


    “嗯……”


    high少微弱地應聲,他微微收斂眼神,順著林雪的視線望去,這個商業廣場早已變了貌,場地被翻新了一遍,場外的綠化也被精心地修剪過,所有的景象就像是被人類緊緊地握在手心,掌控著發展方向,彌漫著人工改造的氣息,身不由己。但在這不自然的人工廣場上,卻有著一個極其突兀而自然的噴泉,它大概是這場上唯一一個沒被翻新修飾過的建築物,它和七年前一樣,還是那片藍白瓷磚,如今已經開始掉漆了,色澤也暗然了許多,依然筆直地屹立在廣場中央,泉水幹涸,看來噴口已經許久沒有噴過水了,這個商業廣場屬於市府,噴泉的開關也自然掌握在市府手中,這幾年市府的錢袋倒真的是越攥越緊了。


    high少知道,這個老噴泉是被一個精品店的老板保下來的,那個擁有神秘氣質,聖誕節在商業廣場上扮演著滑稽的聖誕老人的年輕老板。


    幹涸暗然的泉身,在琳琅炫彩的燈光下並不出彩,卻始終不容忽視,即使它如此簡陋,可聚集在它身邊的人依舊不少,像是依偎著某個長年不衰的老山神。


    七年前,他就是在這座噴泉旁把慕慕接走的,他看著林時墜入深潭絕望至極的眼神,看見林時瞳孔一點點渙散,直至他帶著慕慕離開到看不見所有的地方,那一刻的滋味他不知道怎麽形容。


    愧疚,難受,窒息,恐懼,還有詭異的坦然和如冰窟般的冷漠決絕。


    他帶走了林時最大的希望……


    幸好他倆現在在一起了,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麽麵對這個執著成狂的發小。


    “紅煙她……她還好嗎?”


    紅煙她和你一起迴來了嗎?話已經到了嘴邊,林雪硬生生地來了個急轉彎,那一口氣頓時舒了出來,心有不甘。


    high少沒有迴答,她不敢看向她,心髒依舊顫巍巍地跳動著,微弱而快速,那是夾雜著緊張的害怕,她害怕high少的每一個反應,害怕high少的接下來可能說出的每一句話,那些都是答案的結果,都極有可能打碎她一切的支撐。


    你知道癌症病人嗎?若不是抱著生的希望,他們根本一刻都堅持不下去。


    林雪抱著那些未知的可能,對明天帶著未知的期待,盼望著那個貴氣逼人的身影重現眼前,哪怕隻是遠遠地看著,哪怕隻有隻言片語的招唿,哪怕……他已經對她像陌生人一樣客氣……那也總比沒有他的世界來得溫暖.


    該死,整顆心痛得發顫,她忍耐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把夢中人盼了迴來,她真的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眼眸看著隱沒在黑暗的老噴泉,湧出了淚水,老噴泉要是亮起來就好了,它會噴水,會發光,會吸引所有人注意,不會有人察覺她哭得如此難看,別人不會,high少也不會,可能……連她也會忽略掉自己在難過的事實。


    “媽媽!你看!噴泉噴水啦!哇哦哇哦!”不遠處的一個稚氣的小男孩興奮地指著老噴泉喊著,拉著他媽媽的手要過去噴泉附近。


    “噴泉又開了?今年居然噴水了。”


    “已經好幾年沒噴了呢!”


    “今年為什麽會噴了啊?”


    “不知道。”


    “太多年沒開了,噴泉的掛燈好像不太行了,好像閃不起來了。”


    “老山神”宛如大病初愈,用力一發噴水,似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發動燈亮了。“老山神”身上忽暗忽閃,電力雖不足,卻夠強勁,一明一暗間,光影落在整個廣場上,每一個人身上,明暗斑駁,像一個發生意外的超大舞台劇。


    明暗把握著節奏,拿捏著人心。


    high少接住了撲入懷裏的溫熱,懷中小小的一團顫抖著哭泣,他猶豫片刻,另一隻手的手指將及未及,最後輕輕地落撫林雪發間,輕聲問道:“為什麽要哭?”


    “額嗬……嗚嗚……能不能不要走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就是嫉妒紅煙,我沒辦法不對她沒有敵意!嗬……嗚嗚……你為什麽要對她那麽好?你為什麽要喜歡她!”


    “你就不能喜歡我嗎?我等了你那麽多年!我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嗎?!李博海!你這個混蛋!”


    李博海,最初是林雪不允許任何人喊的,即使老師點名,上台領獎的時候,她都會死死地盯著那個喊名字的人,她說,這個名字隻有她能喊,多麽無理取鬧的要求,多麽霸道蠻橫的規定,可偏偏……偏偏那個叫李博海的人一臉寵溺地允許了。


    high少化水般溫柔地在林雪額上落下一吻,“等你這句話等得真夠久的,”


    “林雪,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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