萸城這一夜,風平浪靜。


    在這表麵的平靜之下,許多人徹夜無眠,油燈燃盡了又添,茶水涼透了又溫。明明街頭巷尾雞犬相聞,一切都是很太平,卻總是在床榻之上反複翻滾,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縣衙裏的二堂,深更半夜,衙役打著哈欠靠柱瞌睡,堂案之上,知縣馮陳埋首寫字,冷了暖手,渴了喝茶,星月在上,偏他一心用功。


    換班的衙役過來替崗,“大人還在忙?”


    “不曉得在忙什麽,勸他迴房辦公都不聽,說是在二堂裏精神。”一個哈欠打了大半天,揉著發酸的眼睛,“有你辛苦的。”


    來人拍了拍同僚的臂膀,“大人他也是為民操勞,你下去睡吧,我來盯著大人。”


    “嗯,你注意點,這天冷,瞧著像是又要飄雪。”


    “好。”


    身邊換了人,一心伏案的馮陳都沒有發現,直到有人上來換茶,他才寫下最後一筆,抬起頭來,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


    “曹奇?”


    “大人,是我。”曹奇換了茶,見馮陳終於清閑了會,仰頭看了看天色,勸道:“大人,天色已經不早了,二堂這裏冷,怎麽不迴書房?”


    馮陳端茶喝了兩口暖胃,聞言笑道:“就是借著這點冷意,醒醒腦。”


    曹奇身為衙役,確實不太理解這位年輕的知縣,這是什麽歪理,醒腦還在要冷天裏凍著才行?


    不過他也沒說啥,可能讀書人都有這種或者那種的奇怪癖好,何況他們這位新來的年輕知縣,如此年輕,就任了一地父母官,應該也是有點本事的。


    曹奇心裏覺得,有點本事的讀書人,可能都有點奇怪的想法。


    二堂真的冷。


    馮陳方才專心致誌,因為太過專注還沒注意,這一鬆懈下來,就感覺到了浸骨的寒冷。


    曹奇轉色正要下去守著,被馮陳叫住。


    “大人,有何吩咐?”


    馮陳將他方才寫好的書信,折好封蠟,遞給曹奇,“煩勞曹兄弟,幫本官給那客棧的押解官送封信。”


    曹奇眨了眨眼,什麽也沒問,上前接了信,替馮陳跑了這一趟。


    曹奇走後,馮陳攏著冬衣常服,在院中廊柱邊站了一會,觀天觀氣觀自己。


    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馮陳如今才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


    虞家勢大,已遠超他之前所想,而今朝中力量更盛,他這一任三年,什麽都沒有為萸城百姓做到,小半年快過去了。


    稀裏糊塗也是過,兢兢業業也是過。


    到了他這裏,確實糊塗不了,用心不得。


    虞家的手,伸的實在過長了,如今,竟想借他這個知縣手中的“刀”去裁田家的私地,簡直是……


    他望著暗淡的月色,目光投向西南方向。


    那不正是他白日裏從那裏迴來的位置,聽說那押解的隊伍裏,有一個供奉神明的謝家。


    這一晚,熊九山睡的也不踏實。


    都是謝豫川那人害的。


    好端端的,他都快要睡覺了,突然過來給他“大變活物”。


    驚得他把人都送走了,還沒從桌子上的那件防身樣品上麵收迴視線。


    “這謝豫川真是!”


    熊九山一時都找不出恰當的詞兒來形容他,要變就變!


    變出來震驚完他眼珠子,居然還當著他的麵兒再一眨眼的功夫收起來!


    要收就全收!


    人走了,還非得給他留一件琢磨。


    害得他都這個時辰了,還沒睡著,坐著裏裏外外研究手上這玩意幾十遍了!


    熊九山這輩子沒見過這種能防刀刺,防到這個程度,還穿戴起來如此輕便保暖的衣物,嘴裏雖然罵罵咧咧,嘀嘀咕咕,但心裏的喜歡一分沒減,反而穿戴幾次之後,更加喜歡。


    送走謝豫川,他試了幾次。


    果然,如謝豫川所說!


    而這樣的貴重之物,方才謝豫川就在他眼前,就在這屋子裏的地上,變出一大包!


    熊九山此刻的心情,難以用人類語言來形容。


    真是信了他謝豫川的邪門!


    睡不著,琢磨大半宿,然後精神亢奮地接到了萸城知縣馮陳的信。


    熊九山緊皺著眉頭,從信封裏抽出展開,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


    他抬頭看向來人:“你家大人,現在可睡下了?”


    曹奇道:“小人離衙時,大人還未歇下。”


    熊九山點點頭,把信收好,起身道:“既如此,你且稍後,我換身衣服,與你同去縣衙。”


    曹奇不知馮陳在信中說了什麽,以至於這位從京城而來的押解官,竟要與自己同行。不過,不待他多想,熊九山進去很快換了身得體的官服,連夜隨他一同迴萸城縣衙。


    深更半夜,熊九山帶人剛出去,客棧裏的掌櫃甘榮,在後屋聽見消息,忙穿衣出來等了一會,很快,聽見外麵迴來的人前來報信。


    這才借著送東西的由頭,上來給謝豫川報了信。


    “來見熊大人的人,是衙門裏的曹奇曹班頭,兩人一同去了衙門。”


    謝豫川微微點頭,“好,知道了。”


    “將軍,不會誤了你的大事嗎?”


    “不會。”謝豫川淡淡一笑。


    萸城知縣馮陳,本也是他們行事時需要的一環,師出有名總歸是好的。


    甘榮留下熱水食盒,悄悄下去了。


    臨下樓時,還給二樓拐角處的差役遞了包熱乎乎的燒雞,“差爺們辛苦。”


    熊九山深夜去了萸城縣衙。


    甘榮走後,謝豫川迴到桌案前,繼續研究,提筆在硯台上蘸了蘸墨,剛想提筆,遂又放下。


    身子靠向椅背,閉目凝神。


    「謝豫川:無意打擾家神,隻是想報與家神知悉,方才萸城知縣馮陳遣人過來,現下熊九山已經去了縣衙。」


    而此時,正在韓其光附近的塗嫿,還沒看山下河邊的外人,先接到了謝豫川發來的消息。


    深更半夜,山林隱蔽處,又冷又潮濕。


    韓其光的手下,已經在這裏盯著許久了。


    他下午城中轉了一圈,又同嚴縉在酒樓的包間,詳細談了許多細節,把他自己手下的商隊,全權交給嚴縉打理,至於對外,因著他偽裝的齊老板揮金如土的豪爽形象,身為“副手”的嚴縉一上場,自由發揮的空間都大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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