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口音,好象是昭京人氏……?”那藍衣大眼少女問雪晶道。


    “正是,聽你們口音也象是。”雪晶說道。


    “嗯……”藍衣少女和虎眼少男點頭道。


    “實在不知怎麽感謝你們才好……”雪晶說道。


    “別說這些,都是家鄉人……”藍衣少說道。


    “這世上到底還是有好心人,一度我都灰心絕望了……”雪晶說道。


    看她形容悲戚,眼睛裏似乎有一種已經心死的神色,藍衣少女不禁又問道:“姐姐緣何如此悲切……?”


    雪晶一聞此言便潸然淚下,泣不成聲……藍衣少女忙輕輕拍著她的肩背安慰……一邊又幫她疏通背脊,說道:“姐姐若有什麽難處我們能幫助時不妨隻管講來……”


    “沒什麽……”雪晶強作笑地搖搖頭。


    “到底還是對我們心存懷疑,故而不肯相告……看你表情,既是受害者就是我們願意幫助的對象……但你不說出來,我們又怎知如何幫你……?”藍衣少女說道。


    “我這難處隻恐怕你們幫不上,不止你們,其實連蒼天也是無能為力的……”雪晶說道。


    “那也未必……最大的難處我們又不是沒有見過……”藍衣少女剛說到這裏,虎眼少男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姐姐,人家既不願說,自有其難言之處,你又何必非要勉強人家不可呢……?”


    “也是,那好……姐姐你就別見怪我是個直爽之人,權且當我沒說過……”藍衣少說道。說罷就給雪晶留下了一些藥品及相關材料,便與虎眼少男起身準備向雪晶告辭……


    “姐姐,咱們若是有緣,將來定會再見,就此作別,後會有期……”


    這時但見雪晶麵色澹然,兩行淚水頓下,說道:“且慢,讓我告訴你們我的實情吧,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麽希望了,說與不說都已到了生命的最後……就算你們是來抓我的,被你們抓我也覺得值,也算是對你們剛才救我的報答。剛才若不是有你們的出手相救,我也早就沒命了……”


    “姐姐胡說些什麽?我們豈象是要來抓你的人……?”藍衣少女急急說道。


    “見諒我的冒失之言。實不相瞞,我乃是昭京都文案局宣文右專辦伊天信之女伊雪晶……”


    “姐姐真是伊天信大人女兒……?”藍衣少女說道。


    雪晶便從懷裏取出自己父親的銘牌玉佩……


    “姐姐,這迴你不用死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你正是我們所要尋找的人……看來我們還是有緣人啊,真是有緣千裏總相逢……”藍衣少女激動地說道。


    “何出此言……?”雪晶大為驚訝地問道。


    “聽說過冷花劍派嗎……?”藍衣少女反問道。


    “隱約聽說過,好象是寧昭公柳鴻豪將軍的女兒柳佩潔姐姐所創辦的那個劍莊吧……?”雪晶說道。


    “正確……想加入我們劍派嗎……?”藍衣少女說道。


    “加入又能怎樣呢?還能救得了我不成……?”雪晶說道。


    “你沒試怎麽就知道不行?既然你覺得自己現在橫豎都是一條死路,那麽莫如死馬當作活馬醫,賭上一把,就算不行,好歹我們也作過一場姐妹……”藍衣少女說道。


    雪晶想了想也是,就秘密隨他們去了,加入了冷花劍派。去後雪晶才發現旎淩竟然也在那裏,不禁大為訝異……原來旎淩的父親也跟自己的父親一樣被卷入到了這次卓氏家族及其利益集團的謀逆案中……她竟然也是被佩潔姐姐所救,成為家中僅存獨苗……想來自己曾經也是錯怪旎淩了……這時雪晶才明白,原來佩潔姐姐創辦的這個冷花劍派,表麵上是招募對武學和詩文琴棋書畫藝曲等有興趣的女子,實則是在暗中營救和聚集受此次迫害的名臣重將們的遺孤……卓氏誅連慘案的遺孤主角卓綺欖,方奕璨,陳昭熳等姐姐也在其中……而救她來到此地的那個藍衣少女正是藍夢盈,而虎眼少男則就是黎傑思。因他二人與薛慕柔,柳靜雲,藍皓宇等皆是與卓氏滅門誅連案幾無牽涉的人,故而被佩潔派來專門負責暗中營救,尋找,接濟和接引等諸事務……


    在雪晶迴憶往昔的同時,旎淩也迴顧起了自己的過往……


    她的家族家世在昭京城隻能算是中等偏下的官宦,與綺欖,奕璨,昭熳等人顯赫而威榮的家族家世完全不在一級別。故而當她見到她們時,自是感到低人一等,自己先自卑躬屈下了……而遇到與自己同級的免不了心裏就會產生幾分不服和忿怨,或忌妒或冷鄙,少不了總要暗諷尖酸一番……至於撞上了在自己之下的,那麽她心裏那個優勢感優越感啊就甭提有多麽鮮明,多麽醒目,多麽明晰和多麽耀眼了……高興了自然就頤指氣使,支配如風……若是從得自己意願時,便滿心歡喜,然後居高臨下地給個獎賞,接著便聽取和享用人家的感謝和極盡奉迎獻媚和討好之辭……若是再從得自己意思,滿足點自己的欲求欲望時,自是施以恩惠,好處和照顧,即便其有所劣跡和失體麵之行為和表現,也寬以恕之,不予追究……若是悖得自己意願,身居卑位還敢以下犯上,桀驁倨傲時,定要嚴懲報複,徹底打壓,製服……而對於雖然聽話和恭敬自己但自己仍瞄不上眼的就心裏始終存懷偏見,沒有好感,故而處處予以刁難,嗬責,斥罵,嘲笑甚至當眾羞辱……


    在她家幫工做事多年的瞿老福的兒子瞿小福就是這麽一個讓她使終看不順眼,心懷反感,歧視,厭惡和瞧不上的人。其實這瞿小福也不是一個偷奸耍滑,奸詐狡黠的人,相反還比較忠厚老實,幹活也不惜體力,隻是顯得頭腦似乎總缺一根筋,少一根弦,故而異常憨笨呆滯,反應遲鈍……且又不象其他下人那樣非常善於察言觀色,了解,知道和懂得主子的心思……隻一味悶頭幹活,又不會使巧,靈活,思維每每隻能考慮一步,斷然沒有預見到後麵幾步的能力,因此得教人費心指揮,戳他一下他就跳一下,命他一步他便行一步,完全不明所以……凡此種種都使得旎淩對他很沒有耐心,常常對他當眾喝罵斥責,譏諷挖苦和惡語羞辱……而每當挨罵,他便隻會低垂著一個僵直的脖子和僵硬的腦袋,隻會一味道歉和認錯,連聲說是。


    “是是是,你就隻知道會說是是是,還會說其它話不?我看就是再給你講一萬次你也不會明白,就是到你死的那一天你都還是弄不明白,學不來,學不會……”旎淩喝斥他道。


    瞿小福極其難堪和自卑地低著頭……


    “滾!”旎淩罵了一聲,瞿小福呆呆地去了。後來旎淩聽人說瞿小福沒事時常常獨自一人在靜僻處呆著,不願與人接觸和相處,臉上經常掛著淚痕,顯得滿是委屈與傷心的樣子……便說道:


    “這種沒出息的孬種,除了每日以淚洗麵而外,還能幹什麽……?!”旎淩一臉滿不在乎,冷蔑,鄙夷,而且不屑……


    這還不是瞿小福最令自己瞧不上的地方,最讓她反感和厭惡的是他的不懂講究,粗陋,缺乏教養,缺乏對他人感受的敏感與尊重等等……比如吃飯不懂禮節,規矩,不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且流湯滴水,嚼咀響亮等等……每每遇著這些旎淩便是對他一頓痛斥和臭罵。同時告誡所有人都不許象他這樣,這可苦了這些來自貧寒鄉下從小就粗枝大葉慣了並不懂那麽多講究的力氣人……於是大夥吃飯俱皆不敢吭聲,小心翼翼,食物不是幹脆快活地嚼爛的而是壓抑地慢慢磨爛的,呡爛的,因為不敢發出聲音啊……要遭旎淩小姐聽到了,被一番痛罵和當眾羞辱事小,被因此扣薪減餉就不劃算了……偏偏這瞿小福不長記性,旎淩在時還謹慎,旎淩一走就放鬆了,吃著吃著就忘了,響聲就不自覺地出來了,害得連一起吃飯的下人們工友們都怨埋起他來……


    這埋怨還不是憑白無故的……因為有次小福就被她逮了個正著,於是旎淩當眾就對他破口大罵道:“你吃飯怎麽發出這麽大的響聲呢?你是豬還是牛啊?怎麽一點教養和規矩都沒有呢?!”這一聲斥罵恰如一把話語的利刃,猛然深深地戳紮著他……他頓然滿麵通紅地羞愧地低下了頭,心如刀割般難受……


    旎淩這人還喜歡搞埋伏和突然襲擊,而且專門針對瞿小福。有迴冷不丁就出現在瞿小福身後,然後一臉冰霜地冷視著他,嚇得他碗筷都掉落下來,摔得一地狼籍。小福趕緊俯身去拾起,撿掃,連說對不住,從我薪餉裏扣便了……旎淩說道:“那是肯定,不過我納悶的是,你還真是牛變的呢,怎麽就聽不進人話?跟你講半天原來都是對牛彈琴啊……也難怪,牛怎麽會懂禮節呢?牛嚼咀怎麽會不發出很響的聲音呢?你的爹娘是怎麽教你的?怎麽連一點教養和規矩都不懂……?”那邊瞿老福便連聲責罵小福,又趕忙給旎淩道歉不迭。


    “看在你老父一大把年齡的份上,這次就不扣罰他薪餉了,但是記著,下不為例!”旎淩說道。老福連忙道謝連連……小福卻滴下了委屈的淚水,那淚水鹹鹹的,豆粒般的一顆一顆地滴落在地上……


    此後小福吃飯時就抱了碗到僻靜處去一個人吃,吃著吃著,心中就莫名委屈,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娘親……那時雖然日日紅薯窩頭,但卻毫無壓抑,竭盡天性,自由奔放,縱意舒展,那種自由的感覺真是久違啊……無論自己犯了什麽錯,娘都會輕輕地撫著自己的頭,充滿憐愛和溫善地看著自己……替自己揩去眼淚,輕輕吟唱道:“那遙遠的西明津有一座城啊,名字就叫巨石城,巨石城有位將軍啊,他恩濟蒼生,憫善天下,義德映天,所向披靡啊,英勇無敵,恰如雲中飛龍,要為這世界帶來美麗和溫情……”小福邊吃邊迴想這些往昔時光的情形,眼淚就奔湧不止,幾度哽咽,喉嚨酸澀得異常難受……


    旎淩知道了小福單獨吃飯一事就找到他又是一頓痛罵:“你還真是牛膽包天呢,竟然敢壞了府上的規矩,單獨操練了……這迴說什麽也必須要扣罰你薪餉了,不然就成兒戲,不成方圓了……再則,下迴再發現,任你老父及眾人怎樣為你求情,我也必須要開除你!並且我會告之所有我所認識的官仕將軍,名臣大員,貴胄富賈們,教你在這昭京城休要想再找到謀生的活計……”


    小福不語,倔強地咬著嘴唇,木然地望著前方……旎淩冷笑了一下,說道:“怎麽?不服嗎?有骨氣就走嘛,沒人攔著你!沒有骨氣就別在這硬撐了……省得讓人看了笑話……”


    “走就走,我還不信離了你這裏我就餓死了……”小福心裏想道。


    可是知道小福要走,瞿老福卻不依了,威脅他道:“我在這幾十年了……你若離開這裏,我就去死……”於是小福隻得作罷,任旎淩再怎麽嘲笑和譏諷自己,隻能往死裏忍住……


    旎淩是個極為講究細節和完美的人,喜歡處處整潔,一塵不染,對於自己的擺設,一絲一毫,誰要是輕微動過,她心裏都是一清二楚,並且大為不悅,定要錙銖必較,惡語相向,嚴予懲罰。府中清潔,哪處有塵皆逃不過她的眼睛,即便是亭名樓閣,雕欄畫棟的欄杆邊緣,窗欞角落,甚至家什擺件的靠牆背後和頂部與底部等,她也都會一一檢查到,手指伸去一抹,但凡隻要見到有灰,定免不了要對負責此處衛生的下人一頓毫不留情的當眾斥責和臭罵,常常把當事者罵得痛流涕,抽泣不止……末了她還要留下一句警告:“這次隻是小扣一下,若下次再查得時,扣薪減餉的數目就不是這點了……”嚇得那些下人一個個渾身顫栗,噤若寒蟬……


    有個叫鄔嬸的女工,工作極為老實踏實,認真負責,任勞任怨,一絲不苟,隻是因為個子太瘦弱矮小,夠不著一些家什擺件,櫃案妝台,屋簷窗角的頂部,因此常常需要搭墊一張凳子才能夠著……因人手有限,各自又都忙,大家都唯恐就清潔不力就遭扣錢,所以也沒有人來護凳。按說那些犄角旮旯的隱蔽的地方,即便有點塵,也看不出來,又不影響觀瞻,何必要每一絲每一毫都不放過呢?但旎淩就是這麽嚴苛。因此鄔嬸自然不敢怠慢,誰料下來的時候一腳沒踩穩,人便摔在地上,右肩膀立時骨折了。鄔嬸嚇得不行,生怕自己不能幹活被旎淩辭退,便讓工友們別告訴旎淩,說自己隻用左手也能幹活。可是還是有人把這消息告訴了旎淩。旎淩心裏便感到惱恨,不僅沒有心生同情,反而怪怨她笨手笨腳,又說她私自墊凳屬於是違犯安全規定,本該處罰,但念在她在李府上幹了這麽多年,就不予辭退了,並讓她先休息治療,隻是薪餉就隻能發給她平時的一半了……鄔嬸自是感激不盡……


    按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可鄔嬸的傷才過了一個月,右手都還不能抬高,旎淩就等得不耐煩了,心想我怎麽能白花錢養個廢人呢?於是便催促鄔嬸快去幹活。有工友去替鄔嬸解釋的,反遭到旎淩一頓罵。鄔嬸自己倒是很積極地麵帶微笑地就去幹活了,還說自己閑在家裏恐怕反而還會悶出別的病來呢……然而此時她的骨折其實並沒有完全愈合,這樣一來,其實就造成了她肩膀的真正完全愈合變得遙遙無期,甚至有造成她最終可能落得個殘疾的危險……


    然而旎淩是不會顧及下人們的這些情形的……她這人隻能占便宜不能吃虧,與人交易總是把價格往最低處壓,別人有沒有利潤有沒有活路她不管,她隻管自己的利益利潤最大化就好了……


    “她這種人也注定一輩子都成不了氣候,注定一生庸碌……”有同級別的其他府上的管事的在私下裏這樣評判她道。


    旎淩還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她之所以瞧不上和刻薄小福,也有這方麵的原因。下人中有個叫許山冠的青年,長得身材高大,魁梧健壯,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旎淩自是對他多有諸般優待。看到他帥氣淩人,長發飄逸的樣子,旎淩心裏不禁心波微瀾,漣漪暗漾……然而許山冠是有相好的,同鄉來的,在別的府上做工。旎淩明知道這一點,卻根本不把這當迴事。看到許山冠閑瑕之餘描摹園中山石花鳥風景,栩栩如生,更為欣賞,便要許山冠為她描摹畫像……起初還是一些偎著假山亭台聽風賞荷,憑欄遠凝的故作優雅之態,之後便附庸風雅起貴妃出浴來……另一層意思便是借此誘惑許山冠。看到許山冠麵紅耳赤但卻兩眼放光的情形她便知道他已經不淡定了……於是進一步要求他為自己浴後按摩,並故意抖去浴衣,呈現自己的胴體於他眼前,並以眼色勾引使其會意……許山冠怎經得住這番誘惑?不出多時便遂了她的意……


    從此便二人便經常這般,而摹畫的地點也由浴池轉入旎淩的內寢……而許山冠那在另一府上做工的相好卻全不知情……


    一迴許山冠在收拾旎淩父親的書房時犯了錯,因一時疏忽和遺忘,竟然未能將旎淩父親取暖的炭火盆端出……那火熄滅後繼續煙霧熏染,濃布滿屋。旎淩父親晚上按老規矩去書房夜讀時,推開門便被撲麵而來的炭煙薰到,幸虧其反應及時,猛地退了出來,否則就有可能栽在裏麵永遠也出不來了……


    這事自然要追究下來,一旦查明,開除算是最小懲罰的了,重則可能還會被追究個更大的罪名……為了使許山冠免於追究,旎淩竟然將這次事件的責任人怪罪給瞿小福。小福怎肯認罪?旎淩知道是在冤枉小福,心中也有數,就找來瞿老福,給了他些銀兩,就讓自己的兒子不要聲張了,她自會替他說情,妥善解決此事。老福受了銀子,勸住了小福……旎淩一麵在父親和眾人麵前顯示自己的大度,說什麽智者千慮都必有一失,何況這些凡夫俗子呢?誰這一生又難免不犯點錯誤?他也不是故意的,本來就貧寒,討個生活也不容易……這次就饒過他,權當作一次深刻教訓,以後不要再犯就好了……她父親心想也是,也就不再追究下去……小福見也沒有再追究自己,遂也不想再多事,也就接受和默認了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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