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佩潔就懷孕了。但她仍然牽掛著要去探訪貧困民眾的事情。為了讓她借此正好停下來休息一番,飛龍便不讓她去,說自己親自去就行了。但佩潔擔心他有些事會處理不好,加之他性情有時候又過於直贛,隻恐反而造成錯失。再說,自己現在也漸漸對飛龍產生了一種依賴感和粘人感。長久未看到他便會心裏發慌,悵然若失,頗不踏實,自在。自打草原浪漫和海島浪漫後,她便感覺自己一刻也離不開他了……每天都需要他的溫馨和愛撫,柔情與纏綿……


    於是他們便又一起出發了……


    為了沉湎於二人世界,佩潔並沒有讓飛龍帶上隨行人員,單是他們二人一起,權作旅行也權作去突擊探訪。他們帶足盤纏以及扶貧用的資金以及一些幹糧和飲水,便從巨石城出發,一路向西,準備經明津城再去到西部各處……


    剛到了明津城郊外,便看見一些軍士正在驅趕一大群衣衫樸舊的民眾……一些大大小小的家什及日常生活用品都被搬了出來,有的已經搬上了馬車和牛車……有些民眾還與軍士們發生了拉扯和衝突……二人忙趕過去詢問。軍士稱這些民眾並非明津城本地人,而是外來人員,在明津城務工掙錢,因無正當居所,又無錢購置房產,故就在這城郊之外搭建簡陋的居住棚房,一來二往,人漸漸越聚越多,以致形成連片的棚房區,又無人專人整治清潔,以致弄得汙水橫流,濁臭熏天,極易造成疾病橫行,瘟疫叢生……且外形簡陋破敗不堪,嚴重地影響了明津城作為西明津國首善之都的形象……加之其中所居住者不少人皆匱乏必要的文化知識,謀生技能和道德修養,以致這裏惡習聚積,經常發生賭博,賣淫,偷盜,搶劫,鬥毆,醉酒,尋釁滋事等有礙明津城首善之都形象觀瞻的事情……故軍士們奉文孝仲大人之命,前來將他們驅離明津城,逐迴原藉,然後再撤除這些有礙觀瞻的破舊建築……


    “且慢,請聽我說,他們之所以到這明津城來務工乃是因其在原藉之地,故鄉之所鮮有謀生機會。倘有機會誰又願意舍近求遠,千裏迢迢地跑到他鄉受盡冷眼和歧視地找飯碗……?如今你們趕他們迴去,豈不是斷了他們的生存之路?這於舉國之安定又何益之有……?至於治安混亂,惡習泛濫的問題不是可以通過相應對策以及管理措施而逐漸予以解決的嗎?”飛龍說道。


    “你是誰?敢在這裏妄言狂語?”一個軍頭說道。


    飛龍與佩潔便拉高鬥笠,並將其取了下來……


    “啊……原來是太子爺和太子妃……小的該死,不知太子爺太子妃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說還妄語冒犯頂撞,罪不可恕,望太子爺太子妃饒小人一命……”那軍頭頓然改口說道。


    “好了,你們也隻是奉命執行,罪不在你們,但不可這般對民眾態態度粗劣。都是弟兄姊妹,何必要這樣高人一等,氣勢洶洶呢?假如你們有父母兄弟姐妹在其中也被人這樣對待,又作何感想呢?”說罷便讓一個剛才還惡狠狠地拽著一個中年婦人的頭發拖著在地上走現在卻已經有點老實的年輕兇漢過來給那婦人道歉。他便照做了。佩潔想到剛才那婦人躺在地上死死不從著仍被那人強行拖曳頭發擦著地麵走的情形,氣就不打一處來,劈臉又給了那年輕兇漢一個耳光,說道:“這一巴掌是替你父母打的,教你懂得如何尊重已經跟你母親年齡相仿的女人……”“太子妃饒命,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那年輕兇漢嚇得渾身發抖,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腦袋如雞啄米和搗蒜般使勁地磕。飛龍忙扶起他,說道:“不必如此,以後多將心比己,不要這般待人便是……”


    “太子爺,我們也為難啊……不執行命令要丟飯碗,執行命令又令到你和太子妃不高興……要不你去給文孝仲大人講,我們暫且就在這靜等命令……”那軍頭一臉苦相地說道。


    飛龍便與佩潔交耳商量。佩潔說:“文孝仲是你二叔雲天戈的心腹,這命令實際上就是雲天戈下的。我們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去到西部各地作貧因人口生活現狀的考察,不是跟雲天戈纏鬥。再說現在這都城也還是歸他管理的地盤,我們的地盤和重心在巨石城,麵對明津城我們在管理上就是外來戶,當不該插手幹預他們的事務。等到你以後入主明津城,我們再行那裏的具體改革……”佩潔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飛龍問道。


    “我的意思是幹脆讓他們到巨石城去……”佩潔說道。


    “可這連片的棚房區,人數可不少喔……”飛龍說道。


    “沒問題,我讓奕璨在巨石城西麵的上壩地區給他們安置出一塊居住地來……以後他們的勞作就並入巨石城整體節奏與規範……”佩潔說道。


    飛龍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佩潔便對那些棚房外來勞工們說:“這樣從這兒往東向巨石城去,帶著我的書信,那兒自有人安置你們……”


    “謝謝太子爺太子妃的大恩大德,我們來世作牛作馬也當報答你們……”那些人便齊齊跪下向飛龍與佩潔磕頭致謝。


    “大家起來,起來……父老鄉親,弟兄姊妹們,你們言重了,不要這樣說,我們也隻是在做盡一點微薄之力的事情……”飛龍說道。


    佩潔已寫好書信交於那些民眾中一個襯頭的,對他說道:“你們到巨石城後將這書信交給一個叫方奕璨的人,她會安置好你們的……”


    民眾們自是千恩萬謝不提。


    飛龍與佩潔又一路前行,到了青壩城。在當地官員的陪同下走訪貧困民眾。


    在一處低矮的平房裏,飛龍與佩潔並那些官員正欲走進去……隻是那房太狹小,容不下這麽多人,便隻有飛龍與佩潔入得其中,其它官員在外麵等候。


    “小人周長吉叩見太子爺太子妃……”那屋主人正欲躬身行禮,飛龍還以為他要下跪便一把將他拉住,說道:“在我們麵前,永遠不要下跪……”


    “謝太子爺……”周長吉說道。


    “你們怎麽住這麽低矮窄小的房子呢?光線又不好,人住在這裏麵感覺好壓抑……”佩潔問道。


    “你一定要如實說,我們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才能有針對性地還你一個公平公正……”飛龍強調道。


    “其實我家祖上的房屋原本還是很大的。後被官府以投機的罪名將房屋沒收。到我父母那代時,被安置到一處平房居住。但那時尚也還有好幾間。然而後來又有幾間被沒收充公,隻剩一間歸我們居住。再後來因官府的城區改造,要占用我們的居住地,問我們要麽添錢換新房住,要麽賠我們一點錢了事。我們當然想換新房,隻是那要添的價錢實在是我們承受不起拿不出來的。要八十銀呢。所以隻能接受第二種方案……”周長吉說道。


    “官府賠了你們多少銀?”飛龍問道。


    “二十銀……”周長吉答道。


    “混蛋!”佩潔罵出聲來。


    “這房就是用那賠銀買的?”飛龍問道。


    周長吉點點頭。


    “你們祖上那些被沒收的房屋是怎麽來的?”佩潔問道。


    “是我外祖父他們用錢買的。我外祖父是個廚子。掙了一些錢。那時正打仗,有地主為了逃避戰難便將自己的房低價賣與了他,於是他就成了一名新的地主。殊不料戰事結束後官府就以投機的罪名將他所購房屋盡數沒收,家中值錢財物包括一些古董首飾之類也被搬走……然後給他指定了一處地方讓他去住……”周長吉說道。


    “你放心,你所說的我都會安排相關人員去查閱一些當時記錄的檔案。如果屬實,定然會全數退還你們的……”飛龍說道。


    “太子爺……”周長吉突然跪下,淚如雨下……


    “都說了不許跪的嘛……”飛龍又連扶起了他。


    “你家現在幾口人住?”佩潔問道。


    “三個。我,我妻子,我兒子。”周長吉答道。


    “兒子多大了?”佩潔問道。


    “二十多歲了……”長吉答道。


    “娶妻了嗎?”佩潔問道。


    “沒有。我們家這麽窮,什麽都買不起,哪個姑娘看得上他願意嫁給他啊……再說這房這麽狹小,我們三個人住已經夠擠,怎麽可能再加人進來?誰又願進來擠在這裏呢?兒子畢竟都二十多歲了還與我們夫妻這樣擠在一起……真是諸多方麵都各不方便。他還需要點私人空間呢……常常因些還跟他娘發生爭吵。我又有什麽辦法呢?自己無能,把孩子也害了。哎……”長吉歎道。


    “他都這麽大了,就沒說出去勞動掙錢幫助家裏嗎?”佩潔問道。


    “這孩子從小身體羸弱,又無一技之長,更談上學識之類,誰願用他呢?隻是偶爾幫別人搬搬東西,打打雜,掙點零用錢……”長吉答道。


    “這樣,下來後我會安排你孩子去受適合他的技能培訓……給他創造勞動掙錢的機會……”飛龍說道。


    知道長吉又要下跪了,佩潔提前就將他拉住,不讓他下跪……


    “你妻子在勞作掙錢嗎?”佩潔問道。


    “原來是一直在家操持家務的。最近通過一個熟人介紹得到了一個打掃廁所的工作的機會,就在我所在的官辦工坊裏。”長吉答道。


    “收入怎樣……?”佩潔問道。


    “隻及我四分之一多一點。我一月三兩多銀,她一兩。”長吉答道。


    “為何差距如此之大?”佩潔問道。


    “因她隻能算臨時雇工,又是外地人,不屬官辦正式編製。”長吉答道。


    “聽說你曾讀過書,會寫些文字的,何不去做這方麵擅長之事營生?官府裏其實還是用得上你這樣的人的……”飛龍說道。


    “是我自己不願去的……”長吉說道。


    “為什麽?”飛龍問道。


    “因為我這人雖然窮得心慌卻不願意去寫那些完全不是自己內心想要真實表達的趨時應景的垃圾文字,或去做那些完全照他人意誌來當抄字員和傳聲筒的事務……如果在求真和投機實用之間必須要作一個選擇的話,我寧可選擇求真。寧可餓死也不願改變。反正人最終都是要死的,獲實利再多到最後還不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我雖窮了一世,但亦不後悔。我把生命之注壓在了唯靈純淨的拯救上……”長吉說道。


    “我理解你。你有一種可以為了理想,信念和心中堅守的東西而不惜去押上全部生命所有的勇氣。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人。幾個月前在桃源穀我曾遇到過一個跟你情形差不多的人,叫甄先溪。他願跟著我幹,我就把他帶到了巨石城……你願意跟我幹嗎……?我不會強求你寫那些說假話的東西的。反過來你越說真話我越喜歡。因為我那理想就是追求人可以說真話,做自己真心喜歡的事,公平競爭,公正發展的。我想我們都是屬於同一路人,都是可以為了心中純粹的理想去不惜一切甚至付出生命代價的那種人。”飛龍說道。


    “隻是我年齡有點大了,不知能否幫到太子爺?不知太子爺是否介意?”長吉說道。


    “我的謀臣冷天壽,周風甫年齡比你還大得多呢……你還不到五十吧……?怎可言老?正是絕佳時期呢……”飛龍說道。


    “我還差點到五十。既然太子爺不嫌我年齡大,長吉自是願意為太子爺誓死效命,死而無憾……”周長吉激動地說道。


    “你隨時都可以去巨石城。而這邊的房屋賠付我們會安排人為你們處理。到時你閑時也可迴這邊住,也可以把它租賃出去換迴點收入……”


    佩潔說道。


    “長吉謝過太子妃。”長吉向著佩潔深深躬身謝過。


    處理完這事後,飛龍與佩潔繼續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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