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惹出來的事是什麽呢?就是甄先溪這個被飛龍推薦和安排去做負責史料研究編撰和官仕人員檔案記錄的文士竟然被他二叔雲天戈撤職查辦收監了,聽說還有可能要掉腦袋。


    飛龍怎麽可能接受呢?這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嗎?人是我推薦安排的,現在竟然將他撤職查辦收監還要殺頭的,究竟眼睛裏還把我置於何地呢?還當我存不存在呢?還當我是不是一迴事呢?


    飛龍便請他二叔給出理由。雲天戈說:“甄先溪不與同事保持思想的統一,步調的一致,處處我行我素,執意孤行……”


    “就這麽一個情形就把人給撤職查辦和收監了甚至要殺頭了?”飛龍說道。


    “當然不止這些。他不僅我行我素,不聽從前輩和文士長的指揮,而且還說了不該說的話,寫了不該寫的奏折,記錄了不該記錄的事情……而這些都是直接不利我西明津朝野上的和諧與穩定的,也不利你父王的統治和我們雲氏家族的利益,故當嚴查嚴懲不怠……”雲天戈道。


    “究竟是哪些不該說不該寫不該記錄的事?”飛龍問道。


    “你自己去看……”他二叔氣憤地說。


    飛龍便去找來甄先溪記錄的史料和官仕檔案一看,並沒有發現有什麽過激之處,就問他二叔:“他寫得沒什麽問題呀……”


    “沒什麽問題?有些史料我們要求是不能公開的,他公開了……有些隱秘我們要求是不能提及的,一筆邁過的,他偏偏提及了,還說什麽這是要對曆史負責,對真相負責……這麽一個書呆子,迂頭子,一根筋,腦殼裏少了十根弦的人,不知你是怎麽想到把他推薦來的?可能是你那個寶貝夫人故意安插進來做奸細和間諜的吧……?”雲天戈道。


    “沒有證據就不要胡說八道!再說對曆史負責對真相負責有哪裏不好了……?這樣為敢說實話真話甚至都不懼犧牲不怕掉腦袋的人,現在隻怕是點起燈籠火把也找不到了……這樣剛直不阿,充滿道德感的人我們不用偏要去用那些毫無觀念立場隻會當奴才走狗幫兇和傳聲工具的人,這不是在對朝野上下,對民眾百姓作虛假偽飾和麵具人格表演的惡劣示範又是在作什麽?竟然還想要把這樣真正一身正氣,追求真理真相的人收監投獄甚至處以極刑。天理何在……?”飛龍憤而說道。


    “喲,這麽正氣感凜然又義憤填膺的……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被你那個昭天娶來的狐狸精夫人迷了心竅吧……?”雲天戈冷笑道。


    “你再敢侮辱她一句?”飛龍手指他二叔的臉,厲眼瞪著他說道。


    “說她又怎的?這個心懷陰謀和不軌意念的女人……”雲天戈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飛龍一時熱血衝頭,衝上去就要揍他二叔,周圍眾人趕緊拉住。這時他三叔雲天玄恰好趕到,連忙勸和飛龍:“哎呀,飛龍大侄子啊,你怎麽這麽衝動呢?以前你不象是這麽一個人呀,怎麽變化得那麽大呢……?”雲天玄還想說是不是都是因為娶了那個昭天女人的緣故,但轉念一想覺得說這話不妥就打住了。


    “是他說話討打!”飛龍仍然餘怒未消。


    “動手打自己的叔父終歸是不對的。你雖然貴為太子,但你叔父還是你叔父,輩份上始終還是比你高,理當尊敬才是,為何要以下犯上呢……?”雲天玄說道。


    “尊敬是應該,但也要值得尊敬才行。不值得尊敬,就算輩份擺在那兒,我也不認!”飛龍強硬地說道。


    “還真是衝啊……這走了昭天一迴變化還真是大啊……不過你與你二叔並無私人仇恨恩怨,隻不過是你們兩個在對待甄先溪犯事那個事情上認識理解和觀念看法不一樣罷了……所以你也別放在心上,記你二叔的仇……”雲天玄說道。


    “真的是觀念不同的衝突倒還好。不同的觀念的衝突因其雙方的真誠性而使道德沒有遭到摧殘。但較真與不較真,真誠對待與投機屬性的衝突則是另一迴事了。”飛龍說道。


    “怎麽又變成較真與投機的衝突了呢……?”雲天玄問道。


    “說實說真話,記錄真相追求真相就是較真……說謊言說假話,記錄假相追求假相就是投機。投機者是沒有觀念立場,隻有現實私利的。他們可以為不同的觀念立場賣命,前提隻有一個,就是其當權。誰當權就為誰賣命,誰垮台他們也是拋棄之和溜號得最快的人。他們總是最擅長於站在投機性地追逐個人現實私利的潮頭和浪尖,百戰而不殆。然而他們卻因著這種喪失求真與真誠的麵具人表演而在道德上給朝野上下,給社會,給民眾百姓作了很是惡劣的示範。甄先溪說真話寫真事就是個求真較真的有道德的人,而那些排擠打擊他的人就是在作惡劣示範的麵具人,就是一群具有投機屬性的人……”飛龍說道。


    “這你也別怪你二叔和那些配合他的人,大家都不容易,都是在按規矩辦事,在討碗飯吃……畢竟製度就是那樣規定的……”雲天玄說道。


    “製度上的專製極權獨裁固然是不敢說真話和進行麵具人格表演的源頭,再往上推甚至可以推到人性的複雜性幽暗性……但他們這種無恥的配合與惡劣示範卻起到了推波助瀾和添柴加火的作用,卻起到了摧化整個社會的普遍道德墮落的作用……這甚至是整個社會假冒偽劣,坑蒙拐騙和豆腐渣質量泛濫的根源……民眾百姓怎樣想?既然你們都可以作假,那我們也可以作假……既然大家都在作假,那我也可以作假……既然整個朝野上下整個社會都在作假,那我也可以作假……我若不作假我的生存成本就會變高以至高到無法承受……我若不作假我就會在與同行業的競爭中處於不對等不公平的劣勢,從而導致我的最終失利,導致我的最終被汰淘被驅逐……而同為人性,為何有人為了求真寧可犧牲私我實利以至貧困潦倒甚至死去,而有人卻為了私我實利而犧牲了求真?可見人與人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人性幽暗的選擇還是很複雜的……”飛龍說道。


    “哎,無奈啊,誰又想那樣做呢?”雲天玄歎道。


    “誰想那樣做呢?不正是統治集團權貴階層既得利益者想那樣做麽?當民眾百姓是被他們任意擺弄的道具和工具,是隨意牽線控製的木偶,是任意愚弄欺壓的玩物和賤奴。給你一口飯吃沒餓死你就算是對你最大的恩惠恩典了,其它的要求都是屬於過份的,非份的妄想和奢求,都是要不得的,都是有罪和有錯的……一切都不是核心,民眾百姓更不是,隻有統治集團權貴階層既得利益者們的利益才是唯一的不變的永恆的核心……”飛龍說道。


    “大侄啊,你怎麽敢這麽說呢?別忘了你父親就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啊,別忘了你自己也是統治集團權貴階層既得利益者中的一份子啊……你這麽說不是在罵你父親罵我們罵你的弟兄姊妹們也在罵你自己嗎……?”雲天玄說道。


    “我的確是在罵自己……罵自己窩囊,無能,把這個國家搞得這麽糟糕,把民眾百姓搞得這麽貧寒辛酸,疾苦不堪……”飛龍說道。


    “可我們所做一切不正是在照我們西明津的傳統觀念和文化之根在建製治國的嗎……?”雲天玄說道。


    “很多人把專製製度的根源歸結為專製的觀念秩序和文化之根。不可否認觀念和文化是對人性有影響作用,可以催化和助燃人性惡之一麵,也可以催化和助燃人性善的一麵,但卻難以催化和助燃出人性麵具化表演的一麵。麵具化表演與投機屬性的產生根源不在觀念,而在人性的複雜不穩之中。正如一個人在一種錯誤和荒謬的觀念下也可能保持真誠直到發現受騙幡然醒來為止……然而這些都不是我對二叔動怒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囗出惡語侮辱了我的夫人柳佩潔……”飛龍說道。


    “你二叔也不是針對你夫人,他是對昭天人沒有什麽好印象,才怨怪到了你夫人身上……”說話的是聞訊趕來的飛龍的四叔雲天洪。


    雲天洪繼續說道:“我曾認為昭天各方麵都是最好,所以也曾極力地宣揚和借鑒他們的理念與做法……還親身去到那裏觀察,學習,取經……結果卻遭了人家的冷眼和歧視,以及不公平不公正的對待,仿佛就象二等公民一般,遇到的是與他們對待本國人所截然不同的雙重標準……我好歹還是一個國家的親王,境遇尚且如此,其它平民的待遇可想而知……這與他們自身宣揚的理念完全相悖,不符,使我也看到了他們人性的虛偽和醜陋……在那裏長達幾年的親身真實的實踐經曆的失望與寒心使我痛定思痛,決心還是要迴到自己的國家才能找到真正的不被冷眼和歧視,才能找到不被不公平不公正的二等公民與雙重標準的對待……不僅我,很多在昭天呆過生活過的西明津人也大多是這種感受……他們中很多人在那生活了幾十年甚至一輩子,也同樣還是這種感受……比起他們,我已經算是在那裏生活時間相對短的了……既然我們的感受都是相同的,那說明冥冥中有一種根上的東西就已經將我們鑄就和定型……也就是在西明津的土地上,在西明津的本土文化裏,我們才能真正能找到家的感覺和溫暖溫馨……這裏才是我們的根,我們的故鄉,我們的血脈,我們的魂魂所依和牽掛的所在……我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對自己傳統的毫不留情,毫無保留的批判,諷刺,挖苦,攻擊與否定可能是錯了……我們需要重新認識它的價值,重新估量它的價值,重新發掘開掘和挖掘出它還隱埋其中,湮沒底下,翳匿深處的那些閃光的東西出來……所以我們需要對自己傳統的迴歸……畢竟它才是我們真正的路徑依賴……”


    “我才在昭天待過不久,遠不如你那幾年的艱辛生活,坎坷經曆,更遠不如那些在那裏生活了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人的感受體驗來得豐富,深刻……所以我能想象得到你們在那裏受了多少冷眼,反感,歧視,排斥和不被同等對待的雙重標準的衡量……別說你們,便是我這隻在那兒呆了短暫時光的,也經曆和體驗到了那種被冷眼,歧視和雙重標準對待的感受感覺……不過我覺得這也正常,人性嘛,就是如此,你又能要求與期待它會有多高多好呢?他比你發達,繁榮,先進,自然就有點優勢意識,自然就瞧不起你……換成我們自己不也會這樣的嗎?不也是這樣的嗎?所以要理解,人性普遍都是如此,這不奇怪,這也不是我們拒絕學習人家先進理念與思想及做法的理由。我們是去學人家的思想,理念,製度,做法的,又不是去學人家的人性的,所以在人性對待的問題上又有什麽內心好不平好糾結的呢……?那些先進的思想,理念和做法又不是誰才能獨有獨占的東西,而是屬於所有人的東西……因為這一切東西都是來自上帝,隻不過他們比我們先找到而已,因此能說那些就是屬於他們的專有屬性與本質的東西了嗎……?荒謬嘛。既然是來自上帝的東西,那麽我們就都有份,每個人都有份。比如說昭天的衣服比我們漂亮,華麗,鮮豔,豐富,美觀,我們就不能說隻要我們也把自己的衣服製作得象他們那樣漂亮,華麗,鮮豔,豐富,美觀,我們就是在摹仿昭天,就是在崇拜昭天,就是在獻媚昭天,就是在當背逆祖宗的叛臣奸賊,就是在叛變西明津,就是在投靠昭天,就是在賣祖求榮……這種觀念和情緒都太狹隘了。美麗,鮮豔,華美,豐富,新穎不獨是昭天才能追求的東西,我們西明津也可以追求,一切美好的東西我們都可以追求。說到底這隻是一個人的自由能否得以實現的問題,跟種族,民族,國家,甚至傳統文化,傳統路徑依賴等等無關。不論何種種族,都是上帝的孩子,都是一個個獨立平等的個人,都需要自己個人的幸福的實現。而這個前提就是個人的自由先要得以實現。如果連這點都不能保障,談從種族性的傳統文化與傳統路徑依賴中去找到希望和安慰就純屬是一種虛妄。”飛龍說道。


    “這世界上的每一個民族,每一個種群,每一個國家,甚至每一個地區都有屬於它自己獨有的形成路徑,這個路徑一旦形成,往往就是不可逆的,隻能沿此路徑繼續前行推進,日積月累,越滾越大以至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而不可能倒退迴去甚至將這個路徑的起點和源頭摧毀重來……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的鐵的事實和規律……這也就是所謂的文化的基因遺傳與承續。你的血液裏早就被這種遺傳烙下了無法拒斥和否定的印記,你的骨髓裏早就被這種遺傳鐫刻下無法拒斥和否定的?跡,你的魂魄裏早就被這種遺傳鑲嵌進了無法拒斥和否定的隻屬於它獨有的特質和本性,你是逃不出它的掌心的……你的語言可以是叛逆的,但身體卻是誠實的……你現在固執,頑冥不化,終有一天你會同我一樣的感到不由自己,感同身受的……這點在昭天人身上同樣也是如此,他們也同樣是無法擺脫自己的文化之根,文化之魂,文化之遺傳,文化之路徑依賴的……每個人,包括我們都是理念的江山易改,文化的本性難移的……你帶到西明津來的那群昭天人也同樣如此……所以你要警惕他們的野心……他們現在在巨石城搞的那個發展和複興生產,創造物質成果,繁榮經濟,增加民眾財富收入,提高百姓生活水準與品質的所謂特種試驗田的實踐與工作,搞的其實就是他們昭天人文化中的那套……你知道這個後果是什麽嗎?那就是最終造成昭天的文化之根取代西明津本土的文化之根,昭天的文化之魂僭替僭越西明津本土的文化之魂。那意味著什麽?那意味著西明津本土的文化之根文化之魂從此將從這個世界的文化舞台上被徹底抹去,將從這個地球上被徹底抹去,從而消逝殆盡,再無蹤影和塵粒……倘若那樣,你便是整個西明津民族永釘曆史恥辱柱上的永不可被原諒的大罪人……”雲天洪情緒激動地說道。


    “我還是要說,種族隻是幌子,個人的自由實現才是真實……我承認我無法擺脫這種本民族的文化之根,文化之魂,文化的遺傳基因,文化的路徑依賴對我的世俗精神生活的塑造和影響,但我也絕不會把它上升到絕對精神絕對價值的高度,它始終隻是一種中間性而非終極性的東西,它始終是位於上帝之下的東西……”飛龍說道。


    “如果照你這麽說,那昭天人豈不正是在把他們的文化之根,文化之魂,文化之遺傳基因,文化之路徑依賴上升到一種神性的層麵,上升到一種絕對精神和絕對價值的高度,上升到一種終極價值的高度,上升到一種與上帝平齊位置的高度?也豈不正是憑借這種把自己這一民族的相對性中間性的文化之根,文化之魂,文化之遺傳基因,文化之路徑依賴上升到一種絕對性,終極性的層麵來獲得高度的民族自我認同感以及凝聚力和團結性的高度一致,一唿百應的結果嗎……?”雲天洪說道。


    “的確如此。但這也正是它的欠缺,瓶頸和硬傷。這種意識其實是一種多神論。多神論造成的就是眾神之爭。既然我們在神性層麵上就是相爭的,那麽我們在世俗層麵上就更是要相爭的了。這種認識會使他們在保持高度民族自我認同與高度團結一致的特征特質的情形下也會對非他們種族和血緣關係的人保持一種內在心靈的隔閡,拒斥和一致排外的心理……昭天人確實就是這樣的……但也並非所有昭天人都是這樣的。我的那位夫人就不是這樣的人。她的眼界就是世界性的……她的心靈遠遠超越了她所在種族的文化之根,文化之魂,文化之遺傳基因,文化之路徑依賴……因為她的眼裏有上帝。所以她在巨石城搞的試驗田絕非僅僅隻在簡單移植與複製昭天文化之根,文化之魂,文化之遺傳基因,文化之路徑依賴,而是有超越那些東西和層麵的普世性與絕對價值和終極價值性的……”飛龍說道。


    “你把她捧得那麽高,就不怕一旦有朝一日她摔下來的時候會砸得你痛得無法承受的嗎……?”雲天洪說道。


    “不怕,我相信她。”飛龍堅定地說道。


    “但甄先溪的事情恐怕還是不好通融……”雲天洪說道。


    “我該說的已經說了,該要表明的見解和態度也表達了……現在我就要請求你們放人……”飛龍說道。


    “恐難從命……一國之製度和規矩規定豈能視同為兒戲……?”雲天洪說道。


    “好……那我就親自去拽他出來,看誰敢阻擋我……”飛龍說罷大步就向收監的地方邁去……


    雲天洪等人對兵士們使了個眼色,他們便揮戟架成一個“x”字形,擋住飛龍的去路……那邊雲天戈,雲天玄等人忙暗暗使人去通知禁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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