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薰兒的辯言讓紫林侯無話可說,天下雖然重農抑商,但誠如妹妹所說,若無商賈,則族人用度就無處可來。


    即便是上古時期的小國寡民時代,民眾衣穿用度皆為自給自足,仍有物物交換之需要。及至今時,名門大族崛起,本族核心之人已不事生產,日常消耗之資卻遠較普通民眾更豐,這些消耗從何而來?一方麵是來源於名門大族多年來所占據的資源,如山河土地、森林礦產,以及龐大的人力。對,沒錯,人力也是名門大族擁有的重要資源,而且是比山河土地、森林礦產更重要的資源。名門大族占據著這些普通人所難以擁有的資源,自然就能獲得更多普通人不能得到的物資。另一方麵則是來源於商賈的經營運作,名門大族擁有普通人不能得到的資源,這些資源並不能直接變成日常用度物資,還需要將其交換成物資。最初的交換仍是以物換物,但隨著世間生產能力逐漸提高,多餘出來的物資越來越多,也有更多的人才農耕畜牧中解放出來,這就促成了交換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煩瑣,以物換物已經不能適應交換需要,於是便產生了貨幣。有了貨幣之後,商賈之風才更加盛行,名門大族派出商賈,將手中的緊俏資源換成金銀等貨幣,同時用貨幣購買更多的物資,維護族中用度及發展。


    但商賈不事生產,對物資的增長並沒有直接推進,卻又能夠在交易中獲得比生產更大的利潤。若不重農抑商,長此以往必然導致人人經商,卻無人從事生產之勢。所以,隨著生產力的提升,商賈的地位卻在一降再降,以至於淪為最末階層。


    可話又說迴來了,天下已經不是曾經部族共有共產的天下,有了階級階層,必然有物質資料的不均衡產生,如此交換就是必然,即便商賈的地位降低,這世界也不可能離得了商賈。正如紫薰兒所說,就是紫族也有附屬專門從事商賈買賣,以此供養族群繁衍發展。


    紫林侯冷哼一聲,他瞧不起商賈,是基於天下大形勢,而妹妹說的卻是商賈之作用,在他看來,這二者完全就不是一迴事,但若爭辯起來,他所看到的“天下形勢”,卻又顯得太過功利,大家意會也便罷了,若真的拿出來說事兒就不行了。


    大眼萌卻是得理不饒人,指著水鏡中的沈白道:“這沈白說的很對,強者的任務是上陣殺敵,經商者的任務是讓商品流通,商賈自有商賈存在的道理,讓百姓富裕起來,讓強者沒有後顧之憂、讓弱者有所期盼,讓幼者有所依靠、讓老者有人養育,如此各得其所,如此才能爭取到真正的勝利。我望月峰一脈的修行就是要各得其所,在我看來,他若能在經商上有所突破,也未嚐不是修行上更進一步的機緣。”


    如果紫薰兒知道她此時的話,其實和沈白不久前對王傑說的話非常相似,那一定會對沈白更感興趣。隻不過在紫林侯進入兵營後,玄天已經運轉神識之力籠罩封禁了,紫家兄妹在那段時間並沒有聽到或看到什麽。


    沈白當時說經商的學問很大,若能悟透對修行大有益處,甚至會後發先至,成就仙人之境。


    這話本是沈白在鼓勵王傑,連沈白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能說出這些話,是基於現實世界商業興旺發達的認知,更是下意識中對自身所學所識的一個總結。這個所學所識並不一定是修行知識,而是他從記事起所經曆過的事情促其形成對世界、對天地的整體認知。


    這個認知還遠遠不是“道”之所在,卻已經不知不覺中觸碰到了“道”之所在。


    不提沈白,單說紫家兄妹倆。紫林侯被妹妹懟的無言,有些惱怒道:“你說了這麽多又如何?既然你仍舊看好王傑,那你為何連麵都不見?”


    “怎麽好見麵!我和他又不算熟,萬一他腦子不靈光,提起當年父親和世伯的話就麻煩了,不答應必然傷及我們兩家的和氣。”


    紫薰兒就幹脆沒有想過答應的事兒,所以連提出可能都不提。這讓紫林侯多少鬆了口氣,如果妹妹有不該想的想法,他可就真愁了。


    “哥哥,你和傑哥哥小時候一起玩到大,為何現在卻要形同路人呢?我知道你對傑哥哥還是很好的,否則你也不會給這個人紫林令。”


    紫林侯對王家的態度並不好對妹妹講清楚,但他給沈白紫林令還真不是因為王傑。他接到手下人匯報,說王家公子和三個人要投軍,其中一人帶著另一個普通人卻能羽化而飛仙,應該是入神境修者無疑。恰好他收到妹妹水鏡傳訊,所以便順路親自看看那個入神境的修者是什麽來頭。扔給沈白令牌,一是如果玄天有異動,他能第一時間感應;二是看看沈白這個“人才”在得到他的令牌後,會如何行止,以此來看如何用此人。


    以紫林侯的修為,神識一掃便“看穿”了沈白的修為不過是煉精化氣階段。


    這個世界和現實世界的修行規則是差不多的,但因天地靈氣濃度遠超於現實世界,所以修行人的構成也完全不同。在現實世界無論是體修還是煉氣士都很難突破先天,但體修若無大機緣則戰鬥力遠低於煉氣士,所以修行人構成是以煉氣修者為主,體修為輔。而夢境世界因靈氣充足,即便是沒有傳承的普通人,也能通過粗淺的打熬肉身後邁入修行行列,所以體修的數量就遠多於煉氣士。但體修入門容易,可若是沒有專門法決傳承的散修,幾乎無法修煉至先天。


    這次玄甲兵開放招人,來者多是散修,即便戰力會比普通府兵高,但培養價值並不會比普通府兵強。若非妖族大軍壓境,州府絕不會投入巨資來招收散修,如此做一方麵是能快速的增加州府戰力,另一方麵也是希望能在散修中挖掘出一些可用之才重點培養。


    像沈白這種二十幾歲的人了,才剛剛煉精化氣階段,這在散修裏也是資質較差的。而且觀察他和玄天的關係,雖名義上為兄弟,可無論長相還是氣機都沒有半點相同,何況兄長是入神境小真人,弟弟怎麽可能體修才剛入門!


    紫林侯隻是神識掃過沈白,腦海裏便自然進行推演,把沈白的“價值”估量的極其精準。在紫林侯看來,沈白和玄天之間的關係絕不是兄弟,沈白隻是希望借玄天之勢做些什麽。而這樣一個年歲、修為又不怎麽樣的人,今後在修行上必然不會有太大的發展了,可此人嘴皮子太好用了,隨便一開口就有震撼人心之能,這樣修為不高、又有極大優點的人,不正好合他所用嗎!


    紫林侯動了“用”沈白的心思,確切的說紫林侯一直在尋找聰明人為他所用。這個聰明人不一定非要修為高超之人,即便修為不足,仍可在朝堂發展,他會給沈白更多的機會,這算是下一手閑棋。


    在紫林侯看來,聰明人應善於借勢,沈白不知道用什麽辦法請來玄天這個高人配合演戲,甚至都驚動了他,這就說明沈白很善於借勢。聰明人更能抓住機會,沈白恰在他麵前說出慷慨激昂、甚至能夠讓他心境起伏的話,這就是機會,否則他也不會給沈白紫林令。


    但紫林侯給了沈白紫林令,並不一定意味著他會用沈白。沈白能否“抓住”機會,還在於沈白能否用好紫林令。


    那麽,怎麽做才算是用好紫林令呢?


    沈白拿到紫林令後,隻要在兵營大門口高喊一聲,兩處紫林令,北大營玄甲兵就會將其迎入大營,什麽考核都不用,直接請示紫林侯安排個什麽位置,這樣既是給紫林侯麵子,也是確認持令者身份的真假。紫林侯既然給了紫林令,也不會不同意沈白入伍,但他不會由著沈白繼續拿著紫林令招搖撞騙,定然要將其收迴。也就是說,僅為了入伍這個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用掉了紫林令,那就是傻子。


    在北大營,持有紫林令就等同於紫林侯親自到場,這種東西若非親信,絕不會交給一個人讓其盡請使用。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如果一個聰明人這點道理都不懂,那就不是聰明,而是不知進退。紫林侯既然給出了紫林令,若沈白不使用,他就不會主動再要迴來。而握持紫林令,就相當於握著紫林侯的一個“承諾”,隻有在關鍵時刻使用,將這個承諾效益最大化,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如今沈白收起了紫林令沒有使用,這就通過了紫林侯的第一層考驗。


    正是這樣的心思,紫林侯才在妹妹誇獎沈白“有修養”時,斷定沈白沒有拿出紫林令和“修養”無關,而是沈白認為還沒有到用紫林令的時候。


    紫林侯一邊對沈白的“聰明”感到“自己沒看錯人”,另一方麵卻對妹妹的天真感到無奈。


    無論他對王家的做法,還是給沈白紫林令的原因都不好對妹妹明講,即便指出沈白不使用紫林令的真實想法,可妹妹依舊不信。


    既然不信,那便不談,任你現在怎麽猜,時間會給你最正確的答案時間!


    紫林侯不去理會妹妹,琢磨著妹妹說的“馭靈氣而行”的要訣,很快就進入了定境。而紫薰兒握起拳頭朝哥哥比劃了兩下,通過水鏡看沈白如何“入伍”,以此來觀人生百態,也頗有一番滋味。


    沈白站在人群之後,看著一批又一批人被帶入軍營,也注意到從東側偏門有不少人垂頭喪氣的離開,估摸一下人數,約有三成被淘汰。他的眼神極好,又能夠看穿靈氣,雖然隔得很遠,也能大致判斷出那些被淘汰人的修為,多數都是未曾達到煉精化氣的體修,也有一些剛剛啟靈成功的煉氣士。但也不全是如此,沈白就發現兩人體內靈氣雖然駁雜,但也應該達到通幽境初期了,竟也被淘汰下來。


    他現在不敢輕易動用神識之力去探查裏麵如何考核,心中到是有些迫切。可前麵還有百餘人未報完名,按照前麵的流程,估計他得第三批才能進去。


    幹等著挺無聊的,沈白見維持秩序的玄甲兵此時已經比之前輕鬆多了,還有閑情四處看了,心思一動,邁步便往東麵側門方向跑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要去打聽考核內容一般。


    事實上沈白並非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之前有聰明人已經注意到從東麵側門出來的人了,也悄悄轉移陣地打探過。但那時人多,也沒人注意。可此時人少了,沈白這麵一跑動,那麵就被維持秩序的玄甲兵看到了。


    “那個人,你站住,幹什麽去?”


    攔住沈白的玄甲兵是個融合境的小修,沈白若是加速跑,這玄甲兵連影都摸不上,可這是兵營之前,沈白是來“報考”的,他哪敢瞎跑,隻能停下腳步。


    沈白搓著手,憨憨的道:“迴軍爺,這不是等得時間長了,我上那麵噓噓。”


    夢境世界沒有“噓噓”這個說法,那玄甲兵還有些未懂,但透過水鏡觀察沈白的大眼萌已經笑翻了,她一抬頭看到看到哥哥冷冷的臉,多虧是入定了,否則又得被訓一頓。忙捂住嘴憋住笑,繼續看沈白的熱鬧。


    “迴去,不許往這麵走。”那玄甲兵長刀一勒,雙腿一叉,將東去的路給封死了。


    一眾修者看了個熱鬧,多少也能猜到沈白去那麵想幹什麽,一時間動了心思者有之,更多的是哈哈大笑,當作樂嗬看。


    若是一般人,此時可能會羞得不行了,可沈大官人又豈懼世俗眼光,臉皮厚度堪比城牆,明明是作弊被發現後逐迴,可卻如同戰場凱旋歸來一般,朝著眾散修微笑著拱手道:“承讓、承讓了!”


    這個“承讓”把眾修者“讓”得一陣膩歪,多光榮的事兒嗎?又不是大家“讓”你過去的!


    人少了,沈白的舉止也就有更多的人關注,沈白的厚臉皮引起了報名官的注意,竟朝他招手道:“你叫什麽名字?現在什麽修為?”


    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人之賤則無敵……,沈大官人太明白這個道理了,他的一番折騰,終於是引起了報名官的注意。


    沈白在排隊時已經問清了,此次招收散修入伍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期招,但凡報名的人都能進去參加考核,在這第一關不刷人。之所以前兩天人多,是因為大家都想入第一批戰隊,如果報名晚了,被編入普通府兵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報名不淘汰人,那麽弄出點動靜,表現一番,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這不,收獲果然來了。


    沈白不迴話,而是借此機會,排開眾人到了報名官麵前,躬身行禮:“迴大人的話,我叫沈白,已有煉精化氣修為。聽說妖族來襲,而苦於無報國之門,恰好路遇紫林侯大人,是他指引我來此的。”


    其實沈白的主要目的就是排開眾人站到前麵來。他相信在第一個“不淘汰”人的報名環節裏,隻要站到前麵來了,就應該不會再被攆到後麵去。但為了保險,他又把紫林侯的名頭抬了出來,反正有用沒用不過順口一說,這些人也不可能親自找紫林侯核查。


    沈白還不確定紫林侯的身份,隻知道在北大營應該很牛,可這報名官卻是知道的,他初聽紫林侯三個字嚇了一跳,他雖然覺得一個煉精化氣的小修不可能得到紫林侯的關注,可剛剛紫林侯從雍州府飛馬而來時,他是見到侯爺在山崗那停留了一會,而這個小修是最後過來的,難不成真的和侯爺有瓜葛?


    這報名官眼神閃爍,抬眼看了下周圍未報名的人數,心中已有算計,也不確認沈白說的是真是假,朝沈白笑道:“有力抗妖族之心,怎會報國無門!你且隨我進來吧!”


    報名官轉身往兵營裏麵走,沈白忙跟在後麵。


    這種明顯的“插隊”行為,惹得幾名修者不快,高聲道:“大人,他還未報名呢,你帶他進去,不如帶我們一起進去。”


    有人開頭,便有人跟著起哄。那報名官也不耍什麽官威迴頭訓斥或出手,隻是朝兩邊擺擺手,自有玄甲兵抽出雪亮的長刀震懾諸人,而他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帶著沈白進了兵營。


    沈白落後半步,低聲道:“其實之前我沒跟著紫林侯大人一起進來,就是怕被人說閑話,如今……唉,會不會給大人造成不好的影響?”


    “無妨,外麵的人等一會也都會進來,我隻是先帶你進來噓噓的!”


    這報名官到是明白沈白說的噓噓是什麽意思,他笑了笑:“你在外麵也站了好久了,應該知道,進來簡單,想留下卻要有真本事。我雖帶你先進來了,但能不能留下,就得看你自己。”


    在水鏡前觀察沈白的大眼萌有些迷惑了:這個沈白,似乎並非她想象得那麽單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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