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迴到洛水院,不論誰與我說話,一並不理,徑自迴了房間。我躺在窗下的涼榻上,麵上感覺到從外麵吹來的夏風。


    一動不動地躺了多久,我並不知曉,隻是渾身疲憊,不願說話,亦不願思考,隻是這樣靜靜地一個人呆著便很好。


    門外傳來歡歡的聲音。


    “姑娘,該用膳了,是擺在屋裏,還是大廳?”


    我淡淡道:“你們自去吃好了,不必管我。”


    雖然我並未真的拿這些奴才當奴才待,在他們眼裏,我卻是實在的主子,是以聽我如此說,歡歡隻猶豫著應了一聲便退下。


    沒過多久,門外卻又響起了敲門聲,此次聲音略大了些,我驀然聽見,有些刺耳。


    歡歡道:“姑娘,太後傳令讓你過去。”


    我頭疼地揉了揉腦袋,坐起了身。豆豆進來,拿了套嶄新亮麗的衣裙,我一見,便詫異道:“這不是宮女穿的吧?”


    質地一看便極好,款式亦大方端莊。


    豆豆笑道:“這是太後讓人送來的,太後的意思是讓你打扮得漂亮些,傳話的太監說怕你不知女子是如何裝扮,特意吩咐奴婢細心地為姑娘梳妝。”


    我歎氣,太後還真當我這幾年也是做男子裝束?


    我道:“太後找我做什麽?”


    豆豆一麵替我梳理長發,一麵悄悄笑道:“姑娘,你昨晚與皇上在一起的事兒,早就傳遍皇宮了,太後若不找你,奴婢才奇怪呢!”


    我一怔,豆豆又道:“如今後位空懸,整個後宮還是由太後在掌管,姑娘若要入後宮,太後自然是得先召見姑娘的。”


    豆豆的手熟練地替我挽了一個半月形的發髻,指著木盒子裏的一排首飾問,“姑娘,這些亦是太後讓人送來的,你看看要戴一支?”


    我道:“隨便。”


    豆豆笑道:“也對,姑娘長得漂亮,自然怎樣打扮都是美的。”


    *******


    走到太後宮中,我才發現太後請的人並不止我一個。屋子裏坐滿了女人,還有一些站著的,可能身份要低許多。


    這是要來一個後宮女人大聚會麽?


    我顯然是最後一個來的,收到的目光各異,最多的便是嫉恨。當太後起身,攜了我的手與她一道坐在榻上時,那嫉恨的目光便更強烈,若能化為箭雨,我此刻定已萬箭穿心。


    太後對著我笑,卻不說話。


    我扶額,這笑容看得人真心難受,我與景玉真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樣子啊!


    有些冷淡的聲音傳過來,“原以為你這宮女隻不把我們這些妃嬪放在眼裏,卻原來你連太後都敢如此不尊敬。”


    說話的是慧妃,她神情淡淡的高傲,斜睨我一眼。


    太後笑容微僵。


    我道:“我哪裏不尊敬太後了?”


    慧妃冷冷一笑,頭頂的步搖輕晃,散出金色的微光。


    “饒是本宮見了太後,也得先俯身行禮,你卻一句話不說便與太後坐在一起,如此不知禮數,毫無教養,真不知你如何進的宮!”


    她話音落下,太後已怒道:“放肆!哀家還未說什麽,你倒在這裏指指點點,她有沒有教養哀家尚且不提,卻怎樣都比你要好!”


    慧妃的臉色僵住,她的心性似是極高傲,被這樣當眾拂了麵子,有些陰狠地冷笑,“太後未免太過偏袒於她,聽聞太後當年與皇上亦曾有過一段情,如今對她好,是否在刻意討好皇上?”


    桌案被太後猛地一拍,我的心跳了下,太後的臉色變得極難看,她激動得站起了身,怒不可遏地道:“來人!將慧妃關入天牢,沒有哀家的允許,不準放她出來!”


    眾妃似是怕被太後的怒氣所波及,竟沒一人為慧妃求情。


    慧妃骨子也極硬氣,一聲也不求饒,反而在侍衛拉走她之前,冷冷地對我道:“你以為你又能得意多久?哪一個初入後宮的女人沒有被他真情相待過?可惜,我到最後才會發現,他的情真全是虛假!”


    我怔怔地盯著慧妃,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邊。


    景玉對一個人好,那個人必然有利用價值,一旦沒有了價值,便會被棄如敝履。


    景玉對自己的妃子竟也是存著……利用的心?


    這太可怕了!


    感情怎麽可以如此輕易地用來換取價值,他難道不知這是在踐踏別人的真心嗎?


    原來……我並不是唯一的被他的溫柔假象所欺騙的人,他的溫柔,也不獨屬於我。


    眾妃皆顯得有些沉默。沈如煙並未來,想必是又病了,我聽豆豆提過,她常病,身體羸弱如風中拂柳。


    太後召集後妃的原意是怎樣,我不願去猜。太後有些疲憊地躺在了榻上,她身邊的太監傳令讓眾妃退下。


    我坐在她身側,她握住了我的手,眸中含了絲水光,“寶兒,你也看得清楚,哀家這個太後已是名存實亡,這些人並不把哀家放在眼裏。你以為皇上是真心對哀家好麽?”她歎了口氣,“真打量哀家看不出他是為了你麽?以前你與他在一起,哀家便看出些形跡,你們瞞得過哀家麽?”


    我抿了唇,“以前隻是年少不懂事,現在,我不喜歡他。”


    太後愁眉深鎖,“你雖不說到底是誰害了你,畢竟是景玉帶你出去的,此事與他脫不了關係。你如今如此不喜他,必然也是與這個有關吧?”


    我有些驚訝,原以為太後思想單純,隻是靠了景玉走到如今的地位,原來她亦是精明的,或許,有時候大智若愚才是處世之道。


    太後道:“寶兒,你喜歡他也罷,不喜歡也罷,你是非嫁他不可的。”


    我道:“母後,你何必一定要我嫁他?你明知我不喜歡,逼著我嫁了,以後的生活難道就會變好?”


    太後歎道:“寶兒,不論如何,這江山是毀在了你我手中。若非當初鬼迷心竅地聽信景玉之言,如今皇帝會是沈君臨。”她望著我,眸中有愧疚悔意,“你父皇對他寄予了厚望,君臨,君臨,卻是哀家阻斷了他君臨天下的路。”


    我一怔,“母後想要讓我把江山奪迴來?”


    太後搖搖頭,苦笑,“奪不迴來的。我們有什麽本事和景玉鬥?隻有一個辦法。”她定定地盯著我,“你嫁給他,生下繼承人,如此江山還不算完全給了景玉,待景玉死後,你再慢慢勸說你的孩子將江山傳位給沈君臨,如此一來,我們犯下的錯誤才可彌補。”


    我道:“景玉不一定會立我的孩子做太子,這法子不太可靠。”


    太後握住我的手,“寶兒,你該看得出如今他對你有多在意,你若能加以利用,趁著年輕貌美時抓住他的心,勸他早立太子,並非難事。”


    我猛地收迴了手,站起身,聲音略冷,“我做不到!若真的那樣做了,我和利用別人的感情達到自己目的的景玉又有什麽分別?”


    太後卻在榻上向我跪下了,甚至還要俯身磕頭,我忙扶住了她。


    好頭疼啊,這些古代人都喜歡這般威脅人麽?


    太後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眼眸流露一絲堅決的光,“你必須嫁!否則哀家便觸柱而亡!”


    我一怔,“母後,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來威脅我嗎?”


    太後流淚歎息,“寶兒,哀家知道害了你一生,你本可以是個備受*/愛的公主,你父皇若在,也定會為你挑個風華出眾的駙馬。但……”她眼淚掉得更厲害,“母後害了你,一步錯,步步錯,如今隻能再委屈你一次了。”


    真正的沈寶兒就已死了。她的一生終結在十八歲,如花朵一般的年紀。那一年,我穿越而來,初初遇見景玉,仿佛看見了那雙眼眸裏盛滿了漫天星輝,又如繁花盛開,怎樣也料不到會與他發生如此多的理不清的糾葛愛恨。


    當初,當初,悔不當初!


    我歎了口氣,她是沈寶兒的母親,我不能用著這具身體卻眼看著她去死而什麽都不做。


    景玉雖說我無情,然而,我卻並不是那麽無情。此刻,看著如此苦苦流淚哀求我的太後,我的心,難受得快要窒息。


    一聲聲歎息聲與破碎的哭泣聲中,我聽見了自己靜靜的聲音,“母後,別傷心,我答應你便是了。”


    太後先是一怔,隨即有些顫抖地上前將我摟在懷中,眼淚掉在了我的臉上,冰涼到了哀傷的情緒滲入我的心底,寒涼入骨。


    “寶兒……寶兒……對不起,哀家對不起你啊……若有來生,你再不要投生成我的女兒,你要擦亮了眼,找一個會好好待你,愛你,嗬護你的娘親。你會快快樂樂地長大,可以穿漂亮的衣裙,可以梳美麗的發髻,以後則會嫁給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君,平安幸福地過一輩子……”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這一刻,我真的把她當成了母親,因為,她的真心如此深刻地傳入我的心底,溫暖到連唿吸都會心疼。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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