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淋雨太久,我忽然發起燒來,渾身燙得厲害,身上的衣服卻仍是濕透了的。我不願在景玉麵前示弱,仍是強撐著坐得筆直。


    景玉卻忽然過來,坐在了我身旁,他摸了下我的額頭,道:“把衣服脫了。”


    我雙手緊抓住衣襟,“你想做什麽?”


    景玉冷淡地瞥我一眼。


    從他眼神裏透露出一股鄙夷的意味,我明白過來,道:“我沒有衣服可以換。”


    景玉卻伸手將火堆上烤著的紅衣取過來,扔到我頭上,道:“換上!”


    我將衣服從頭上扯下,正想忿忿地說一句“不準偷看”,卻發覺自己真的……想太多。


    景玉背對著我靠在石壁上,發絲垂下,連他的側顏亦一並遮擋住了,安靜得毫無存在感。


    我將濕掉的衣服脫下,套上了景玉的外衫,低頭一看,登時有些愕然。


    這……這也太大了吧?


    衣服長得拖到了地上不提,胸口的衣襟卻已經寬鬆地敞開,袖口亦是寬大得累贅。


    我愣神間,景玉已經站在我麵前,他麵色淡然地打量我一番,伸手替我掩上胸口的衣襟,又用一根黑色鑲玉的腰帶緊緊纏繞在我腰上。


    我低頭看衣服,雖然仍是寬大,卻不會顯得暴露了。


    景玉道:“睡吧。”


    他迴到了方才那個位置,閉目淺眠。


    *******


    我一直沒有睡著,靠著石壁,後背硌得生疼,我的頭暈沉沉的,亦有些想吐。已經一整天未吃東西,腹內空空,想吐亦是什麽都吐不出來。


    真的……好難受啊!


    我神情懨懨地盯著麵前的火堆,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逐漸模糊,身體無力地從石壁上滑下,卻倒在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有一隻冰涼的手碰了下我的臉,輕輕的歎息從頭頂傳來。


    我不自覺地伸手抱住他,睡著了。


    半夜時,我迷糊間睜開眼,發現自己的頭靠在景鈺腿上,震驚得睡意全無,抬頭一看,卻正對上景玉幽暗的眼眸。


    “我怎麽跑這邊來了?”


    我看了眼之前睡的地方,離這裏可是挺遠的。


    景玉薄唇微抿,淡定道:“你自己爬過來的。”


    我道:“……對不起啊。”


    誰信你的話啊,那麽遠的距離,我就算夢遊也……爬不過來啊。


    我正欲起身,卻被一雙手按住,景玉垂眸看我,“朕是你想睡便能睡的人麽?”


    想睡便能睡……雖然明白景玉是指我在他腿上睡覺這件事,隻是……我抬眼望他,“……我一點都不想睡你。”


    景玉按住我肩膀的手並未鬆開,隻是用一雙比夜色還要暗沉的瞳仁凝視我,看得人心底發慌。


    我伸手要推開他,他卻忽然垂下了長睫,靜靜的聲音隱約有幾分疲倦,“你就那麽厭惡我麽?”


    他的臉色透著幾分蒼白,容貌偏於陰柔的俊美,垂下長睫,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似一朵即將枯萎的曇花。


    我舔了舔唇,有些不忍地道:“其實也不是……有時候,你還是挺招人喜歡的。”


    這已經是我能用在他身上最好的讚美了,對景玉卻完全沒用。


    他的長睫垂得更深,落下了一片暗影,聲音低低的,“你說得好勉強。”


    麵對一個三番四次傷害我的人,你要我怎麽真心誠意地說出誇讚的話啊?心塞……


    隻是他這副模樣為什麽會那麽地柔弱,那麽地讓人心疼啊?


    我揉了揉眉心,道:“……我一點都不厭惡你。”


    這話好違心啊……


    景玉緩緩抬起長睫,一雙淺咖啡色的瞳仁定定地凝視我,薄唇勾出一抹微笑,邪惡而陰暗,“朕方才還在想,你若說出厭惡的話,朕該怎麽懲戒你呢!”


    懲戒……你……呢!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柔弱可憐什麽的,他真的有麽?方才我是又出現幻覺了吧?


    *******


    鑒於景玉“朕不是你想睡便能睡”的理論,我被迫一直躺在了景玉的腿上,有人肉枕頭也比又硬又冷的石頭好得多,我反抗不了便很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我覺得景玉其實也不是那麽精明,他被我當成了枕頭,腿一定會很僵硬酸麻的。


    翌日,我醒來時,洞中空無一人,外麵透進來幾許明晃晃的陽光。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會吧?景玉已經走了?


    慌亂、憤怒、恐懼的心理交織著亂成一團,我卻聽見門口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你傻站著做什麽?”


    逆光處,景玉修長的身影透著淡淡的光暈,一條長長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


    他緩步走過來,手上提著一個鼓起的包袱,說是包袱也不準確,我認得那是我的裙子。


    我道:“你拿我的裙子,經過我的允許了嗎?”


    景玉仿佛根本未理解我的話,將包袱擱在地上後,才淡淡看我一眼,“朕為什麽要經過你的允許?”


    我道:“因為那是屬於我的。”


    景玉一臉理所當然,“可是,你是屬於朕的。”


    我語噎。


    景玉打開包袱後,裏麵是一堆青綠色的野果,還有幾顆雜草。


    “這些東西,你從哪裏找來的?”


    景玉看了眼洞口,想了下,道:“外麵。”


    我,“……”


    好簡潔的……答案。誰也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外麵找迴來的好吧?


    *******


    景玉隻吃了三個野果,其餘的全部分給了我,我有些詫異,他卻隻淡淡道:“太酸。”


    哦,他不愛吃酸的。我坐在洞口,一邊曬太陽,一邊啃野果,味道的確很酸,不過,很好吃。


    我上看下看,也隻看到峭壁上的一堆堆雜草,怎麽都想不到竟與是如何弄來這些東西的。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我哢嚓一口咬掉手中的野果,迴頭看他。


    景玉在我身旁坐下,手裏拿著一束草,我不在意地瞥了眼,繼續咬野果。


    忽然,我被嗆住了。


    我震驚地望著景玉,他正一臉淡然地嚼著手中的雜草。


    我咳嗽幾聲,道:“你很餓……嗎?”


    景玉卻已經將草吐出來,手上是一堆被嚼得很碎的……草。


    我道:“想也知道草不好吃吧,你餓了就吃點果子啊,這裏還有……你……”


    我的聲音止住了,有些呆滯地望著景玉。


    他忽然湊近了我,然後雙手按住我的肩膀,我被迫倒在了地上,瞪大眼睛望著他。


    我隻是盯著他的臉,直到脖頸處傳來清涼的感覺,我方注意到他是在給我敷藥。


    景玉的視線專注,神情有幾分認真,上完藥後,察覺到我的視線,他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的姿態有幾分倨傲,“朕親自為你上藥,你也不必要欣喜到傻掉吧?”


    我撇撇嘴,坐起來,道:“我隻是在想,不知是誰說的以後發生任何事都不會幫我。”


    景玉道:“你是在含沙射影地暗指朕在幫你?”


    我盯著他不言。


    景玉冷笑,“你整天都在想些什麽,朕是在幫你麽?”他冷淡地凝視我,“朕隻帶了你一個侍女,你若死了,誰來伺候朕?”


    話音落下,景玉踢了下我的腿,神色不耐,“站起來,這破地方你還沒呆煩?”


    我瞪了他一眼,“你有辦法出去?”


    景玉鄙夷地盯著我,“你是白癡嗎?忘記昨天怎麽下來的了?”


    被他罵得很火大,我眉心一跳,沒好氣道:“飛下來的!”


    *******


    景玉抱著我用輕功飛上了昨天那條山道。走過這條山道,繞過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眼前便出現了一座古樸肅穆的莊園。


    景玉伸手便推開了門,莊園內靜悄悄的,仿佛沒有任何人。


    見到莊園的主人後,我方曉得,此處真的沒有其他人,這位國師大人一人在這獨居了整整二十年。


    國師坐在一間廂房內,廂房牆壁上有一個極大的“禪”字,桌案上設著一尊金佛,前麵擺著花果,香爐上生出寥寥青煙。


    景玉對著國師微微俯下身,道:“國師大人,景玉前來拜訪。”


    我站在景玉後麵,偷偷打量這位國師。


    他看起來大概有七八十歲了,白須白發,額頭有著深深的皺紋,仿佛帶著某種歲月雕刻的深邃滄桑,麵容平淡,透著幾分祥和安然。


    他緩緩睜開眼,那是一雙仿若看透世間百態、紅塵滾滾的充滿智慧的眼眸,他道:“一別二十年,太子殿下已今非昔比,夙願已達成一半,臣恭喜殿下。”


    景玉薄唇微勾,溫和而淡然,“國師大人,景玉此次前來是想求您一件事。”


    國師淡淡道:“請說。”


    我在旁邊看得詫異,怎麽連些客套話都沒有,直接就求人家辦事?這也太急迫了吧?


    景玉道:“國師大人還記得景軒吧?國師大人略通岐黃之術,定然有法子讓景軒的腿恢複正常。”


    國師道:“景軒殿下的腿,臣的確有法子可治,隻是這一次幫了殿下,臣與殿下的緣分便盡了,日後再無相會之期。”


    景玉神色並無意外,道:“景玉明白,請國師治好景軒的腿。”


    國師輕輕頷首,目光忽然朝我看來,眸中似有異色,他這般看了我許久。


    景玉亦側頭看我。


    我道:“你們……看我做什麽?”


    景玉看向國師。


    國師微微笑了,“小姑娘,我可否與你單獨談一談?”


    我有些驚訝,卻仍是點了頭。


    景玉走出廂房。


    國師隻是微笑著打量我,並不說話。


    我道:“國師大人,你想和我談什麽?”


    國師一語驚人,“小姑娘,你占了他人身體,會折壽的。”


    我怔住,震驚不已,這國師其實是道士吧?他居然能一眼看穿我的身份,景玉雖懷疑我忘記了什麽,卻也未想過我已經不是沈寶兒。


    我不自覺地腦補出所有人把我當成妖女處死的畫麵,好……可怕!


    我道:“國師大人,我並非有意占了這具身體,隻是一醒來便是如此了。”


    國師掐指算了算,微微歎息道:“姑娘是這個世界的異數,恐不能持久啊!”


    我愣住,“什、什麽意思?”


    國師道:“異數必會遭到天地正氣的排斥,你來此是機緣,離開是必然。”


    我的心猛烈地跳起來,壓抑著激動道:“你是說我還可以迴到我的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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