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陪我用過早飯,便與蘇佑臣一道出府去了。我本打算去見尹夕顏,彌補一下我對她所犯的過錯,奈何沒走幾步,便被麵色不善的瑤姬給攔住。


    我挑了下眉,“有事?”


    瑤姬質問,“你怎麽沒去找我?”


    我道:“我為什麽要去找你?”


    瑤姬瞪我,“昨天你明明答應見過王妃就去找我。”


    我道:“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兒。”


    瑤姬分明有氣,忍住了,語氣難免生硬,“昨夜你又和公子在一起?”


    景玉也就是有一副好相貌,內心卻堪比毒蛇,害人時還能麵帶笑容,和這種虛偽狡詐的惡魔在一起有什麽值得嫉妒的!真是……心塞!


    我撇撇嘴,“算是在一起。”


    瑤姬麵色微冷,瞥了眼我身後的綠兒,語氣頗酸,“真沒見過侍女自個兒還帶丫鬟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


    綠兒怒道:“姑娘你又算什麽東西?我家小姐哪兒是侍女了?景公子親口許下娶小姐的諾言,小姐是公子未過門的娘子,怎麽就不是主子了?”綠兒冷笑,“我看是姑娘愛慕我家姑爺,所以在這裏找茬生事,別以為我家小姐好欺負,待會兒我就告訴姑爺去!”


    我暗暗汗顏,綠兒這丫頭雖說是在為我出頭,可這一口一個小姐姑爺的,撒謊撒得真是一氣嗬成,瑤姬的臉都快氣得發綠了。


    瑤姬道:“賤婢!誰容許你說話了,滿嘴的謊言,也不怕汙了公子的聲譽!公子是何等人物,豈會娶她這種身份不堪的女子?”


    本來我不在意瑤姬如何說,隻當看戲罷了。隻是她居然如此抬高景玉貶低我,景玉哪一點勝過我了?我心中不平,本就對景玉萬分厭惡了,此刻更忍不住道:“他怎麽就不會娶我了?景玉親口說,他愛我,愛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生生世世都不願離開我呢!”


    瑤姬的身體僵硬了,臉色亦是僵硬。


    我以為她被震驚加嫉妒搞得反應不過來,繼續打擊她,“而且,景玉還說,若是此生我不能嫁他,他就會心痛得死掉啊!”我抬高下巴,睨著她,“所以——你要搞清楚,不是他不娶我,而是我不願嫁他!”


    綠兒扯了扯我的衣衫,湊近我耳畔道:“小姐,你怎麽編得比奴婢還要誇張,沒人信的!”


    “當著朕的麵,你們說話能否收斂點?”


    低沉平淡的聲音乍然在身後響起。


    我扶額。臥槽,他怎麽來了?


    綠兒嚇得身子一顫,“景……景公子!”


    *******


    樹影間灑落的細碎光芒照在景玉俊美的容顏上,如玉生輝,他抬起眼眸望向我,深幽的目光。


    蘇佑臣站在他身側,望著我,明顯被我震驚到了。


    瑤姬仿若抓到什麽把柄似的,語調含了興奮,幾步小跑到景玉身側,“公子,你全聽見了吧?芊芊背著您胡言亂語,頂著您的名號狐假虎威,這是在詆毀您的名聲啊!您這樣尊貴的身份,怎麽可能會說出那些荒誕不經的話來!有些人就是恃chong而驕,不懲罰的話,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景玉目光淡淡的掃過去,瑤姬立刻噤聲。


    景玉道:“蘇大人,把這女人帶下去,賜死。”


    景玉平淡地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蘇佑臣執行這種命令很是駕輕就熟,知曉瑤姬會哭鬧便伸手一點,她暈倒在地,蘇佑臣抱起她離開。


    綠兒身子在顫抖,她扯了扯我的衣袖,低聲道:“小姐,那位姑娘沒說幾句就被賜死了,我們……我們是不是要被分屍啊?”


    綠兒泫然欲泣的臉看得我氣悶,“分你個頭啊!有點出息好不好!”我冷冷看了景玉一眼,“別讓某些人看笑話!”


    景玉溫和地笑,凝視綠兒,“綠兒,退下。”


    綠兒連頭都不敢抬,耳根子紅得要滴出血來,低低應了一聲,跑著小碎步離開,從背影看來,像是惷心萌動了。


    惷心萌動……


    我微微挑了下眉頭,涼森森道:“哎呀,公子可真是溫柔又多情,連一個小小的丫鬟都要以色相誘呢!”


    我的譏諷半點不起作用,景玉邁開修長的腿,走至我身前,神情似笑非笑,語調蘊著溫柔道:“我愛你,愛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生生世世不願分離?”


    我語噎,隻覺恨不得拿一棍子敲暈他或者敲暈自己,咳嗽一聲,轉過身,不肯麵對著他。


    “我信口胡說,你聽過就算了,別再提了。”


    景玉仿佛已經習慣從背後突然襲擊,甚是自然地攬住我的腰,側頭盯著我的側顏,笑道:“你若不嫁我,我會心痛得死掉。”


    我咬唇,“不是說不提了嗎?”


    景玉聲音低沉而動人,“若我真的會心痛得死掉,你是嫁還是不嫁?”


    我拉下腰間的手,走出他的懷抱,轉身,微微笑了,“我說過,你死了,我隻會吹簫弄笙地慶祝。”


    景玉也笑,“公主,我不會給你慶祝的機會。”


    我冷笑,“你還想拉我一起死?”


    景玉凝視我,眸光如水,“公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他唇角染上微笑,“所以——我會努力地活下去,在你死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我嗤笑道:“你這樣說,我會以為你真愛上我了。”


    景玉道:“嗯。”


    我,“……我不愛你。”


    景玉道:“我知道。”


    我道:“我也不信你愛我。”


    景玉道:“這個可以證明。”


    我諷刺道:“怎麽證明?禁錮我的自由,讓我變成你的玩物,這就是你愛我的證據?”


    “我從未想過禁錮你的自由,你覺得自由被限製,不過是你想離開而已。”景玉凝視我,“除了離開,你想怎樣都可以。”


    我奇怪地盯著他,“你確定怎樣都可以?”


    景玉道:“君無戲言。”


    我道:“我忽然很懷念以前做奴才的那個你,不如你跪下讓我迴憶一下。”


    我的刻意刁難對於景玉顯然……不算刁難。


    他勾起薄唇,垂下了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眸,緩緩掀開衣袍,雙膝跪在地上,垂首時頸側肌膚潔白如玉,聲音如水自然流淌,“景玉見過公主殿下。”


    景玉見過太子殿下。


    他的聲音與記憶中那道蠱惑人心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初見時作為奴才的他也不過對我微微垂首行禮,如今做了皇帝的他卻對我下跪了,是他果真用情至深,抑或是別有用心?


    我沉默地盯著跪在地上的景玉,看他臣服的姿態,真是莫名地令人忐忑啊,就像是一隻嗜血成性的兇猛老虎忽然乖順地匍匐在螞蟻腳下,怎麽看都覺得萬分……詭異。


    在忐忑的同時……也挺大快人心。我很想仰頭大笑三聲,“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隻不過也隻能是想想而已,誰知道老虎什麽時候會一躍而起,將螞蟻踩得粉身碎骨?


    我端著一張高貴冷豔的麵孔,道:“起來吧,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你何必真跪啊!”


    腿忽然被人抱住,我低頭,景玉跪在地上,對我微微一笑,溫聲道:“很開心,公主已經能與我開玩笑了,我們變得更親近了些。”


    我,“……麻煩你鬆開手,可好?”


    景玉牽起我的右手,緩緩低頭,在我手背落下輕柔一吻,道:“公主之命,臣定當遵從。”


    *******


    黃昏。


    王府安靜的樹林裏,昏暗的光線照出一條修長的身影,長長的影子如同墨水畫在栗色的泥土上,久久地未曾動過。


    我揉了揉站得發麻的雙腿,沈君臨派人請我來到樹林,自己卻又不說話,我們已經如此站了接近十分鍾。


    我咳嗽一聲,幾隻飛鳥撲朔而起,還有烏鴉“呱呱呱”飛過頭頂。


    “王爺,你請我來有何事?”


    沈君臨地上的影子動了動,他抬起頭,凝視我,語氣幽長,“瑤姬死了。”


    我語氣悲痛,“嗯,她死了。”


    沈君臨似乎皺了眉,“景玉此舉是在挑起爭端,他在暗示本王,他已經準備動手了,江南,他勢在必得。”他陰沉下臉,“他如此挑釁,實在太不把本王放在眼裏!”


    王爺,您實在想太多了!景玉有沒有挑起爭端的意思我不知道,但他殺瑤姬絕對隻是因為她太放肆。


    在景玉眼裏,我是他的女人,瑤姬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他。


    我默了一瞬,深沉道:“王爺預備怎麽辦?”


    沈君臨道:“景玉此來江南,發放糧草錢財賑濟災民,甚至送了一批女人到軍營,江南百姓至軍兵皆對他印象甚好,他這是想動搖我江南眾人的心。”冷冷的聲音,“他這算盤可打得真精,想不費一兵一卒便智取江南,本王定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


    原來景玉每天出門是去收攬人心了,別的本事暫且不提,景玉蠱惑人心的本事那可是登峰造極,他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啊!


    我附和著道:“對!王爺,江南是您的,我們隻認你這一個主子,什麽景玉早晚會死在你手裏!”


    沈君臨道:“本王要先毀了他在江南營造的明君形象,再找個由頭攻打京城!”


    我忍不住追問,“怎麽毀?景玉挺聰明的,應該不會輕易犯錯給人留下把柄。”


    沈君臨的目光幽幽地盯著我,我忍不住背後發涼,“王……王爺,你該不會想讓我去毀吧?”


    沈君臨冷淡道:“就憑你的本事,夠資格去毀他的名聲嗎?”


    喂——這樣瞧不起人,被景玉知道,他會滅了你的!


    我虛心請教,“那王爺的意思是……?”


    沈君臨道:“本王要你給景玉下藥,然後……”


    沈君臨話未說完,我便驚叫,“你……你要我殺了景玉?”


    沈君臨蹙眉,“暫時還未研究出無色無味的致命毒藥,隻是讓你給他下情花毒罷了。”


    我道:“情花毒是什麽?”


    沈君臨冷冷地盯著我,不知為何,他麵色似有了幾分難堪,道:“不該你知道的便不要多問,你隻管去做就是。”


    我抿唇,“若被景玉發現,我會被他殺掉的。”


    沈君臨道:“此毒無色無味,你隻需將其塗在唇上,他若吻你,必然中毒。”


    這、這便是美人計?


    我搖搖頭,“還是不行。他中毒之後也會猜到是我下毒的,我依然會被殺掉。”


    沈君臨道:“隻要這一次你肯下毒,本王會給你蝕心毒的解藥,並且派人護送你離開昭陽城。”


    他不說,我都快忘記自己中毒的事了。聽起來,若真能從此脫離景玉的掌控,也未嚐不可。


    我忍不住問了句,“中毒後,景玉……會死嗎?”


    沈君臨蹙眉,“你在關心他?”


    察覺他懷疑的視線,我忙道:“我隻是不想殺人而已。”


    沈君臨道:“不會死。”


    我低頭掙紮了一番,終是點頭,“好,我便答應你,隻是王爺不要食言才好。”


    *******


    月色怡人,淡淡的月光灑在青石板路麵上,我低著頭,手裏握著方才沈君臨交給我的情花毒。


    情花毒,中毒後會怎樣?


    “芊芊姑娘。”前方一道纖細端莊的身影靜靜站著。


    我將瓶子塞入袖中,迎上去,微笑,“王妃,好巧,你也來散步?”


    尹夕顏道:“不巧,本宮正是來找你的。”她淡淡地凝視我,“本宮請你帶的話,不知你可帶到了?”


    雖然語氣平淡,我仍從中聽出了一絲急切和期盼。


    我暗暗歎息,麵上不動聲色地道:“王妃,話是帶到了,隻是……”


    尹夕顏麵露急色,卻也算有了幾分五年前的模樣,“隻是怎麽?景玉不同意?還是景玉提出了別的什麽條件?你快說,不管怎樣,隻要他肯將陛下帶到我麵前,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他。”


    我怔住,心中滋味實在不好受,這場穿越,我未愧對任何人,如今卻是欠了她的。


    我歎了口氣,不去看她,隻望著天上的月亮道:“隻是公子說……你要找的陛下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聲音猶有幾分茫然。


    我轉頭看向她,“是,她死了。”


    尹夕顏搖頭,“不會的,他怎麽可能會死?”


    我本想說沈君臨派人把她推下了懸崖,轉念一想,他們是夫妻,日後說不定還有和好的機會,便改口道:“她不死,景玉又怎麽登基做皇帝?”


    尹夕顏倏然盯著我,“你是說景玉殺了他?”


    我不願再欺騙她,隻好沉默以對,隻是這種沉默也代表了默認。


    月光下,尹夕顏的臉色蒼白如紙,本就單薄的身形顯得孤寂絕望,眸中淚光閃爍。


    “王妃,你……”我憋了半天,隻說了句,“別太傷心。”


    尹夕顏茫然無神的眼珠對上我的,忽然,她轉過身,裙擺在奔跑時肆意飛舞,就像是一隻斷翼的蝴蝶疾速掉落。


    我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她。”有聲音從背後傳來,淡漠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眼中飛快劃過一絲厭惡的情緒,迴頭望去。


    琉璃燈的光華淡淡地照在那人身上,無星無月的晚上,他的存在令周圍的景致都明亮幾分。


    真是……耀眼的生物!


    對於尹夕顏的愧疚纏繞心間,我的語氣不怎麽好,“你都聽到了?”


    景玉沉默。


    我道:“我不知道你與沈家有什麽舊仇,但是,你已經害了我那麽多次,應該夠了吧?”我冷冷一笑,“我誣陷你害死沈寶兒,你是不是很生氣很憤怒?如果你繼續將我留在身邊,那麽,我隻能提醒你,小心不要被我報複了。”


    “不算誣陷。”景玉的聲音平靜,他走過來,低頭凝視我,“那一次的確是我放棄了你,害得你掉下懸崖。”


    “你看起來完全沒有後悔。”我盯著他。


    景玉眸色幽深地看我一眼,“我此生所後悔的事情隻有一件——”語聲微頓,一字字如珠滾落在我心上,“那便是沒有早點殺了你。”


    “……哈,終於露出你的真麵目了吧?”我譏諷地盯著他,“之前還假惺惺地說什麽愛我,什麽不準我離開,其實不過是你的另一個陰謀吧?還好我沒上當,狼來了的故事你聽過沒?想來你是沒聽過了,否則也不會如此愚蠢地故技重施!”


    說到這裏,我忍不住打量他一番,“美人計你用得很是純熟嘛!是不是以前就靠著女人上位的?否則你一個太監怎麽可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我隻是見他容貌妖孽便以此胡編,沒料到景玉的麵色卻變得僵硬了,薄唇緊抿,甚至泛出了一絲蒼白之色,猶如風雨侵襲後褪色的花瓣。


    我本想問“怎麽了”,他卻已經大踏步往前走,我盯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想到了“落荒而逃”這個成語。


    *******


    從成為景玉侍女的那天起,我便被迫與景玉*一室,雖是清清白白,在外人眼中,儼然把我看成了景玉的通房侍女。是以我習慣性地往景玉的房間走,卻在門口被……攔下了。


    門口的兩個侍衛我認得,是上次不肯讓我離開景玉房間的那兩位。


    “芊芊姑娘,景公子吩咐過不見任何人。”


    “……誰要見他了?我隻是迴屋睡覺!”


    侍衛嘿嘿笑了聲,壓低聲音道:“我看姑娘的本事也不過如此,這才幾天的功夫,裏邊兒那位就不想睡你了,王爺讓你做臥底,也真是高看你了。”


    我道:“你們讓開。”


    侍衛嗤笑,“這還上趕著陪人睡麽?姑娘若是怕寂寞,我倒不介意陪你一晚上。”


    話音落下,門緩緩拉開,修長的身影浮現在眼前,景玉麵沉如水,一雙淺咖啡色的瞳仁隱隱帶出一絲戾氣,在他平靜的表麵下,我察覺到了一絲躁動。


    兩個侍衛立刻噤聲,大禍臨頭般的神情看得我忍不住笑了,景玉的目光掃過來,我收住笑,很無辜地與他對視。


    我進屋後,景玉反常地沒有與我說任何話,我敢肯定,他已經自動地把我當成空氣。


    景玉背靠著牆壁坐在窗下,一條長腿半屈起,手擱在彎曲的腿上,另一隻手裏抱著懷中的酒,姿勢隨意灑脫卻又不失優雅氣質。漆黑的長發遮擋住他的臉頰,隻餘下一片暗影在弧線優美的下頜。窗外的夜風輕輕地飄入,卷起他側頰的發絲,風止,發絲輕輕垂下。


    他低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有時而仰頭喝酒時,能隱約看見他冷漠如冰的神情,仿若一切人與事都與他不相幹,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濃鬱的酒味飄入鼻端,我忍不住捂住嘴,道:“景玉!你別喝酒好不好,真難聞!”


    景玉沒搭理我。


    “景玉——”我大聲叫他,他依然不理我。


    他今晚的反應真奇怪,先是莫名其妙地拋下我獨自離開,又不準任何人進屋,進屋後又一直喝酒。


    *******


    我蹲在景玉麵前,絕對不是想要關心他,隻是想知道他為何如此……我想了下,還真不好形容。


    他像是失戀後的借酒消愁,卻也像是家破人亡後的痛不欲生,反正就是看起來好頹廢好*好憂鬱。


    不管哪一種,都讓我覺得很開心。


    心情很好的我,覺得蹲著看他*太累,這種千年難遇的情況出現在他身上,我得好好欣賞一番。


    我搬了張小椅子坐在他麵前,又抓了把瓜子,一邊嗑一邊吐,不小心有瓜子殼掉到景玉衣襟上,我說了句,“對不起啊!”


    景玉酒量極好,幾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從自己的爛醉如泥裏發現了他千杯不醉的本事,所以,盯著景玉一直喝酒,我完全不用擔心酒後亂性什麽的。


    地上的瓜子殼越來越多,景玉身側的空壇子亦越來越多。


    即便景玉向來優雅完美的形象突然*下來是很吸引人的奇觀,但如此看了幾個小時,我表示審美疲勞。


    我忽覺有些犯困,嗑了太多瓜子,口中亦幹澀得緊。景玉還在喝酒,他的發絲上還沾了些許瓜子殼。


    從景玉纖塵不染的衣著到曾經見過的高雅景園,我可以判斷出,景玉大約是喜潔的,或許忍受不了一點髒汙。如今,頭頂著瓜子殼還能若無其事地喝酒,我想,他可能真醉了。


    我咳嗽一聲,揉了揉僵硬的腿,彎下腰,笑道:“景玉,把酒給我喝一點。”


    景玉沒反應,靜得如睡著了一般。


    我又道:“景玉,你不能如此自私,好酒應該和大家分享。”


    雖然喝茶也能解渴,但是我忍不住想喝點酒。


    景玉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酒量好到千杯不醉的他,不可能是醉了。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別這麽吝嗇啦!”


    手指剛碰觸到他的衣袖,便被握住,或許用握住也不太妥當,應當是扣住,用力得他的手背但泛出了青筋。


    臥槽!疼啊!


    “放、放手啊!”


    我大叫著,伸手推他。


    窗口的位置並不算明亮,我的身子擋住了燭光,隱約可見的黑暗中,景玉緩緩地抬起頭。


    麵無表情,唯有那一雙眸子寒冷暴戾,透露出兇殘冷酷的氣息。


    那麽靜靜地望過來,讓人不寒而栗。


    隨著他抬頭的動作,我注意到幾顆瓜子殼掉落下來,嘴角微抽,然而當景玉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我笑不出來了。


    他的眼神太過讓我驚駭,以至於我忘了收迴推他的手,以至於那隻手仍停留在……他的胸口。


    燭光半明半昧的屋中,俊美的男子與美麗的少女相對而視,少女的手撫摸著男子的胸膛,男子深情地握著少女的另一隻手。


    啊……真是讓人熱血沸騰的畫麵,接下來……也並沒有怎樣。


    如果俊美的男子不是景玉的話,我此刻還真會幾分心動的感覺,然而,我隻是蹙眉,“景玉,你抓著我的手,很痛,還不快放開?”


    景玉垂眸掃過我與他交握的手,做出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舉動。


    他居然拿出酒倒在了我的手上,冰冷的液體順著手流下,打濕了他的衣襟。


    我見鬼似的地盯著他,“你真醉了?我隻是問你要酒喝,你把酒倒我手上幹嘛?”


    景玉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狹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瞳仁,淡淡地吐出一字,“髒。”


    我麵色僵了下,忍不住低頭打量自己,一身幹淨的白衣,可以稱得上白衣如雪。


    反觀景玉,渾身散發著濃鬱的酒味,發絲淩亂,衣襟散亂還略帶著濕意,雖然不至於髒亂,卻也可以稱得上落魄頹廢。


    在我尚且沒有吐槽嫌棄景玉這副形容的情況下,他居然說我……髒?


    我擼了一把袖子,站起身,左右扭了扭身子,對著地上靜靜凝望我的景玉,道:“好久沒有如此興奮地想要做人的衝動了,景玉,過來,讓本姑娘好好地發泄一下衝動。”


    景玉目光淡漠,卻是沒有了先前那冷酷兇殘的氣息。


    他盯著我。


    我恍覺自己說的話好像……有那麽幾分不對勁。


    頭腦發熱,語速太快,是以揍人的衝動變成了……


    在景玉的注視下,許久不曾臉紅過的我,渾身都不自在了,遂跺了下腳,咳嗽一聲,道:“我說的是揍人,懂不?”


    景玉今晚很沉默,沒得到迴應,我更覺尷尬,抱著小椅子到離他最遠的一個角落,將頭埋在膝蓋上。


    丟臉死了……丟臉死了……


    *******


    我記得自己是在椅子上睡著,醒來卻已經在榻上,身上還搭在一襲錦被。


    我坐起身時,有人開門進來,陽光飛舞在他周身,紅衣耀目,神情淡然,唇角笑意溫柔。


    “芊芊,你醒了。”


    我看得怔然,這是熟悉的景玉,昨晚的那個他,仿佛隻是我做過的一場夢。


    景玉掀開被子,自然地拿起衣衫替我套上,我伸手擋住。


    景玉溫柔地注視我,“芊芊,我來就好。”


    他這種看似溫柔卻不容拒絕的態度真是……讓人厭惡,我隻好任他替我穿好衣裙。當他蹲下身,替我穿鞋子時,那種被當成玩物掌控在他手心的感覺更強烈。


    我忍不住譏諷道:“昨天不知道是誰嫌我髒的,你現在還替我穿鞋,難道是忘了?”


    察覺到景玉的手微微一頓,我看向他。


    他抬起頭,對我微笑,溫聲道:“芊芊,即便是男人,一個月亦是會那麽幾天心情不好的。而且,我並沒有說過你髒,在我心中,芊芊是世上最美好的姑娘,雖然笨了點,脾氣也不好,做事衝動了些……”


    我聽得眉心一跳,男人心情不好論暫且不提,他真的確定他如此形容的姑娘會是最美好的,而不是最糟糕?


    景玉低聲道:“很抱歉,讓你看到那樣不堪的樣子。”


    那也不算不堪吧,隻是……迴想起來,我發現,昨天的景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實。昨天的他……脆弱得不堪一擊,沒有任何偽裝地呈現出他的情緒。


    相對於任何時候都從容溫柔的景玉,我更願意麵對昨天那個他,至少有自己的情緒,沒有刻意偽裝什麽,顯得真實自然。


    我盯著景玉,道:“你說你愛我,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你對我有任何愛意。即便你說的是假話,你也能偽裝得與真的一般,我曾以為自己的天賦是演戲,但是,在你麵前,我方知道——”我微微笑了,“你才是真正天賦異稟的演技派。”


    景玉唇角的溫柔笑意散去。


    我道:“所以,不要再對我好,也別說愛我的話。分不清真假的我隻會下意識地認為你在說謊,畢竟……你很擅長欺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道理,你應該很明白吧?”


    景玉目光幽深地凝望我,“我說過我會證明。”


    “你的證明對我來說——”我冷靜地直言,“沒有任何意義。哪怕你證明了你的愛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因為……我不愛你了。”


    景玉垂眸輕笑,“我也有說過,你不愛我並不重要,隻要你屬於我就好。”


    我道:“……你令我感到厭惡了。”


    厭惡到想吐了,我揉了揉肚子。


    景玉微微一笑,“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對不對?我的公主。”


    對你個大頭鬼!


    *******


    景玉拉著我用過早膳,照例便該與蘇佑臣一道出府了。蘇佑臣走進屋中,我識趣地告辭,景玉卻看了我一眼,道:“你與朕一道出去。”


    有外人在時,景玉並未自稱“我”,他是將我看在平等的位置麽?


    我聞言詫異地道:“公子出門辦事,我一個侍女跟著不太好吧?”難道你不怕我發現你們的什麽機密事件,告訴沈君臨麽。


    景玉道:“今日是陪你出門,這幾天你在府裏也該悶著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能出門逛逛也好,我眉眼彎了下,“多謝公子。”


    蘇佑臣等我們說完話,方對景玉道:“公子,那兩名侍衛已處理了。”


    景玉隻淡淡“嗯”了一聲,過來牽起我的手,唇角勾出淺淺的笑意,“我們走吧。”


    在蘇佑臣麵前,我這個侍女不好拒絕主子,直到走出府中,我才使勁掙脫掉景玉的手。


    “你說你想要我留在你身邊,對不對?”我盯著景玉。


    景玉瞳色泛起柔和的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能做到,我便能做到。”


    我挑了下眉,“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你確定我們理解的是一個意思?”


    雖然從景玉的話裏,我聽得出他真的明白未說出口的話,但我還是不信,他真的洞悉人心到如此地步。


    景玉笑道:“你想要答應留在我身邊,卻是有條件的,你希望我別碰你,離你遠一些。我也說了,你能做到,我便能做到。”


    我忍不住道:“人太聰明,有時候會遭人嫉妒的,小心被人暗算。”


    景玉微笑,聲音裏有一絲感動,“芊芊,你在關心我。”


    我,“……你想多了。”


    景玉道:“芊芊,也不一定是聰明的緣故。我們隻是心有靈犀罷了,你不必擔心我被人暗算。”


    誰要和你心有靈犀啊,能被你看透心思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都和你心有靈犀麽!我冷哼一聲,抬高下巴,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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