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忍不住側頭看瑤姬,瑤姬正被清風拉走,她掙紮,怒瞪著我,“她既沒行禮,也未迴答公子的話,為何不罰她?”


    景玉修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頜,我看見他優美的輪廓,唇角染著笑意,輕緩地道:“因為……朕舍不得她受罰。”


    景玉在給我拉仇恨,想必瑤姬會恨死我了,弄死宮裏那位之前,先得盯上我了。


    我後退一步,低眉順眼,道:“景公子,請自重。”


    景玉進了一步,笑問,“若不自重,你又如何?”


    我握緊拳頭,“……也不能如何。”


    景玉道:“你昨夜說你學會了順從是麽?”


    我垂首道:“是。”


    景玉道:“你什麽都不會反抗?”


    我吸氣,想著可以偷偷逃走去找慕容楓,便道:“是。”


    景玉笑道:“很好。你若是反抗了,你知道意味著什麽?”


    我搖頭。


    意味著……本姑娘忍無可忍,要和你同歸於盡了!


    景玉沉聲道:“那便意味著你在說謊,你根本沒有學會順從,你在欺君!”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卻透出了令人心驚的寒涼。


    景玉走後,偌大的花園裏,我與蘇佑臣兩人停在原地。


    蘇佑臣上前一步,見我垂首沉默,以為我被嚇住,安慰道:“芊芊姑娘,別害怕,公子其實是個溫柔的人,他不會對你做什麽。”


    我抬頭,蘇佑臣笑得溫和。


    溫柔的人就不會做壞事?蘇佑臣,你看人難道隻會看表麵麽?


    我輕輕地歎氣。


    蘇佑臣道:“芊芊姑娘毋庸多慮,公子很關心你的,昨兒個大半夜的還找人去百花樓打聽你的事兒。”


    “打聽我的什麽事?”我的心提起。


    蘇佑臣麵有尷尬之色,猶豫片刻,方歎道:“公子要人把你接過的客人都列一個名單出來,誰知,去了百花樓一問,便有人主動拿出一本厚厚的紅本子,裏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一串人名,多得嚇人。”沈君臨語聲頓住,神色古怪地盯著我,“想不到芊芊姑娘接過的客人竟如此多,昭陽城的名門公子皆在名單上,無一例外。”


    若我現在口中有茶,鐵定噴了蘇佑臣一臉。他們大概是直接找麗娘要客人名單,麗娘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定看出這些人來頭不小,忙拿出了我每次舉辦演唱會的邀請名單。


    此接客非彼接客啊!


    我揉揉眉心,誤會也罷了,好歹沒拆破我的謊言。


    我道:“景公子看了後是何反應?”


    蘇佑臣神色更怪,蹙眉道:“公子看完便將本子扔在桌上,好半晌都沒說話。我想姑娘你與公子萍水相逢,他不至於醋了才是,沒想到公子卻說了句,她在報複我。”


    “她、在、報、複、我。”我盯著沈君臨,“他這樣說?”


    蘇佑臣歎息,“公子是這般說的,當時我看他冷冷淡淡的表情,心中不知為何竟覺得公子有幾分可憐。”


    誰會犧牲自己的清白報複另一個人啊,景玉這算聰明反被聰明誤麽?管他呢,總之,他被我騙過去了。我忽然又怔住,不對啊,即便他誤會我接客,也不該說是在報複他,除非他已經認出我是誰!


    我忍不住靠近蘇佑臣,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昨天在王府門口,你為何要打探我的身份?”


    蘇佑臣道:“昨日剛到王府門口,正巧碰上姑娘的轎子,公子忽然生出幾分好奇心,便讓我過來問問。”


    我咬唇,什麽好奇心,分明是在疑心我的身份。憑景玉的手段,查清我的身份,戳破我的謊言不過早晚的事兒,我得趁早逃走方為妙計。


    蘇佑臣又凝視我半晌,目光帶著審視,道:“我約莫也有幾分明白公子為何對你特別。”


    我抬了抬眼,“為何?”


    蘇佑臣道:“不止是公子,連我見了你都忍不住心生親切之感,仿佛曾經見過似的。”


    我想了下,道:“聽聞蘇大人曾忠於前任皇上,你如今卻又跟在景公子身邊,還幫著他對付臨王,你於心何安?”


    話題轉得太快,太犀利,蘇佑臣措手不及,表情明顯愣住。


    我盯著蘇佑臣,他的臉色慢慢轉沉,眼裏分明流轉著憤怒。


    蘇佑臣怒道:“個中情由豈是你們這些朝外之人可以懂得的?世人皆以為我貪圖權勢富貴歸順公子,卻不知我是心悅臣服地跟著公子。公子這般重情重義、聰慧明德的人方能擔起守護天下的大任,無論哪一點,臨王都望塵莫及!”


    以前曾勸著我要反景玉的人口口聲聲地稱讚景玉,成了景玉的腦殘粉,我是該說蘇佑臣太好騙,抑或是景玉收攬人心的本領更上一層樓?


    我,“……嗬嗬。”


    *******


    晚間,作為侍女的我恭敬地伺候景玉用膳。


    一桌佳肴,散發誘人的香味,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景玉夾菜的動作不疾不徐,細嚼慢咽的姿態優雅得如一朵徐徐綻放的水仙花。


    他忽然擱下筷子,抬眸看我,唇角的笑容似花朵輕舞,“你餓了?”


    我搖頭。


    景玉道:“朕知曉你未用晚膳,不如坐下一起吃,可好?”


    誰要和你一起吃,主仆一桌,成什麽體統!我撇撇嘴,你可是我的奴才,我才不和奴才一桌。


    溫柔的聲音漫入耳中,有幾分惑人的味道,“芊芊,你很不屑與朕一起吃飯?”


    我努力微笑,“怎麽可能呢,與公子一起吃飯是天大的榮幸啊!”


    景玉淡笑,凝視我,眸光深幽,“你敢拒絕這天大的榮幸?”


    我拉開椅子坐下,抬頭,燦爛微笑,“芊芊不敢。”


    景玉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麵,聲音輕緩有力,“你喜歡和朕呆在一起嗎?”


    我道:“喜歡,喜歡極了。”


    景玉眸子淡淡掃過來,道:“坐那麽遠,這叫喜歡麽?”


    我深吸一口氣,我忍。


    我拖著椅子到他身側,對著他時,陰沉的表情換做笑顏,“公子,可以好好吃飯了麽?”


    景玉點頭,端起自己的碗,讓人取了個小勺子過來。


    我低頭巡視飯桌,好吃的太多啊,不知先挑哪樣。


    唇瓣忽然一涼。


    我側頭,景玉笑容溫柔,修長的手握著一把小勺子,勺中是一塊紅燒肉,勺子已遞到我唇邊,隻待我張口。


    “我……”我正欲說“我是侍女,怎麽能讓主子喂飯呢?讓人看見多不好啊……”,剛吐出一個字,紅燒肉已落入口中,堵住了我剩下的話。


    饒是紅燒肉再美味,被他的視線盯著,亦食之無味。我嚼蠟般吞下去,聽見他問,“味道如何?”


    我微笑,“太……好吃了。”


    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麽,忽然笑得這麽溫柔。


    看出景玉有繼續喂飯的意思,我出聲阻止,“公子,怎麽能讓你伺候我呢?這不是弄反了嗎?被人知道可就不好了。”


    景玉睫毛微微上挑,眉峰微動,透出絲漫不經心的慵懶,“哪裏不好了?”


    哪、裏、都、不、好!


    我敢肯定,景玉已經不是猜測我的身份,而是確定了我的身份,否則憑他的身份和性格,絕對不會屈尊降貴來伺候一個百花樓的侍女!我可不會單純地認為這是主子一時興起的小遊戲!


    他既然不拆穿,我自然更不肯說破,為今之計,是好好思考怎麽逃走。


    我想了半晌,對景玉笑道:“我不配讓公子對我這麽好,你知道,我是從百花樓出來的。”


    提到百花樓,景玉的表情冷了些,唇角卻仍笑得溫柔,“芊芊,既然你以前受了那麽多苦,朕對你好,你應該想的便是好好珍惜,配與不配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低頭,“是,芊芊明白。”


    要裝作不認識是麽,我陪你演這場戲,看看你能耍什麽花招。


    由著景玉喂我吃飯,有人上趕著伺候我,我樂意享受。我挑三揀四地指出哪些菜難吃,即便是好吃的也要吐出來,讓他重新選別的。景玉也不生氣,直到吃完飯,他臉上的笑意都未散去。


    收拾飯桌的奴才進來,我端著杯茶坐在椅子上,景玉正蹲在我膝邊,替我揉腿。


    奴才皆是一愣,隨即視若無睹地收拾好飯菜,退出去。


    我裝作一副受chong若驚的模樣,道:“公子,本來該我伺候你的,你待我這樣好,我可消受不起。”


    景玉握住我的手,神情溫柔,一派溫潤夫君對待夫人的姿態,道:“芊芊,朕對你好,自有我的打算,你不要讓我的心意白白浪費了。”


    我覺得他的話也可以理解成另一層意思,朕的好是要你付出代價來換的,可不是白給的,你準備著,朕會來討的。


    我的逃心頓然似箭了,再不走,一定會死得很慘很慘很慘。


    *******


    本想連夜逃出王府,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或者說,景玉早防著我的計劃。


    在景玉房裏呆了好幾個小時,他坐在榻上看書,我在旁邊研墨。


    我道:“公子,天色已晚,你要歇了嗎?”


    景玉看書的模樣極認真,手裏又翻過一頁,頭也不抬地道:“你累了?”


    不要答非所問,好不好?


    我咬著唇不言。


    “嗯……?”景玉聽不懂迴答,抬眸看我。


    我敷衍地說了聲“是”,他已清楚我的身份,我又何必在他麵前裝溫順。


    景玉將書在桌案上擱下,站起身,走了幾步,見我愣在原地,便道:“朕讓人打水進來,梳洗後便睡吧。”


    見他真要睡了,我欣喜道:“公子晚安,芊芊迴去了。”


    景玉睨我一眼,“你留下。”


    我猶如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什麽?”


    景玉道:“你一人睡會害怕,朕得陪著你。”


    我,“……我害怕?”


    尼瑪我會害怕,我自己怎麽不知道?要找暖chuang丫頭也不是這個借口吧?


    景玉不理會我,果然讓人打了水進來,下人伺候他更衣沐浴。我本欲趁空溜出去,門口卻站著兩個侍衛,伸出劍攔住我。


    我低聲與侍衛交涉,“我們都是為臨王辦事的人,你們阻攔我,這可不太厚道啊!怎麽說也是同一個主子手下的人啊!”


    我知曉景玉來江南隨行的人隻有蘇佑臣一人,這些侍衛必然是王府派來的。


    侍衛亦低聲道:“芊芊姑娘,景公子吩咐過不能讓你離開房門半步。而且,王爺亦吩咐過,讓你今晚好好表現,早日取得景公子信任。”


    我握了握拳,轉身走迴房間,拿起茶壺倒了好幾杯茶,喝了仍舊火氣不消。


    “你在氣什麽?”


    景玉沐浴後隻著了一件白色單衣,漆黑的長發如墨,猶帶著些水珠,發梢的水珠在燭光下晶瑩閃耀,襯得麵色越發如玉,秀美若當空明月,散著朗朗的柔和光輝。


    對著美人,我雖怒氣不消,難聽的話卻已落入腹中,隻淡淡道:“沒什麽。”


    景玉微笑,“需要朕為你沐浴更衣嗎?”


    我正欲說句“不用”,卻忽然眼睛一亮,道:“當然可以了,隻是……”我為難地凝視他,“我並未帶更換的衣裙,可以讓我迴屋拿一下嗎?”


    景玉似笑非笑,“你昨天剛來王府,廂房亦是臨時備下,你的房間怎會有衣裙?”


    我語噎,“……我一時記錯了。”


    失策!


    景玉笑道:“朕早已吩咐人替你買了些衣裙,你待會兒換上看看。”


    我撇撇嘴,沒好氣道:“誰知道你買的合不合身!”


    因今晚大約沒機會從景玉眼皮子底下逃走,我的心情變得差,說話亦帶著譏諷。


    景玉笑道:“昨兒和你躺在chuang上時,我便估量了下你的身形,所以你不必擔心買來的衣裙會不合身。”


    我瞠目結舌地看了他半晌,他眉眼含笑凝視我。


    我忿忿地低頭,“我自己會沐浴,不必勞煩公子了。”


    景玉也不勉強,隻是坐迴了榻上,隨手拿起方才未看完的那本書,打開後,道:“朕等你。”


    有什麽好等的!真以為我會和你一起睡麽!別做夢了!我腹誹了幾句,往屏風那邊走。


    我磨磨蹭蹭地沐浴完,大約已是一個時辰後。偷偷從屏風旁探頭去看,景玉垂著腦袋,長發遮住了側顏,隱隱可以看見弧線優美的下頜。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來,本以為他已經睡著,忽然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嚇得身體都僵硬了。


    “芊芊,你去哪兒?”


    我轉過身,微笑,“沒有啊,我隻是隨便走走而已。”


    景玉瞥了眼我身後的房門,輕笑一聲,站起來,走至我身前,打量我一番,道:“你頭發還濕著,來,朕替你擦幹。”


    他攜了我的手往內室走,讓我在chuang沿坐了,他轉身出去,迴來時手上有一條白色的錦帕。


    景玉細致溫柔地替我擦頭發,神情專注,我一時說不出話,隻沉默地盯著他,漸漸失了神。


    *******


    俊美的麵容緩緩靠近,妖冶的笑容綻放唇角,氣息溫熱,惑人心神。


    “芊芊……”


    砰——


    我一拳揍了過去,景玉猝不及防倒在了chuang上,他的下顎發紅,抬眼看我,目光已平淡如水,明晃晃的水光似有寒氣。


    “你打我。”鎮定平和地陳述事實。


    不知為何,我竟從中聽出一絲控訴的委屈。


    我咳嗽一聲,先前還替我擦幹頭發的人轉眼就被我揍了,我亦有點心虛,誰讓你靠那麽近,讓人心癢癢的,一時控製不住打你的衝動了嘛!


    我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隻是不小心……手就碰到了你……而已。”


    這牽強的解釋,我都無法相信,更別說精明的景玉。


    誰知——


    景玉跪坐在chuang上,垂首的姿態有那麽幾分*,捧著我的手,柔聲道:“你的手疼嗎?”


    我,“……有一點。”


    景玉抬頭,長發披散而下,漆黑如墨,麵容秀美而安靜,狹長的睫毛輕顫,似乎極難過地道歉,“對不起,芊芊,朕不該靠你太近,害你的手疼了。”


    我的手抖了下,怎麽那麽詭異呢!這時候,他不是該一臉冷淡地嗬斥我,或者一臉溫柔笑容卻惡毒地懲罰我麽?


    景玉鋪好被子,理好枕巾,對我微笑,“芊芊,快睡吧,朕拍著你睡。”


    拍著你……


    他當我是三歲小孩麽?我忽然有點裝不下去,本是見麵就眼紅的仇人啊,現在同chuang共枕什麽的,也太沒立場了吧!


    我正猶豫間,更加沒立場的某人已經一把拉過我,我來不及驚唿,已經倒在了chuang上,他壓在我身上,漆黑的發絲落在我的臉頰,冰冷卻柔軟。


    淺咖啡色的瞳仁如同一片迷霧,混沌難辨的情緒翻湧,卻漂亮得異常誘人。


    對視半晌,他側身躺下,一隻手攬過我的腰,另一隻手拍著我的後背,低沉的聲音溫柔道:“芊芊,閉上眼睛。”


    我閉上眼,背上輕拍的力度傳遞出一絲令人心安的感覺,我忽然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睡著了……我居然被景玉用哄小孩的方式哄得睡著了!我捂臉,實在太丟臉了。


    景玉約莫是想到我會尷尬,醒來時,他已經離開,枕邊卻殘留著他身上的餘溫。


    王府所有人皆知曉我在景玉房中過了*,故而對我的態度更尊敬了些,大概是以為我會被冊封為妃。誰能猜到,我們之間是清白的啊!


    說清白也不準確,我忽然記起,我與景玉一/夜情後的產物,小景。


    不知道他長成什麽樣子了,如今也有四歲了,好期待迴去後會看到怎樣可愛呆萌的小團子,心中生出一絲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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