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帶一個人離開,哪怕,用我的命來交換。


    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所有人都開始尋找腳步聲的來源。他們知道,若是這一次到來的人分量夠足,也許能夠改變這二人之間的局勢!


    到來的,是王霖。


    “駱可汗,沒想到,五年之後,不是我帶你見他,而是你主動找上了他!”王霖搖著手中的白玉扇,說不出是喜悅還是不快。


    “我的兒子,難道我沒有帶走的資格嗎?”駱新挑眉。


    “你應該有資格,可是,你也得問他,看他答不答應!”王霖搖著頭,說話時慢慢悠悠的,不急躁也不遲緩。


    “好。”駱新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但是,我也有一個請求,作為父親的一個請求。”王霖再一次提出要求。


    駱新看了一眼身側的阿雲,阿雲緊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她,才讓她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說。”


    “無論這一迴,你能不能把他帶走,你都可以來看他,隻是,能來看他的,隻可以是這孩子的母親,駱新,而不能夠是匈奴人的可汗!”


    此話一出,駱新、阿雲、七澤都震怒了。


    七澤剛拔出腰間彎刀,就被駱新嗬斥住:“七澤,住手!”


    這時候,大夥兒的目光才匯集到這一位從未出聲過的男子身上。


    男子很瘦,雖然沒有尖嘴猴腮,也沒有皮包骨頭,可就是感覺他很瘦。他渾身上下都看不出一塊肌肉,可沒人敢懷疑他的實力:能夠站在可汗身旁的匈奴人至少也得以一敵百!


    “夠了!王尚書,哦不,吳國公,是我治下無方。向你道歉!我理解你作為父親對於一個孩子的愛,也懂得你身為一國棟梁對於自己甚至自己家族的要求!”駱新開始主動給王霖戴高帽。


    “你懂就好!”王霖看出她在給自己找麵子,就十分愉悅地迎了下來。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擺官腔,隻有韓中宇一人發現了他勾起的嘴角。


    這位國公,還喜歡著可汗嗎?韓中宇有些遲疑。


    在韓中宇看來,柳凝戚比駱新好了太多太多:一個隻會舞刀弄槍還背叛了國家的女人,如何比得上相夫教子、溫婉可人的女人?


    可韓中宇也知道,更多人欣賞駱新這樣敢愛敢恨、有勇有謀的女子,隻有那些出身低微、無人可選的人才會去娶柳凝戚這樣的女子。就連他,不是也喜歡王哲秀,這樣一個被嬌縱了大的武學女子嗎?


    是的,王哲秀自小學武。


    “乖孩子!快過來,跟母親走!母親帶你去看羊群、看日出,好不好?”駱新轉向王若昀,並且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不!”王若昀抬起頭,無情地拒絕了。


    “那麽,我們一起去讀書,好不好?”


    “不!”


    “這些不是小昀昀最喜愛的東西嗎?為什麽不和母親走呢?”駱新的鼻子有些堵塞,可她依舊掛著笑容。


    她依舊希望孩子能和她走。


    她似乎忘了,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再深的情、再濃的緣都止不住時間傷痕裏的流出的血。


    “因為,你不算是我的母親!我王若昀沒有你這樣的母親!”王若昀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在他看來,駱新現在所做的一切簡直可笑!


    當初是誰主動拋棄了他?現在又是誰在不停地靠近他?


    不都是你嗎,我親愛的母親?


    “沒有我這樣的母親?”駱新心虛了。


    “是的,沒有!”王若昀迴答得有力,他從來都不會為了自己的決定後悔。


    “那,你有什麽樣的母親?或者說,那你要什麽樣的母親!你想要什麽樣的,我改,還不好嗎?求你跟我走!”駱新猛然下跪。


    烏鴉一般的死寂。


    王若昀捂住了心口,可嘴上依舊說著殘忍的話:“什麽樣的母親,我都可以要,唯獨你這樣的,我不要!”


    心如刀割的駱新問道:“我到底怎麽了?”


    王霖輕歎一聲:“你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


    王若昀冷笑:“你常年在外征戰,從不想著迴來看我。”


    駱新剛想開口,就被阿雲攔住。


    阿雲搖了搖頭。


    “這隻是其一。”王若昀痛快地下著結論。


    “你迴國之後,不想到去看自己的哥哥,兄友弟恭,你可還記得?”王若昀開始舉例說明。


    “這我可以解釋!”駱新終於抓住機會,她不顧阿雲的阻攔,開始強行插話。


    “解釋?你憑什麽解釋?”王若昀冷笑。


    “我。。。”駱新語噎。


    “不要說你失憶了就可以賴賬!你可還記得,那個在你成親的時候匆匆趕迴家的人?”王若昀的音線開始下壓,其中似乎含了滔天怒火。


    “我。。。”駱新張了張口,卻隻是搖頭。


    “那是整個駱家中,最疼你、最愛你的大哥啊!你的親哥哥啊!”王若昀終於喊了出來,他確實可憐自己的母親,但他更心疼自己的舅舅。


    “我。。。”


    “這些,我都不怪你,我隻是你的兒子,我怪不了你。我也沒有立場去責備一個職業女性,一個除了舞刀弄劍、擺弄草藥就一無是處的職業女性!”王若昀開始喘氣,他年歲不足,又不曾練過武功,不懂得情緒失控易傷身。於是,他開始收斂氣息說話。


    “確實。。。”駱新點頭。


    “剛剛我說的話,你可以不聽。但是有一個問題,你若是迴答得出來,我就立刻跟你走!”王若昀的語氣漸漸沉穩。


    “什麽問題?”駱新突然產生了一絲期盼。


    “你是朔朝人,還是匈奴人,亦還是銀海和人?”


    “我是東方大陸的人。”駱新閉上眼睛,不再搭理自己的孩子?


    此話一出,她退後數十步,再不願靠近自己的孩子一步!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不知道駱新,這一個地位相當於朔朝聖人的匈奴可汗在做什麽!


    她終於,她停下了步伐,她開始拔刀了。


    所有人無一個敢動。


    他們不敢動,更不敢懂!


    駱新拔刀的時候沒有任何聲音,隻有身側的雪花被她的動作驚擾了起來。


    王若昀輕輕咳嗽了一聲,他到底是生長在朔朝的嬌嫩的花朵,沒有經受過風吹雨打,不知道什麽是摧殘。這一次前往朔朝與匈奴的交界,對於他而言已經算是極為痛苦的事情了!


    匈奴的九月不冷,隻是偶爾會下一點小雪而已。


    可是即便隻是匈奴的小雪,對於王若昀來說,也算得上是鵝毛大雪!


    王若昀,無法理解他母親的世界。


    他一輩子也無法理解!


    駱新手起刀落,她的秀發被整齊砍落!


    駱新的長發瞬間變為短發!


    不,不是短發,而是全禿了!


    沒有人看得出她是如何動的手,隻是刀起刀落而已,隻是一道白光閃過而已!


    為什麽,她整個頭發都落地了?


    “我既是東方大陸的人,就不該執著於其中的任何一國!既然,你不願意跟我離開,也不認可我的身份,那麽我便宣告自己的身份,還你一個清白身世可好?”駱新的話語中帶著哭腔,可是很快,哭聲就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王的威嚴。


    “我駱新,是雁門駱家的嫡女,沒錯,就是那個因為左門牽連的以至於滿門抄斬的倒黴駱家!但是被抄斬的時候,我已經不算是駱家人了。我已經嫁給這位吳國公,當時的王尚書為妻了!當今聖人為我取字,我的及笄禮邀請了整個京城的權貴!


    “但是,我的至親,卻沒有一人在我身側。隻有我的哥哥,我的同父異母的親哥哥駱潭深匆忙趕來!當時的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這件事,不是我的兒子提及,也許我一輩子也不知道,在我年少的時候,還有駱家人真真正正地替我考慮!


    “可這不打緊!我福薄,沒有與這位朝中勳貴舉案齊眉,因為我容不下他娶的妾室,也就是你們現在以為的郡主府的掌家娘子!我甚至還以為,我這良人不曾幫助我的娘家,以至於我一紙休書休了他!


    “後來,你們大概知道,大概不知道,但是我還是得講一下。我參與了銀海和挑起的朔朝與高句麗之間的戰爭,並在其中擔任將軍。我參與了朔朝與銀海和的征伐,在其中仍是將軍!後來迴國的時候,我們誤入了七國之地,在銀海和當時的最高實權者尾大人的誘導下,我們誤入了七國之局,卻意外將七國紛爭換為和平盛世!


    “我不喜歡戰爭,但是,為了守護住家園,為了守護住和平,戰爭又有何妨?


    “但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這樣質疑我,懷疑我的初心,指責我的失職!


    “我再次出兵,何嚐不是為了你啊?


    “王若昀!你可知道為何各家酒莊的飯菜那樣和你胃口,各家錢莊的掌櫃為何對你笑臉相迎?


    “那都是因為我啊!


    “各家商鋪,是我一手創立的!我當初隻是為了給那些退伍的士兵一個就業的機會,不讓他們成為亡國奴!你們所有人應該都能夠看出來,各家的員工大都不是朔朝本地人吧?


    “當然不是啊!他們都是一群士兵!因為風吹雨打、日曬雨淋,來自朔朝的他們已經與你們不再相同,來自其他國家的人們更是與你們存在極大的外貌上的不同!而且,除了士兵之外,還有很多其他人。他們或者是被戰爭牽連以至於流離失所的無辜百姓,或者是由於祖上幹了什麽被國家剔除的倒黴群眾,就像我一樣!


    “我說這麽多,不是為了請求你的原諒,也不是為了告訴你,我多有能力!


    “王若昀,你給我記住,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爭取來的,依靠著自己的本事爭取來的。我沒有走捷徑,也不屑於走捷徑!因為我知道,天道有常,人道無常!


    “我隻希望,在沒有我的日子裏,你還能夠固守本心,不被人利用!你是我的兒子,不是柳凝戚的兒子!所以,你必須堅強!”


    駱新說完後癱倒在地,她的麵上失去了光澤,淚水再也不會再出現在她臉上了,她的心,也徹底枯萎了。


    那一團柔和如錦緞的白發墜落在地上,再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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