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刀上,不得不低頭。


    陳官人死而複生了。


    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死過。


    陳官人名池魚,字暮龍。原本陳官人隻想娶一個女人迴去,給自己的家裏交差。可遇見了她,李寡婦以後,他的想法就變了。


    那時的陳官人已經功勳卓著,無人敢喚他的名字。隻有這個女人,隻有這個小女人竟然喊出了他的名字!


    池魚思故淵。


    離家那麽久,離她那麽遠,可他腦海中能夠出現的還是隻有她一人!


    她對於他而言是特殊的。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才會在“死去”了那麽長時間後還會迴來保護著她,分明這些小事根本不需要他去擔心了,分明他已經下定決心離開了:他已經安排了許多人護住她,就算他不出現,她也不會有事情的!


    可惜,他到底沒有忍住!


    那把護住李寡婦的刀不見了。


    那個守著李寡婦的人失蹤了。


    最終李寡婦隻有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盡管她的孩子還在她身旁,盡管仙人、駱新還守著她,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很孤獨。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讓她知道剛剛自己呆的小城鎮化為烏有,也許她就不會這樣煩躁了。


    可惜,她不知道!


    仙人不會告訴她,駱新不會告訴她,就連她的孩子也不會告訴她這件事!


    因為他們更希望她開心!


    可惜,她不得開心!


    自陳池魚死後,她的心就依靠著這幾個孩子牽連著。她才陷入了一場噩夢:自己的孩子都死了!現在該讓她如何安心?


    李寡婦,沒有名字。自出嫁後,陳池魚才給她取了個名字——茶。池魚思故淵,可故淵太幽深,太孤苦。但池塘所做出的茶,卻可以是清香的。


    陳池魚無法想象她如同糖糕一樣甜美的日子,但是他可以想象她如同一杯茶的模樣!


    清澈見底,卻又不失韻味,除了偶爾蕩起來的茶葉兒,這茶湯中似乎不會再興起任何波瀾。如水一樣的清茶是她的本相,也是他喜歡她的緣故。


    如果說,那西沙公主如同火焰一樣以掠奪為滿足,那公孫靈霜如同麥花一樣飄零卻不忘本,那麽陳李茶就像一杯茶一樣似寡淡無味卻又不失香甜。她就是一個尋常的婦女,早早地負上了夫家的姓氏,不願再舍去。她接受著陳池魚對於她的一切要求,無論好壞。可陳池魚知曉她心中的想法,陳池魚願意去觀察她的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若是他對她漠不關心,也許他早就以為這一段姻緣是他強求來的了!


    要是她不幸福,也許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他自己了!


    可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哪裏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她與那幾個孩子走了很遠的路。


    這一路上,據說很平安。


    可是他卻是很清楚,這一條所謂平安的道路上,死了多少人!


    她剛一出城門,就被一個仇家盯上了!


    為了掩蓋行跡,她特地黎明出發,就像他過去辦案一樣。


    過去的陳池魚一直在外麵奔波,常常隻留下一把刀伴在她身旁。他與她時常幾年幾年的見不到,可每一次,他千辛萬苦地迴來,都會給她帶上很多的禮物!


    陳李茶的心就是這樣被他感化的。


    陳李茶是一個有些無趣的人。可也正是因為她這樣無趣的性格,她才能夠與陳池魚那樣相伴下去。


    她是那樣的穩重、那樣的堅強,好像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壓垮她一樣!


    原本,陳池魚以為,這個世上真的沒有什麽能夠壓垮她的。可他沒想到,在他剛離開沒多久,她便將那個陌生人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分明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早已經死去,分明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有撒嬌的資格,可是事到臨頭,她還是希望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


    難道,他這些年來做的還不夠多嗎?


    可惜,現在的陳池魚,卻已經沒有資格守著她了:他已經繼承了家業,成了刺客!


    陳池魚的家庭,是一個刺客家庭。為了守住家族裏的成員,他們必須在妻子生下兒子後隱姓埋名開始從事老本行。


    在這之前,他們可以像常人一樣生活,像常人一樣讀書、學武,乃至當官。


    可一旦他們有了後人,他們的平淡生活就會徹底消失:不是他們不想平淡下去,而是他們的主家不允許!


    陳家,是銀海和唯一的一個皇族刺客。


    本來,姓陳的人實在太多,再加上陳家從來都是一脈單傳的,也就沒有人想到會是他們家擔當皇族刺客。


    為了掩蓋皇族刺客的身份,陳家總是會不停地招惹仇家,最後借由仇家的名號死亡。因此,哪怕陳家世世代代早亡,也不會有人懷疑陳家的身份。


    人們雖然很同情那陳李茶,卻不會想著去幫她,大抵也是出於這個緣故吧:誰會願意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付出一切?


    冰冷的思想將人們的心凍住了。


    但被凍住的人,從來都沒有駱新還有她的師父!


    仙人救了陳李茶,也便是護住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們各個不足十歲,最小的那個還呆在她的懷裏,著急地大哭。


    陳李茶清醒過來後,便急著向仙人道歉:“老先生,實在抱歉!”


    仙人一聽這話,鼻子都被他吹了起來:“什麽老先生?我這樣玉樹臨風,怎會老?”


    陳李茶愣住,將懷中的孩子緩緩放到一邊,跪了下來,才開了口:“老先生這話可就差了!您雖然相貌出眾,可一頭雪白的不加雜質的發色,豈是我等可以有的?叫您一聲老先生也是不錯的!”


    仙人雖然滿頭白發,卻從未被人稱過老。再加上他的模樣隻不過十七八歲,平日裏他甚是以此自豪,如今被這陳李茶這樣一叫,隻覺得修為大抖、心境不穩,開始瘋狂咳嗽!


    駱新呆在角落裏,笑得渾身大顫,卻不敢吭一聲。


    陳李茶低頭,沒有看見仙人此刻鐵青的臉,更聞不到駱新的笑容。她自小跟隨父親學了不少旁門左道的知識,對於頭發的研究極為到位:發色越白,說明年紀越大,這是修仙之人也無法更改的定律!無人可以消除時間的痕跡,隻除了那些真正有大功德的人,就像九尾那樣!


    否則,即便是陽神轉世,自殺後,所有的功德都會因為死而丟失了。


    古神雖然仁慈,卻從來都不會濫用仁慈。


    她規定了時間法則,就是為了讓這個大陸上的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為了讓那些身負特殊能力的人自在瀟灑!


    可為了逃避時間,無數人都在努力修行。而這東方大地上,除了七國之地就再也沒有適宜修行地地方了!


    如今,這七國之地的神獸或死或隱,七國之地的神力接近衰亡。


    終於,就連最後一個適合修仙者生存的地方也丟失了!


    這樣的世道,也許隻剩下那些普通人可以生活了!


    就是在這樣一個世道裏,九尾以一己之力守住了銀海和上的無數小妖小怪們,維持住了人與妖之間的平衡。他一方麵管住妖怪讓他們不至於在這個時代裏失去了性命:妖怪們死後不得轉世,隻能被煉獄鎮壓!另一方麵也守住人類,讓他們可以安居樂業,不至於被妖怪侵蝕。


    至於人與人之間的糾葛,九尾又如何不會管呢?


    九尾知道,這片大陸上的妖雖然有不少是由怨念產生的,但絕大多數都是服從管教的。隻有極少數的,需要他去強行鎮壓。


    這一出陳李茶遇火災的事,頂多就是妖怪與人勾結,然後想加害陳家罷了,和李寡婦並沒有什麽直接聯係。


    也許,她最大的錯誤,就是嫁給了陳池魚吧?


    可這些事,九尾並不在意。


    他坐在銀海和皇宮的大殿上,聽著大臣們匯報起了這一出事,腦子裏隻有一個揮之不去的身影——駱新!


    他心裏一陣煩躁:不是已經把他的前世的願望了結了嗎?這家夥怎麽還不走?


    大臣們說的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可九尾硬是半句都聽不進去了。直到身旁的侍衛大著膽子在九尾耳邊嘀咕了一句,他才清醒了過來,連忙答應著:“善!”


    大臣們表麵上很正常,心裏麵卻都炸開了鍋:今日這陛下怎麽這麽好說話?神了啊!


    大臣們心裏都是喜滋滋的,可有些人卻是不爽了:“今日陛下這麽好說話,油水該從哪裏撈啊?”


    確實,這陛下身旁的侍衛不知道多少次借著幫大臣們傳話的借口撈了不少油水。可如今,這撈油水的機會好像丟了?


    九尾剛清醒,就聽見身旁的侍衛在暗暗的罵他。他心下一陣不快,故意裝作失手,把滾燙的茶水撲到了那侍衛的身上。


    侍衛“哇”地一聲驚叫了出來,猛地摔倒在地。


    這侍衛剛想爬起來,就被後麵的戰士拿著刀架在了脖子上:“殿前失儀,該當場杖停二十!”


    這侍衛的老臉兒都青了,可是他也隻敢應和著去熬刑:他知道,若是敢違背刑罰,就算這陛下宅心仁厚想護著他也是護不住的!


    這侍衛隻得認命。


    那九尾看著地上,眼睛一片烏黑,也不知道他在看哪裏,在看什麽。


    剛剛侍衛被架走,九尾沒有吱聲。


    現在該繼續商定國事了,九尾還是不說話。


    既然這九尾不說話,那他們就也不說話吧!


    這整個大殿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有道是,敵不動,我不動。大殿上的人不動,大殿下的人就更不敢動了:大殿下都是一群犯了事的妖怪或者人。他們雖然犯了罪,但罪不致死。為了給那些人或者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九尾才讓人將他們千裏迢迢地送過來。


    隻是,九尾沒想到,這一群人與妖之中會出現一個他從未想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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