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地表並無人工引力束縛,長方形曲奇餅幹一樣的登陸艦尾焰收束,進入了預定降落軌道。


    憑借著扭曲力場牽引,登陸艦穿過矗立在地表的一排巨大圓環,沿著筆直的標誌線,進入了一棟沒有棱角的地堡型建築。


    這個過程中,艦體每穿過一道圓環,圓環便會亮起一圈光芒,附近防禦陣地的火力炮口也會調轉方向,鎖定住鐵灰色登陸艦的引擎。


    直到所有的圓環亮起又熄滅,地堡建築萬噸級的大門下落鎖死,防禦陣地再一次將炮口轉向了“量子號”旗艦。


    地堡建築內,兩側頂部伸出數條機械手臂,尾端噴出白色的霧氣,對登陸艦進行程序上的消毒與降溫。


    尾部引擎停止轉動,四周又傳來震耳的轟鳴聲,對這處小型進站口進行充氧與幹燥去濕。


    大約五分鍾過後,這處空間安靜下來,左側牆壁高處的密封門打開,一隊身著聯邦製服的人快步走出,順著蜿蜒的樓梯來到了下麵。


    同時到達的還有許言,這點距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借助頭頂的攝像頭,他安靜地觀察著下麵的動靜。


    前來迎接的這隊人級別不低,基本都是坎貝爾的親信下屬,領頭的更是坎貝爾中將的副官,月球中樞名義上的二把手,在指揮室內,向許言大喊啟動防禦係統的就是他。


    這個陣容麵對泰克工業的未知來人,已經算得上十分重視。


    至於坎貝爾中將,並不是他高傲矜持,而是他一早就打算避而不見,兩不相幫,此時更是將這個想法貫徹到底,選擇躲在後麵。


    表麵上講,按照許言接到的指令,坎貝爾中將並不在月球,通俗一點就是出差了。


    可實際上,他現在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默默地看著一切。


    許言心裏笑了笑,想著什麽叫老狐狸,這就是老狐狸!


    坎貝爾中將從心了?並沒有,這隻狐狸恨不得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找到任何可以出手的機會,將泰克工業的人擋出去。


    不論坎貝爾對聯邦派係的態度如何,起碼許言可以確認,這位月球最高長官對泰克工業抱著明顯的厭惡。


    想到這裏,一陣略帶科技感的摩擦聲自下傳出,登陸艦側方的密封門滑動打開,一截階梯伸展,搭到了落腳的平台上。


    副官站在最前方,收斂了臉上的緊張,腳步紋絲未動。


    他現在代表的是月球中樞,是聯邦,低頭諂媚不在待客之道的選項當中。


    噠,噠,噠。


    伴隨著鞋子敲擊金屬地板的響動,五道人影出現在副官的視線中。


    三男兩女,呈三角形箭頭站位,身穿黑底繡白的統一製服,表情淡然到有著一絲詭異。


    副官眉頭一皺,下意識望向對方的肩膀,沒有看到肩章後又望向了五人的胸口,旋即心中一震,背在身後的雙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壓住了顫抖。


    而在頭頂之上,許言也第一時間看到了出現的五人,然後看到了對方胸口的繡紋。


    那是一幅白色的恆星圖案,被未封閉的雙層三角形線條包圍,簡單而明了。


    ‘這是……泰克工業股東會?’許言略感差異,就這麽一幅簡單圖案,其代表的意義卻並不簡單。


    在泰克工業內部,能把這幅極簡風標致貼在胸口的,隻有握著實權的股東才有資格,這幾乎是其內部製度的鐵則,哪怕是“欽差大臣”也沒這個權力。


    五人的身份不言而喻,許言對k在泰克工業的地位推測又上升了幾分。


    同樣,下麵的副官瞳孔微縮,額頭發根處有些濕潤。


    ‘泰克工業實權股東一共十八位,這就來了五位?’


    副官有些唿吸不順,按道理講,他一個月球中樞二把手,完全不虛一家公司的股東,但實際情況不能這麽算,泰克工業也不能簡單歸屬於一家公司。


    “戴爾,月球中樞副指揮。”副官腳步不動,伸出了象征友好的手掌。


    無論怎樣,即使外麵氣氛降到冰點,炮口隨時擊發,高層的碰麵還是要保持應有的禮貌,這是成年人的規則。


    ‘嗯,高層,長官不出麵,我就是高層。’戴爾默默地想著。


    然而,麵對戴爾伸出的手掌,泰克工業一方為首的男人隻是瞥了一眼,輕輕點頭,臉色淡然地邁步前行。


    一行五人像是沒有看到迎接的隊伍,旁若無人的擦肩而過,自顧自地走上了樓梯。


    除此之外,登陸艦中再無其他人走下,五人身邊既沒有下屬,也沒有隨行的安保,自在得就像迴到自家的花園一般。


    副官戴爾的眼神逐漸銳利,停在半空中的手握成拳頭,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動,身後的下屬麵麵相覷,眉頭緊皺。


    “走!”


    戴爾收迴手掌,鬆了鬆領口,臉色陰沉,轉身跟上了泰克工業的五人。


    頭頂的許言默默地看著這出鬧劇,視線一直放在那五位股東身上。


    這五人給他的感覺有些奇怪,若說氣場,那的確是死死地壓了戴爾一頭,可要說給人的感覺……許言心裏搖了搖頭,這五人給他的感覺不像是手握重權的商人。


    許言心裏模擬了一下,這五人的氣質表情,如果都是禿頭的話,再披上一件長袍,倒有那麽一股子神棍的味道。


    總之,少了點人味。


    ………………


    月海塔台基地,會議室。


    五位股東坐在一側,麵對著桌子另一側的副官戴爾等人,一同保持沉默。


    會議室中的氣氛有些詭異,戴爾的眉心從未放鬆,等待許久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諸位,月球樞紐隸屬藍星一級防禦係統序列,泰克工業的‘量子號’靠的太近了。”


    他沒有選擇去提那具屍體,現在的情況,當然是站住道理再說,坎貝爾中將可在後麵看著呢。


    至於如何解決,戴爾可沒想那麽多,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拖”字訣,硬拖,拖到議會審查團到來,拖到聯邦軍第三第四艦隊有所反應。


    泰克工業一方為首的男人視線掃過,看了眼無人的主位,落在了戴爾的身上,第一次開口道:


    “我們什麽也沒做,隻是來取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戴爾眼睛一亮,對方肯說話就算不錯的進展。


    “一具屍體。”


    戴爾忍住笑意,搖了搖頭:


    “這裏每天都有很多屍體,但並不屬於泰克工……”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話未說完,男人臉色淡然,依舊沒有表情,黑色的瞳孔突然緊盯住戴爾的雙眸,一股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壓迫感驟然降臨,打斷了推辭。


    戴爾的額頭滲出冷汗,無法形容的壓力忽然臨身,讓他的嘴裏發幹,似乎有一雙手掐住了他的喉嚨。


    這種壓力他感受過,那還是在月球樞紐的周年慶典上,一直在外的聯邦軍總指揮親自趕迴,為工作卓越者頒發獎章。


    那時他還隻是個小角色,隻能坐在人群中鼓掌,相比於其他議員的平易近人或是冷峻嚴肅,總指揮的目光乃至笑容都透露著一股壓人致死的逼迫,就像螳螂麵前的車輪,滾滾碾過。


    而此時,同樣的感覺從黑色瞳孔中散發,男人麵無表情的注視,就像一把刀子懸在了頭頂。


    “那具……屍體,並不屬於泰克工業。”


    戴爾強忍著不適,避過了對方的目光,懸在頭頂的刀子變成了抵在後背的刀子,讓他將一問三不知的想法拋到腦後。


    “你知道那具屍體是誰?”男人跟著問道,嗓音沙啞縹緲。


    戴爾一愣,他的確不清楚那具屍體的身份,但自己的長官顯然更傾向於將其交給議會。


    這時,男人繼續惜字如金地說道:


    “泰克股東的屍體,當然屬於泰克工業。”


    k是泰克工業的股東?隱藏在頭頂,幽靈一般的許言詫異了一下。


    ‘我就說這個家夥與泰克工業關係不淺,可如果他是股東之一,那很多事情的內在關係就要重新考量了。’


    許言正想著,會議室下方突然傳來刺耳的摩擦聲,泰克工業的五人同時起身,朝著外麵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為首的男人停住,抬頭望向角落的攝像頭,露出了一抹不帶感情的笑容。


    這笑容落在許言的眼裏十分熟悉,k曾經的標準笑容就是如此詭異。


    而落在辦公室中的坎貝爾眼裏,則是赤裸裸的不在乎。


    “典獄長。”坎貝爾沉聲喊道。


    許言兩頭兼顧,應了一聲。


    “攔住他們!”


    “中將先生,是否出動警衛?”許言順帶問了一句。


    坎貝爾怔了怔,眉頭緊鎖,思慮片刻後歎了口氣:


    “關閉通道密封門,盡量不要出動警衛。”


    說完,他拿起手邊正在散發煙氣的雪茄,深吸了一口。


    這不是退讓,而是抉擇,率先挑起武力矛盾,畫麵中的五位擔得起,議會的議員也擔得起,他坎貝爾一個養老中將,擔不起。


    “盡快聯係審查團,通知聯邦軍駐地,以我的名義!”


    許言一邊控製係統,一邊迴道:


    “中將先生,聯邦軍駐地已經通知了,但沒有迴複,兩個審查團暫時無法接通聯係。”


    “無法接通?”坎貝爾眯起了眼睛。


    ……


    會議室外,五位神色淡然的股東快步離開,熟稔地拐入一條通道,還沒走出兩步,身前身後的金屬閘門轟然落下,將他們困在了這段通道中。


    五人停下腳步,像木樁子一樣矗立不動,前後打量了一下。


    “坎貝爾這個中將銜位來的還是太容易,年輕時的功勞配不上現在的謹小慎微,卻總喜歡以陰沉與冷靜來掩飾無能。”


    有人微微搖頭,神色如神廟僧侶。


    “聯邦軍的血性全在前線,母星與墮落的失樂園毫無區別,這裏的人與死人也毫無區別,李查德先生的預言一點沒錯。”


    “k先生的目標還是太理想了,深陷泥沼的人最喜歡將下場的人一起拖入泥潭。”


    “你在質疑k先生?”


    有人眉頭微蹙,第一次有了表情。


    “k先生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放棄了神的身份,選擇跳入泥潭,神不會死,但人會,所以他現在隻剩下一具屍體。”


    “解脫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嗎?k先生本就在解脫之中,跳入泥潭後再死,也算解脫?”


    “注意你的言辭!你與伊甸的那群蛇已經貼的很近了!”


    “……是我的錯。”


    有人雙手交叉,緊貼胸口。


    “禁果真的被k先生帶走了?”


    “一部分,k先生隻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還在倫理道德委員會手裏。”


    “我從來不相信一個由蛇產下的蛋。”


    “太偏激了,李查德先生當年也在委員會組建書上簽了字。”


    封閉的通道中陷入沉默,五人靜靜地站在原地,誰也沒有再次開口。


    過了片刻,為首的男人露出一抹微笑:


    “等吧,他們的動作很快,那群守望者,可是已經‘守望’了幾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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