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會是這麽巧吧?”


    許言望著不遠處的男人,二人同坐在座椅末端,隻不過中間隔著一道地鐵門。


    剛剛那一站點,上車的人並不多,許多椅子都有空位,但男人依舊臉色蒼白,不斷地左顧右盼,仿佛身邊環繞著莫須有的鬼魂。


    他的手邊放著一個公文包,露出的半截文件表示,他有可能是從公司臨時出來,以至於隨手將一些東西塞了進去。


    同時,許言注意到,男人的另一隻手正攥著一塊數據終端,上麵還殘留有滑膩的汗液,自從上車後,男人已經看了不下五遍。


    視線聚焦,拉伸,定格在數據終端露出的半塊屏幕上。


    “車票?他是要趕列車?離開零號城市?”許言心裏嘀咕一句。


    男人的恐懼情緒愈發膨脹,以至於他都不用刻意集中精神,就能分享到那股丟失安全感的氣氛。


    許言覺得這很正常,納米核心體驗者暴死,短時間內發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些還活著的體驗者,能保持平常心就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畢竟自己腦子裏裝了個炸彈,不是誰都能冷靜下來。


    這件事搞得普通人群情激憤,最近兩天裏,外區與內區分界線,唐氏商會總部所在街道,泰克工業外區辦事處所在街道等等,幾乎每天都有大量的遊行民眾。


    而網絡上,當暴死者都是移植體驗者的身份被曝光後,第一波網絡質疑攻勢,猝不及防之下,聯邦公開諮詢網站差點處於崩潰的邊緣。


    據小道消息稱,這個平常幾乎無人訪問的網站,第一時間在線更換了服務器,否則網站當場崩潰,這臉就丟大了。


    至於應對方法,許言相信調查局所謂的專案組已經焦頭爛額。


    不過唐氏商會與泰克工業連手,也公布了一份通告,宣稱體驗者可直接來到商會總部,工作人員將負責安全保障。


    還活著的體驗者中,選擇相信的人處於五五之數,大概一半人進入了商會,被嚴格監控隔離。


    而另一半人,則在後悔參加體驗活動的情緒中,各自想起了辦法。


    許言就曾經接收過一單委托,目的明確,取出腦內納米核心。


    但最後他沒有接下這單生意,納米核心移植簡單,取出來可就難了。


    一般的自動外科手術艙,都不敢打包票可以完整取出來,沒有遺漏。


    而一但遺漏,不完整的納米核心留在頭裏,即便是正品,也是一個不穩定因素。


    畢竟,這玩意當初設計出來就是給精英們自己用的,本就是終身移植,沒有考慮過還要拿出來的情況。


    而眼前這個男人……許言收束散發的思維,重新凝聚注意力,這個男人很明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忍耐,最終選擇離開這裏。


    是想到別的城市找找辦法?那些民間的科學瘋子最不喜歡的就是零號城市,畢竟這裏管的太嚴,聯邦眼皮子底下。


    許言覺得青年k那句話說的中肯,藍星外區的確有著不少人才。


    那些偏執於自己理念的‘科學磚家’,僅憑一把菜刀,一瓶麻醉劑,就敢給你做開顱手術。


    為了自己的科學理念,沒有什麽事情,是他們不敢做的。


    科技越發達,越來越多的瘋子,就越有實驗理想的基礎。


    “店長?”察覺到許言不正常,伊藤櫻疑惑地歪了下頭,順著視線,看到了不遠處手足無措,神色慌張的男人。


    她突然覺得有些眼熟,但旋即被許言打斷:


    “會長能否幫個忙,也許耽誤幾分鍾,但不會對你的假期造成影響。”


    “沒問題,我這不是在地鐵上消磨時間嗎?”


    伊藤櫻沒經思考地答應下來,竭力克製著自己的語氣。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接觸,她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些店長的脾氣,這位議員更習慣以平等的身份交流。


    雖然言語中抹不去偶爾的上位者口氣,但這種態度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不要揭露他的身份?或者是警告?


    商場如戰場,本就心思縝密的伊藤櫻,自從坐上會長位置,就更偏向細致入微的思考,不自覺繞了進去。


    “如果可以,會長可以去和那位慌張的男士交流一下,隨意聊些什麽。”許言淡淡地說道。


    嗯,議員們應該是用這種口氣吧,優雅一些……他心裏琢磨著。


    伊藤櫻一愣,為許言摸不到頭腦的要求詫異了一下。


    “搭訕?”


    地鐵搭訕,伊藤會長你不要說的這麽家鄉化,我聽著怪怪的……許言保持僵硬臉,點了點頭:


    “是的,隨意聊些什麽都好。”


    他是想通過交流,緩解一下男人的情緒,以男人現在的不安,他居然有點感應不準對方納米核心的狀態,可見恐懼到了什麽地步。


    “好。”略做思考,伊藤櫻勉強擠出笑容,起身走了過去。


    ‘你還別說,伊藤櫻也就二十出頭,男人已經人到中年,這場景怎麽越來越熟悉?’


    微不可查地甩了甩頭,將不必要的思想撇開,許言集中起了注意力,淡青色眸子逐漸發亮。


    隻見伊藤櫻旁若無人地四處打量一番,然後落座到男人身旁,正在猶豫怎麽開口。


    但男人旋即被她嚇了一跳,驚恐地扭過頭,磕磕巴巴地想問些什麽,可哆嗦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伊藤櫻又是一愣,直接麵對男人的臉龐,讓她想起為什麽有股熟悉感,這是移植了納米核心的體驗者!


    唐氏商會在零號城市的後續體驗活動,數據方麵是內部公開的,自從出現暴死事件,伊藤櫻自然對體驗者多有注意。


    雖然後續體驗人數多達幾十人,但這對她的記憶力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店長這是什麽意思?暴死事件引起他的注意了?還是說,暴死事件本就是反對納米核心的派係,一手操辦的?’


    ‘那為什麽會遇到我?他是故意的?他在監視我?還是又在警告我?’


    伊藤櫻心中瞬間凝重,感覺自己正被一隻大手握住。


    ‘表麵上我和唐寧站在一起,店長是想通過我,反過來將禍水引向唐寧,引向納米核心?’


    她越想越驚疑,不自覺握了握拳頭,掌心一片汗水。


    但隨即抬頭看到,許言的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身上,本該是無神的機械瞳孔,卻體會出了一絲威脅的味道。


    怎麽了,怎麽不動了……許言心裏疑惑地想著,微微挪動手掌,換了個姿勢。


    ‘手掌……掌心……’


    瞬息間,伊藤櫻眼神幾度變幻,想起了對方刺殺父親時那道紅色光束,於是輕歎口氣,咬著牙故作輕鬆,開始與男人攀談起來。


    另一邊,許言目光閃爍兩下,沒太在意伊藤櫻的變化,而是著重感知起了男人。


    在與伊藤櫻的交談中,男人心神分散,強烈的恐懼情緒降下不少。


    許言也趁著這個機會,感應到了對方大腦皮層內側的納米核心。


    “關機了,不對,是待機,怪不得受到情緒影響,我有些感應不準。”許言心中點頭。


    納米核心沒有關機一說,隻有最大限度的待機狀態,其電量也足夠使用很長時間,支持無線充電。


    顯然,男人後悔移植了這個玩意,既然關不了機,就隻能調用待機,來彌補心裏的安全感。


    “可是……”許言下意識皺眉,但瞬間平複下去,“可是這納米核心沒問題啊,果然是有人故意造成的暴死事件。”


    許言很快就確認,男人腦中的核心並非有問題的那款,同時也意味著,的確有人插手這件事。


    “是異種人?”


    許言心裏正猜測著,那邊的伊藤櫻也不時用餘光瞥向這裏。


    突然,許言猛地抬頭望了過去,感知中,男人的恐懼情緒像火山噴發一樣,以不可理解速度攀升,除了恐懼,強烈的痛苦情緒也跟著一同出現。


    還沒等許言反應過來,男人一把推開靠近的伊藤櫻,嘶吼地滾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抱著腦袋。


    周圍的乘客不多,但紛紛被這邊的異常吸引視線,很快便有人想起了網上的視頻。


    沒有猶豫,許言直接起身,想要上前查看,這符合某些種類機器人的基礎程序,相比圍觀的路上,它們有必要給予人類幫助。


    但還沒等他邁出兩步,砰的一聲輕響,男人的頭顱瞬間爆炸,紅白交雜的組織四濺,周圍的人早就躲開,有的已經開始撥打調查局通訊。


    距離最近,幾乎近在眼前的伊藤櫻下意識起身,後退兩步。


    鮮紅的血液和白色的腦組織沾滿了她新換的褐色外套,連耳畔的水晶十字繡架,也是微微晃動,有了一抹殷紅。


    她直愣愣地看著再無聲息的男人,沒有因為對方淒慘的死相而惡心,反而愣了一下,抬頭看向了停在原地的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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