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沒有從宮璽的話中聽出威脅的意味,隻是簡單的陳述:我看到了,你們不一樣,我也不一樣,所以我們一樣。


    口氣就像躲在巷子裏的乞丐,淋著小雨向路過的流浪漢乞討一片麵包,希望可以填填肚子,然後度過陰冷潮濕的雨夜,期盼著明天的太陽。


    這個邏輯說的通,就像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一個意思,不過宮璽一個從黑廚刀叛逃的人,現在也要對付黑廚刀,這是許言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書店裏的氣氛有些沉默,許言用餘光偷偷打量四周。


    六一明明一頭霧水,但還是努力的維持著‘嗯,對,沒錯,我都聽懂了’的表情,心裏卻在盤算著自己勉強可以理解的信息。


    而被牛奶浸泡的老貓扶著眼罩,胡須下扯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複雜的眼神中混有一絲欣賞,比見了母貓還要精彩。


    活動一下關節,確保沒有海膽機械卡在裏麵,許言走到一旁的桌子邊倒了兩杯水,遞給六一和宮璽,然後坐到了櫃台後麵。


    “我還是想先知道黑廚刀的具體情況,還有你為什麽從那裏叛逃。”


    似乎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宮璽點了點頭,用金屬口罩托著有些燙的水杯,輕輕抿了一口。


    “你們對藍星,對聯邦議會了解多少?”


    “比什麽都知道的人少一點點,比普通人多一點點。”許言含糊的說道,打了個太極,沒有正麵迴答。


    “那我從頭說。”宮璽摩挲著溫暖的金屬口罩,“藍星文明的母星,也就是這裏,距離第一艘星際艦船飛上天空,標致著文明邁入星際,已經過去差不多七八百年了,對於一個文明來說,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對於宇宙來說,隻是不值一提的瞬間。”


    “現在大多數人都認為,聯邦議會是在第一艘艦船起飛不久後成立的,其實議會成立的時間要比普世認知的晚兩百年左右。”


    許言心中點頭,這的確是他以前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在由數據支配的世界上,太多真相可以被有權限的人隨意修改,很正常。


    “原因是藍星將腳步邁進星空不久後,便遭到了一次入侵,具體的情況隻是流傳,什麽說法都有,但肯定的是,當時的人類文明危在旦夕,這也是為什麽北半球大部分地區都是荒地,以及南半球沒有陸地,隻有海底城市的原因。”


    “那場戰爭持續了一百餘年,後來人類僅存的力量報團取暖,組成了藍星聯邦和議會,以不計代價的犧牲換來了文明的延續,也是從那時起,我們才在宇宙裏有了一點點的話語權。”


    “之後,與地外文明圈接軌的藍星開始高速發展,從一個剛剛睜眼看世界的嬰兒,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擁有數十顆殖民星的……正在學走路的孩子。”


    “很新奇,雖然說起來很簡單,但能想象到。”許言讚歎了一聲,“那這和黑廚刀又有什麽關係呢?”


    “黑廚刀隻是代號,全名是‘黑廚刀機動特遣隊’,這樣的部門是在聯邦發展過程中慢慢建立的特殊部門,黑廚刀……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麽強大,相比於其他特遣隊,黑廚刀隻不過是最常拋頭露麵的罷了。”


    許言臉色一僵,發出了微弱的摩擦聲,他知道像黑廚刀這樣的部門不僅一個,之前坑了他五萬塊的異種人向他透露過這點,可聽宮璽這話,合著黑廚刀隻是最弱的?


    宮璽根本沒有看出許言的異常,隻是奇怪的迴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說道:


    “黑廚刀編製隻有500人左右,是所有特遣隊裏人數最少的,具體人數會上下浮動,主要負責北半球城市的特殊事務,比如抓捕、殲敵,護送,再比如……刺殺。”


    “基本上泛規則內的事情,如果調查局處理不了,聯邦軍又太大張旗鼓,都會交給黑廚刀處理,一般情況下,他們會駐紮在這裏,也就是零號城市外麵的地下基地,向東走五十公裏,在一個湖泊下麵。”


    聽著宮璽的話,許言手指輕敲桌麵,手臂投射出一副影像。


    “對,就是他們。”宮璽肯定的說道,“他們的武器裝備是由聯邦和泰克工業共同研發的,比聯邦軍的量產型號要特殊一些,但依舊屬於輕便型常規裝備。”


    “但這上麵的……應該是二十年前的那批。”宮璽指著投影,“那電弧槍其實不太好用,長時間使用容易炸膛,幾年後發現了就換掉了。”


    宮璽說完後咳了兩聲,喝了口杯中的溫水,暫時沒再言語。


    “這是十七年前的影像,十七年前黑廚刀執行過一次特殊任務?”許言思慮後說道。


    “是的,你是因為這件事,才打聽黑廚刀的消息的?”宮璽捋了下頭發,“十七年前我們確實接到過一項任務,準確的說隻有一份名單,是死令。”


    “理由呢?通敵?反叛?”許言嚐試的問道。


    “沒有理由。”宮璽搖頭,“簡單點說,不知道理由,黑廚刀沒有調查的義務,隻有執行的命令,他們是最純粹的暴力部門,這也是我為什麽從那裏叛逃的原因。”


    “一群不需要思考的武器……”許言喃喃道。


    “沒錯,可以這麽理解,他們不需要思考,隻需要聽從上峰的指令,那些年我也是其中一員。”


    “可後來有一天我迴家,恰好看見正鬆正在和他的同學炫耀我的那些獎章,可他並不知道那些獎章是怎麽來的,那時我突然想,我們為什麽要殺那些人?不僅僅是十七年前的那些人,而是一直以來的格殺目標。”


    “是為了聯邦麽?如果是為了聯邦,我為什麽不去聯邦軍對付地外敵人?為了母星的穩定?可在深夜炸毀一家醫院,在鬧市投放毒氣,亦或者在幾公裏在狙殺一個安撫嬰兒的保姆……對母星有什麽幫助?”


    宮璽的目光如炬,他扭頭看著許言,似乎是在問許言,也似乎是在問自己。


    “我不清楚那些命令是誰下的,議會可以,議員可以,權限足夠的某個部門也可以,那我一次又一次的行動,是為了整個聯邦、整個文明,還是為了某個人、某些人的利益。”


    “我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在那裏待下去了。”


    “不能退役麽?”許言突然問道,“聯邦會負責你們以後的生活吧?”


    “那是聯邦軍的待遇,或者說其他特遣隊的待遇,黑廚刀沒有。”


    宮璽低頭摩挲著水杯,滾燙的溫度已經降了下去,自始至終他的情緒都很穩定,言語平靜,沒有絲毫激動暴躁可言,似乎隻是在訴說多年前的往事。


    “所以……下命令的人才是關鍵。”


    許言敲著腦殼,發出當當的聲響,聽出了黑廚刀真的隻是一把刀而已,握住刀柄的人才是他真正要找的。


    “這個人你見過麽?”許言的投影一變,換成了十七年前雨夜裏的那位年輕議員,“還有ape—3號法案,聽說過麽?”


    宮璽做出了思索的神情,許久後搖了搖頭:“沒有,沒見過,也沒聽過,特遣隊的條例很嚴格,對於聯邦內部的一些事,甚至還不如在裏麵工作的普通職員知道的多。”


    許言頷首,心裏思索,宮璽帶來的消息雖然並不能透出真相,但已經很有用了,起碼自己不用像暴徒一樣傻乎乎的衝擊特遣隊駐紮地,看起來很帥,結果很可能被一炮轟成渣子。


    而且其他一些東西,比如藍星聯邦,比如這裏的人類文明,這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是他以前不知道的,多了解一些,知己知彼總沒壞處。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六一已經徹底放棄,躺在沙發上完全當成故事在聽了,雖然沒有小時候老許給她講過的,那個壓在山下五百年猴子的故事有趣……


    “喵喵喵,喵喵喵……”


    突然的叫聲吸引了宮璽,同時也打斷了許言的沉思,他疑惑的看向許言,沒明白這串貓叫啥意思。


    許言點了點頭,老貓和宮璽都沒帶翻譯器,很正常,於是解釋道:


    “他在問,除了黑廚刀以外,還有其他哪些特遣隊。”


    這也是許言想知道的,隻是還沒來得及問出口。


    “其他特遣隊……”宮璽皺起了眉頭,“我知道的不多,畢竟還是條例嚴格,但也聽說一些基礎的東西。”


    宮璽將杯中的水喝淨,沉聲說道:“剛才我說黑廚刀特遣隊編製隻有500人左右,配備常規輕式裝備。”


    “其實它還有個兄弟部門,‘祖父搪瓷缸’,名字很滑稽,但手段一點也不幼稚,我並不清楚‘祖父搪瓷缸’有多少編製,但和黑廚刀相比,他們配備的是非常規以及重型裝備,火力甚至要遠超相同規模的聯邦軍,手段也是千奇百怪。”


    “這支特遣隊分為內外兩隊,外隊遊離在聯邦掌控星係之內,位置不定,內隊則常駐母星,主要負責連我們也收拾不了的爛攤子,以及泛規則之外的事務,比如異常環境、天災、病毒等等,日常最頻繁的事情就是給其他特遣隊擦屁股,掩蓋某些真相。”


    “就像他們的名字,搪瓷缸的蓋子一蓋,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掩埋,如果蓋不住,就是火力不夠大,真相的灰燼還不夠細。”


    “聽起來比你們還要暴力。”許言笑了一聲,心裏卻咯噔一下。


    “也有不那麽暴力的。”


    長時間的交談讓宮璽也放鬆了下來,又或者是提起以前,多少有些唏噓,也跟著笑了笑。


    “比如‘下水道之光’,那是一群總待在屋子裏的特遣隊,專門負責網絡監控,聽說他們最喜歡在晚上吃高熱量的食物,來彌補見不到陽光的委屈,他們是聯邦在母星的眼睛,是數據的梳理人,有時也會負責地外通訊。”


    “再比如‘黑皇後’,這支特遣隊主要負責母星的情報和審訊,聽說大多數是女性,如果‘下水道之光’在數據之內,她們就負責數據之外,我曾經甚至懷疑過,黑廚刀大部分命令的情報支持,都是從‘黑皇後’那流出來的。”


    “她們的條例更嚴格,我記得以前隊內有一個笑話,一家母女四人,全部都是‘黑皇後’的隊員,可互相卻並不知情。”宮璽笑著搖了搖頭。


    “除了這兩個之外,還有‘量子水冷’,聯邦的大腦,就是一群科學家,毫無武力可言。”


    “不過有件事比較有趣。”宮璽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換了個姿勢繼續說道。


    “有一支特遣隊叫‘強力粘毛器’,他們裏麵半數以上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動植物學家和環境地質學領域的專家,其常年遠離母星,跟隨聯邦先遣隊在已知行星間遊蕩,主要負責已知行星的環境探查及研究,尤以礦脈,稀有物質和有機物質為重。”


    “因其工作環境原因,所以考核條件是所有特遣隊中最複雜的,不僅要在某學科方麵達到一定水準,其個人作戰能力也要以聯邦軍單兵素質為最底線……”


    “……說遠了說遠了。”宮璽揮了揮手,“有趣的是,‘量子水冷’的那幫科學家大部分都是禿頭,因為‘強力粘毛器’這個名字,他們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所以經常向議會提案,建議取消更改,但總是被議會全票否決,嗬嗬……”


    宮璽說的有些口渴,起身自己倒了杯水,六一還是躺著聽故事,唯有老貓和許言注意到了他的變化。


    老貓怎麽想的,許言不知道,但在他眼中,宮璽提起這些往事時,明顯和剛才的狀態不同。


    也許對宮璽來說,能加入黑廚刀並不是什麽壞事,誰年輕時還不是個有誌青年,但人總是會變,會成熟,會學到如何選擇的。


    接了杯熱水,宮璽吹了吹,坐迴了椅子。


    “對了,除了剛剛說的那些,其實還有一支特遣隊比較特殊,叫做‘蝸牛觸角’。”


    “理論上來說,這個部門並不能叫特遣隊,因為它的人數太多,負責的方麵太廣。”


    “總不能是負責戶口統計的吧?”許言玩笑的說了一句,試圖讓宮璽更放鬆一點,同時緊盯著他的眼睛。


    “也有這個職責。”宮璽頷首,“‘蝸牛觸角’特遣隊是專門負責與地外文明溝通的,比如經濟、文化、資源等等。”


    “對外態度也有龜縮,遊說,合作,鎮壓,施舍,間諜,刺殺等等,某種程度上說,‘蝸牛觸角’是個代言人,它對地外文明的態度,就是藍星聯邦的態度。”


    “而且有一點是內部人員都知道的,‘蝸牛觸角’的情報部門獨立於黑皇後,在某些特殊情況處理上,有權限要求幾乎所有特遣隊無條件合作,甚至可以無視聯邦法案和銀河公約。”


    銀河公約?許言尋思著這個新的名詞。


    “喵喵喵……”


    “他說他對‘蝸牛觸角’很感興趣。”許言解釋道。


    宮璽看了老貓一眼,點頭道:“‘蝸牛觸角’也是唯一一支,喜歡經常配備半成品武器裝備的特遣隊,他們比‘祖父搪瓷缸’更極端,相信威力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終極辦法。”


    “據當年不可靠的傳說,‘蝸牛觸角’每年因為半成品裝備爆炸,導致誤傷誤亡的人數太多,加上日常殉職犧牲,損失量隻有正常編製的聯邦軍戰損可比。”


    “那才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宮璽搖著頭,抿了口熱水。


    “所以說,相比‘黑廚刀’,‘祖父搪瓷缸’和‘蝸牛觸角’才是實力最強的特遣隊?”


    “不是!”宮璽臉色一變,“我知道的實力最強特遣隊就在這座城市的中心,是‘唯一生還者’。”


    “開始我說了藍星邁入星際的曆史,也和這支特遣隊有關。”


    “‘唯一生還者’是藍星聯邦的第一支特遣隊,前身為聯邦軍第一艦隊,是藍星幾百年前邁入星際時組建的,因為那時剛剛抵抗過入侵,所以規模不大,但後來在武仙座附近,護送聯邦絕密運輸船的時候,遭到未知敵人襲擊,為保護運輸船撤離,出征艦隊幾近全軍覆沒,隻有兩艘逃生艙共十六人返迴藍星。”


    “那一戰後,聯邦軍第一艦隊徹底從編製中取消,並以生還者為基礎,成立了藍星第一支機動特遣隊,這也是為什麽現在的聯邦軍編製號,要從第二艦隊排起。”


    “其主要負責聯邦議會內部安全,以及各議員人身安全,對了,它還有個外號——議會私軍。”


    “其鐵血之意誌為所有特遣隊第一,流傳出來的條例隻有一條:在其身後被保護之人,就是唯一生還者。”


    “有點意思……”許言點了點頭。


    “其他的……就沒什麽了,還有一支幾十年前最新成立的特遣隊,‘手術台’,一開始是專門為異種人成立的,無非就是解剖研究,但後來負責的方麵越來越廣,不僅是被逮捕的異種人,因為意外流落到這裏的地外生命體,以及‘蝸牛觸角’從外麵抓迴來的特殊生命體,都會交給他們。”


    說著,宮璽特意看了老貓一眼,似乎是專門對他說的,惹得老貓在牛奶浴裏撲騰了一下。


    “黑廚刀、黑皇後、下水道之光、祖父搪瓷缸、強力粘毛器、量子水冷、蝸牛觸角、唯一生還者、手術台,一共九支特遣隊,幾乎包含了內外所有特殊事務啊。”


    許言感歎了一句,畢竟是一個文明,規模確實夠龐大。


    “不是九個。”宮璽突然提醒道,“是十二個,還有三個我不知道名字,這三個也是‘蝸牛觸角’唯三沒有資格要求協助的特遣隊。”


    許言扭頭一愣,示意宮璽繼續。


    “剩下的三支特遣隊,有一支也駐紮在母星,也就是藍星這裏,我隻知道它……單獨隸屬於倫理道德委員會,其他的一概不知。”


    “另外兩支駐紮在外麵,沒人知道具體情況。”


    宮璽不停的喝著熱水,書店裏的氣氛第三次陷入沉默,許言從頭到尾一直在觀察他,心裏有了讓他留下的心思。


    自己這個店也應該需要一個業務能力較強的狠角色,尤其是現在剛剛起步,可如果真留下來……


    得!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一屋子異類,齊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叮鈴鈴鈴鈴……


    樓上的鬧鍾突然響了起來,是六一給自己定的睡覺提醒,時間已經到了零點。


    許言從櫃台的抽屜裏拿出一張紙質表格,是唐老頭留下的,起身遞給了宮璽。


    “一月兩千,包吃住,窗戶邊打地鋪。”


    “行,有地管飯就行。”宮璽接過表格,又順便喝了口熱水,笑了笑。


    “那好,不早了,先休息吧,這兩天店裏不開門,有什麽情況明天再仔細交流磨合。”


    許言起身關上了書店深處的燈光,宮璽說出的東西太多,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對了。”許言突然停住,“沒事的話,你和老貓平常別出去,就待在店裏,最好一左一右。”


    宮璽:“?”


    老貓:“?”


    “招財貓,宮璽發財,整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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