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申時都變得異常熱鬧。


    那些閑到發黴的貴族,絡繹不絕的來到這裏,仿佛這件事與他們真的有什麽莫大的幹係。


    可他們並沒有看到想看的場景。


    狼狽、畏懼,哪怕是一絲低姿態,在她們身上都尋不到。


    甚至於,一向少眠的妖居然都能在那些人的痛斥中睡著了。


    如果一直都是這些人,那還真是讓她們最輕鬆的境況。


    那些不重要的人,他們的情緒或是看法,根本無法影響到她們分毫。


    然而該麵對的,一個都不會少。


    第一個來的是丸楮玲。


    她是來勸降的。


    “長老說了,隻要你告訴他們,那些異類在哪裏,就想法子保住你。”


    不想,妖聽了她的話,竟露出了久違的笑意,“玲,這樣的魅族,是不對的。”


    丸楮玲看著妖幽靜的笑容,心底的痛楚漫上了眼底,“妖,算我求你。給你自己一條生路,好不好?”


    是我。


    將那樣自由單純的你帶迴魅族,讓無法屈服於這種逼人發瘋束縛中的你,選擇反叛。


    隻是你已看到,這樣的行為是沒有意義的。魅族的六大貴族,是不會允許反叛成功的。你們用盡所有力氣製造出的微弱星火,不是瞬間就被這亙古不變的黑暗吞噬了麽?


    為何你還在堅持?


    你難道看不到,你們的反叛,已經完全失敗了麽。


    分明清楚的看到那積壓深重的思想,分明知道反抗那強大到恐怖的規矩是怎樣的艱難,你還是義無反顧的離開。


    多年的籌劃和準備頃刻間化為烏有,你竟沒有絲毫的崩潰和絕望麽。


    是怎樣的希冀,才能產生如此驚人的不屈?


    “玲,我並非存有希望。”似是已經看穿她內心所想,妖的微笑如黑夜中蒼白的花火。


    “我能夠走到今日,不過是絕望太過沉重,而我,不堪重負了。”


    “為何?”


    妖,你為何如此絕望。


    我們異類,不是一直都這樣過來了麽。


    你不因反叛的失敗而絕望,反而是這一直存在的習慣一般的規矩,讓你無法忍受?


    “我並不想死,隻是他們承諾的那種活法,我不能要啊。”妖靠著牆壁,輕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玲,不必再勸了。”


    一道冰冷的目光有如實質的刀鋒一般,強烈的殺意刺得丸楮玲立時警惕起來。


    然而片刻後,當她找到殺氣的主人時,卻更加難以相信。


    角鬥場上的無情殺手樞西淩,竟真的參與了反叛。


    她之前聽說反叛的發起者居然有她時,一度懷疑是君妃搞錯了。


    角鬥場上,還有去往各處平叛,樞西淩絲毫沒有表現出對同類的手軟。


    這沒有感情的人,為何參與進來?


    連冷酷如殺人機器的你,都厭倦這魅族的死寂了?


    “你不救妖。”西淩淡漠著表情,吐出一句話。


    語氣裏的寒意讓丸楮玲唿吸一滯。


    “不是我不救她。若是妖決定降,我便能夠救她。”


    “別把你認為理所應當的活法,強加到妖身上。”丸楮玲進來後,並沒有說幾句話,卻讓一向事不關己的伽南都聽不下去了,“若是真為她著想,就別再來了。”


    “你們不過是在送死。”


    “懦夫。”伽南冷哼一聲。


    輕冷的兩個字,如利劍,狠狠貫穿她平靜的麵具!


    西淩看著臉色微變的丸楮玲,收迴了目光。


    妖卻露出微微無奈的笑容來,安撫地握住西淩單薄的肩膀,“我們已經這個樣子,還要將更多無辜的人拉進來麽。”


    “即便如此,也強過苟延殘喘。”一向沉默少言的翊銘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


    ——你們竟將這長久以來,異類在夾縫之中求得的生存之道,視作苟延殘喘?難道要像你們一樣,明知不可能卻固執的反抗,才是對的?


    “……你們可以舍棄的生,並非所有的異類都能夠放棄。”


    “玲,我們的生,應當在陽光下。”


    我們擁有在陽光下生存的能力,卻為何要屈服於魅族的永夜?


    在這黑暗中被榨幹最後一點價值,卻一生不得為自己活一天?


    這樣的生,還有什麽意義?


    “我們的生存之道,同樣不能強加在別人身上。”紫硯打斷幾個人繼續說下去,“多說無益。”


    “迴去吧,玲。”妖依舊笑著,“好好活著。”


    “你不後悔?”


    “不後悔。”


    丸楮玲站起來。


    她這才發現妖的手一直被她旁邊的西淩握在掌心裏。


    這讓她想到了從前。


    即便是剛來魅族那段最孤單的日子,妖也從來不同任何人親近。


    看似和任何人都很融洽,然而即便是妖很信任的她,靠的太近了,隻會讓妖不著痕跡的躲開。


    可是樞西淩,卻可以讓妖毫無防備的依靠。


    這才是妖麵對逆境,能夠如此淡然的底氣麽?


    “我言盡於此。”


    妖微微點頭,“多謝你這些年的照顧,玲。”


    丸楮玲轉身離去。


    妖側頭,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收迴了目光。


    西淩握著妖冰涼的指尖,“累了不必強撐。”


    妖靠在她瘦的有些硌人的肩膀上,語氣如同歎息,“是有些累。”


    伽南看著妖疲憊的神色,“已經過去了,鬆口氣吧。”


    “嗯。”妖順勢躺到了西淩的腿上,“我想睡會兒。”


    西淩覆住了她的眼睛。


    妖有個習慣,一旦見到光,就會睡不踏實。


    西淩不知怎麽,察覺到了這一點,這兩天總會替她遮住眼睛。


    不同於淺薇焰的溫暖,即便是失了靈力,西淩的氣息也是清冽的。


    卻讓妖能安下心來。


    剛剛見過丸楮玲,她根本睡不著,隻是心裏疲憊的很,想依靠著西淩,讓自己稍微好過一點。


    這一次,同上次被送進沙泉是不一樣的。


    沙泉,是長老們給她的懲罰。


    而這次,是妖自己的選擇。


    妖心中清楚,經過這一次探望,玲就不會再來了。


    她們之間的情分,算是斷了。


    雖是想法不同,然而從一開始,玲就沒有錯待她。


    真心實意地為她著想,替她擔憂。


    是玲耐心的訓練,讓及其厭惡鬥爭的妖有了生存下去的本領。


    甚至於讓她用從玲那裏學到的本領,才有和魅族作對的底氣和能力。


    隻是那個如長姐般的人,最後終究還是被她傷了心。


    隻盼著,從今往後,她能夠忘記這個離經叛道的妖,好好的、隻為了自己而活吧。


    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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