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克服對血的厭惡和恐懼。要了家裏殺牲畜的血來,逼著自己接近、逼著自己去盯著看。


    然而並沒有什麽效果。


    不知看了多少次他扶著柵欄吐得慘兮兮的模樣,西淩終於看不下去了。


    把那碗已經腥臭變色的血漿遠遠拿開了,迴來坐到他對麵,看著他蒼白的臉微微蹙起了眉,“這法子行不通,你得換個方法。”


    “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按著絞痛的胃,整個人仍在發著抖,聲音裏都沒什麽力氣。


    “你得想起來是哪件事,讓你開始害怕血。”雖然隻是個五歲的孩子,然而西淩的思維卻縝密的比許多大人還要成熟。


    “不喜歡血是正常的,然而怕成你這個樣子,總得有個原因。”


    “你為什麽不怕?”


    “不知道。”西淩撿起沒有完工的木劍,用小刀細細雕刻著劍柄上的花紋,“血的味道,很熟悉。所以並不可怕。”


    他隻能肅然起敬。


    “想想吧,有哪些見血的經曆。趁著我在你旁邊。”


    他剛想說自己會害怕,聽到西淩的後半段話,就莫名安下心來了。


    他自己年紀也不大,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小村子裏,經曆實在簡單。被那些孩子欺負也是因為在一次玩耍時,有一個孩子跌倒,摔破了膝蓋,他被嚇得驚慌失措的模樣被他們看到了。


    再往前,他經曆過什麽事?應該沒有什麽事了啊,阿爹一直在外麵跟著商隊運貨,而他一直和阿娘在村裏沒出去過——沒出去過麽?


    他想起來了!


    他是沒出過這個村子,可是他忘了,他根本就不是在這出生的,他是在阿爹所在的商隊遇襲後才和阿娘來到了這裏避難!


    他怎麽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


    看著他驚惶的神情,西淩甩了甩手上的木屑,按上他冰涼的手指,“應當是你母親封印了你那一段的記憶,現在你的靈力已經超過她,所以她的封印失去作用了。”


    西淩說起話來一直是不疾不徐的,聲線帶著些許淡漠。然而奇異的,就是這個讓人感受不到關心的聲音,安撫了他的驚慌。


    他想起一直照顧他的丫鬟被殺時,滾燙的血濺了他一身一臉。那個平日裏溫柔好看的姐姐,為了護著他,被人直接削掉了半個腦袋。


    他第一次接觸到死亡,如此猝不及防。


    他被嚇傻了。


    完全不記得怎麽被救了下來,怎樣來到這個村子。


    無論醒著還是睡著,他都覺得那個隻剩下半個頭顱的人影一直在他眼前,那些黏膩滾燙的血,一直在他的臉上,怎麽洗都洗不淨。


    直到有一天,他醒過來的時候,就完全忘記了這件事。但莫名其妙的,他看到血、哪怕隻是一點點,都會嚇得不能自己。


    原來,是擁有靈力的母親為了能讓他正常的活下去,將那一段記憶封印了。


    可是記憶雖沒有了,當時的恐懼卻沒有因此消除。


    所以這些年,他雖然靈力優秀,卻成了被欺淩的對象。


    西淩握著他的手越來越用力,像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向他傳遞麵對的勇氣和力量。


    手指被攥緊的疼痛將他從迴憶裏拉了出來。


    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身影依舊讓他覺得恐慌,可是因為有西淩在,看著她那麽平靜的神色,他便覺得可以麵對了。


    於是她陪著他,用了很長的時間,從細小的傷口裏滲出的血,到劃傷流出的血,再到宰殺牲畜的場麵,他都能麵不改色了。


    隻要有她在,他就覺得什麽都不怕。


    所以,他曾經以為,她會一直陪著他,在他遇到所有問題時,都能用那冷淡的聲線,平複他的驚恐,陪著他一起解決。


    可是在他滿懷欣喜等著她來給他賀生辰時,她卻消失了。


    留下滿院的狼藉和血跡,失去了所有存在過的氣息。


    他發了瘋一樣的找她。


    所有人都告訴他,不必找了。那是魅族的慣例,他也會有一天被捉迴去。


    他不信。


    他找遍了所有他們去過的地方,一無所獲。


    所有人都以為他放棄了。


    當他們意識到的時候,他們發現,他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冷淡孤僻而強大。


    他一個人,不顧阿娘的哭訴阻攔,殺了一群趁著戰亂想要燒殺搶掠的流匪。


    站在滿是血腥和屍體的村外,那些村民看他的目光徹底變了。


    他變成了和以前一樣孤單的人,然而這一次不是因為看輕,而是因為敬畏和恐懼。


    救了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待遇,他本以為他會難過,會想不開。可是出乎意料,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中狀態。


    也並不討厭這樣的孤單。


    他想,原來當西淩的感覺是這樣的。


    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和想法,因為他們根本不重要。


    所以無需在意。


    他獨自洗淨了染血的衣裳,然而她贈的木劍,卻怎麽也洗不幹淨了。


    阿娘苦口婆心,勸他要隱藏實力,免得被魅族發現。她一臉擔憂地說了很多魅族是如何對待異類的可怖場景,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聽過話,阿娘不理解他,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被那些魅族發現,這樣,他才有機會再見到她。


    阿娘說她可能早已經死了。


    他不信。


    他篤定地相信,她那樣的性子,是不會輕易死去的。


    她還沒有看到變強大的他,還沒有等到他來保護她。


    然而等他再次見到她,她卻早已經不記得他了。


    被抹掉了所有的記憶,成為那些貴族口中的武器。


    這是對她不可饒恕的褻瀆。


    她不會變成那樣的人,即便手染鮮血,即便失了從前的溫度。


    但是,她也依舊不需要他的保護。


    強大到讓那些魅族瘋狂。


    在他殺了那些長老後,樞蘿和凰顏做了交換,若他在角鬥場上落敗,西淩會成為他的護衛。


    即便是如此讓人心動的條件,他也想公正的對待這場比試。


    果然輸了。


    第二天,他在察覺到她的氣息後,繼續安穩睡著。


    等來了她問他的第一句話,她問,“好喝麽,酒。”


    聲音冷淡,讓人絲毫絲毫感受不到好奇。


    於是,他就明白,她依舊是她。


    那是任何封印禁製都無法壓製的,她強悍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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