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場裏西淩的聲音剛剛散在空氣中,伽南的小院裏就起了琴音。


    西淩抬頭,看向了半空中。


    像他們這些靈力深厚的人要聽到那根本沒有遮掩的琴音,本就不是難事。


    不知想到了什麽,凰斫頗有深意地勾起嘴角。順著西淩的目光望去,果然隻看到了那輪永恆不變的冷月。


    “又是紫硯?”


    “帶了妖。”西淩說著,氣息瞬息間消失。


    半空中,見西淩毫不費力地闖進了自己的結界,紫硯也沒有奇怪,似乎料到她會過來一般,抬手遞給她一個酒瓶,“今年的新鮮梅子釀的。”


    西淩接過來,看向妖手中的酒瓶。


    虛空中,妖坐在半倚的紫硯身旁,牽起一絲清淡的笑意來,“酸梅湯。”


    西淩收迴目光,仰頭喝了一大口。


    紫硯搖晃著酒瓶,眼神揶揄,“你不準許?”


    西淩眉梢挑起來。


    “喂,若真有那麽一天,你到哪兒找黃泉去?”


    西淩咽了口清甜的梅子酒,“我知道入口。”


    “噗!咳、咳咳……”紫硯很應景的嗆到了。


    在紫硯控訴的目光中,西淩很是淡定。


    紫硯趕忙抬手阻止她說話,“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沒問過。”


    要說的話被搶了,西淩於是繼續淡定喝酒。


    “幾時發現的?”


    “不知道。”


    紫硯眼神一跳,“在暗營時?”


    “嗯。”


    在暗營的那六年,西淩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在魅族無論什麽時辰都一樣的黑夜裏,被殺戮填滿了所有醒著的時候,若非有凰斫記得,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麽年紀。


    “怎麽發現的啊,黃泉入口在暗營?”


    “不是。”西淩聲線低冷平穩,“殺同類達到一定數量,會被拉入黃泉。”


    紫硯和妖同時停下了喝酒的動作。


    好一陣子,半空中隻有西淩酒瓶裏的酒在搖晃的水聲。


    “所以……你是怎麽迴來的?”


    “我沒去。”


    紫硯扶住了下巴,“你究竟怎麽做到的,啊?”


    西淩側眸,“殺了使者。”


    她說的無比平淡,紫硯卻好似在她的眸子裏看到了屍橫遍野的修羅場。


    刺鼻的血腥味從西淩簡單的描述中散逸出來,嗆得人無法唿吸。


    “後來,他們就放過你了?”


    “我的靈力能封印那道門,不知為何。”


    妖深深吸了口氣,“再沒見過使者?”


    “出現過一個,隻說幸而沒有冒犯到。非經準許,黃泉不會再出現我麵前。”


    紫硯輕輕拍了下手,“你厲害。”


    妖若有所思,“所以,你才會說,去黃泉找迴他。”


    這並不是一句安慰,而是西淩真的能做到。


    “可是你如何阻止樞蘿?”


    “在她之前打開黃泉之門,黃泉之內,她無法幹擾。”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紫硯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怎麽了?”妖見她神色有異,不禁問道。


    “我突然想起來了。黃泉是古神創造的,其中的使者都是從古神氣息中剝離出來的,因此,除了古神,那裏的秩序誰都無法幹擾,使者們也隻聽從古神的話、遵從古神定下的秩序。”


    從方才開始就一直縈繞在兩人心頭的疑惑終於落到了實處——那個使者為何會敬重西淩,而西淩為何能夠以異類的靈力封印黃泉之門?


    除非她是古神,否則,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而古神是不會輪迴的,他們寂滅之後,靈魂都歸於虛無了。


    沉滄。


    這是目前她們唯一能想到的古神。


    妖上次衝破禁製,看到了沉滄古神。她那毀天滅地的術式裏,一種是天神吟,另一種是伽南的琴音幻影。


    而早在幾年前,西淩幹擾了古神才能掌控的黃泉。


    甚至於檸盼召喚神獸、翊銘入彼岸。


    這些都是異類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有關於沉滄的猜想、她們在河水中看到的異象,以及妖和西淩衝破禁製後看到的場景,都通過蜂鳥進行了傳遞。


    這樣,樞蘿可能會知曉她們在傳遞消息,卻無法截獲其中的訊息。


    這樣,才有可能在她們處於絕對弱勢的情況下,盡可能不去觸怒樞蘿,保全性命。


    她們隻能猜測,她們與那早已寂滅的古神之間有著什麽關聯,卻無從知曉,為何樞蘿會針對她們,以及樞蘿與沉滄之間有著怎樣的過往。


    若是被樞蘿知道,她們猜到了、看到了這一步,定然不會發生什麽好事。


    在檸盼記得的上一世,樞蘿已經操縱了她的靈魂。


    妖揉了揉額角。


    “若我也能打開黃泉之門,就好了。”


    紫硯抬眸。心下明白她是想到了在黃泉使者到來之前,已經被樞蘿隱藏起來的、淺薇焰的靈魂。


    萬物有靈。


    即便是創造了黃泉和秩序的古神,出於對生靈的尊重,也不曾像樞蘿這樣,出於惡意隨意操控靈魂、蔑視生命。


    分明有著能改變魅族的力量,卻放任那些貴族對異類的踐踏。


    甚至於,眼睜睜地看著西淩手上染上數以萬計的同類的血。


    也許是天道的平衡,才會讓擁有靈力的魅族生而不能見光,這樣,對人族的威脅便小了許多。


    同時,又有這樣一道規矩,魅族殺同類超過萬數,黃泉之門就會開啟,將他強行拉入黃泉。這是對靈力太過突出的魅族的限製。


    紫硯知道這個規矩,卻不想,早在幾年前,西淩已經殺了這麽多異類。


    暗營對異類的挑選條件十分苛刻,西淩不過在暗營呆了六年,若沒有樞蘿的授意,暗營前後加起來也不可能進去那麽多異類。


    上萬條命,樞家族根本沒有那麽多流落在外的異類。隻怕是那些暗營教習,帶著已經訓練成熟的暗營殺手,暗中將其他家族的異類都給帶迴來了。


    六家族在人界出生的異類,一共才多少。


    不說樞蘿其他可能的身份,隻憑她身為魅族君妃,就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限製。


    她是故意讓西淩殺了這麽多同類的。


    目的、怕就是要驗證,西淩究竟有沒有抗衡黃泉的能力。


    不僅是蔑視生靈的冷酷讓人齒冷,細想下去,她怎麽就清楚,西淩能承受的了暗營的訓練和殺人帶來的恐懼?


    她究竟對西淩、對她們有多了解,才能如此篤定。


    “如此放肆,那些古神當真不知道麽。”妖一向柔和的眸子反射著月光的冷芒,“身在高位,卻如此行徑,實在讓人生不起好感來。”


    妖話音未落,王宮裏,那隻帶著疤痕的手,生生捏碎了掌心的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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