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們憤怒於異類的放肆和不遜,君妃親自下令都城戒嚴,又派出擅長追蹤的暗營異類,徹查新年當夜發生的暗殺。各家族也在內部展開了逐一排查,丸楮家甚至懸賞,有提供證據的異類,賞金百兩。


    然而三天過去了,事情不僅沒有任何進展,都城又接到了一個噩耗——前去康城查看的丸楮家二長老及所有護衛都死在了半路上,若非路過的平民發現報給當地的貴族官員,還不知被扔在荒野多久才能被發現。


    丸楮家一麵派出更多的精銳前去康城,一麵飛奔去王宮向君妃稟報。


    得知這個消息,不僅貴族們慌了,就連策劃了新年之夜刺殺行動的紫硯都有些懵。


    白色蜂鳥憑空出現在眼前,在紫硯的指尖又消失了,檸盼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隻我一人沒有參加三天前的行動,是你們又定了新的計劃?”


    片刻後,又一隻蜂鳥出現,這次是翊銘,“我即將啟程迴繁城,此事可是你所為?”


    紫硯歎道,“我一直沒有離開都城,如何去殺那什麽二長老?”


    妖的蜂鳥也出現,“是有人得知消息,同我們有一樣的想法?”


    紫硯看著桌上的地圖。


    丸楮武去康城的消息其他幾城都不知消息,因此不會是那些城中的異類做的。刺殺後都城就封城了,異類本就不被允許獨自出都城,更何況是封城之後。因此,也不會是刺殺發生後得到消息的異類。


    有誰知道二長老出行的消息,又在此之前出了城?


    紫硯手指點向康城,目光在緊鄰康城的星城停住了。


    ——西淩?!


    新年那夜她臨時接到任務,要去星城平亂。她本應即刻出發,但檸盼要守在樞薔身邊脫不開身,她便在城中多等了一刻鍾,接到紫硯信號刺殺了淺薇家五長老之後,立刻趕到城門口,拿著君妃的令牌出城趕往星城。


    那時,守城的侍衛還不知長老被殺的事,而西淩本就拿著令牌,自然不會阻攔她。


    但她早於丸楮武出城,瞬移又是極快,怎麽會在半路上遇到他?


    紫硯想著,有些不敢相信地凝了一隻蜂鳥,“可有空?”


    “有。”西淩的迴答立刻就傳迴來了,依舊短促冰冷。


    “你可知丸楮武是誰殺的?”


    “我。”


    紫硯著實驚到了。


    “你怎會遇到他?”


    “前去繁城有近路,我不知道,被他趕上。”


    “所以你就殺了他?”


    “嗯。”


    “為什麽?咱們不是說好刺殺之後安靜些日子?”


    “順手。”


    本已做好聽到西淩有理有據完整解釋的紫硯,隻接到這麽隨意的兩個字,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確定沒有消息走漏吧?”


    “那裏離任何一城都遠於五十裏,無法傳音。”


    素知西淩在這方麵是最優秀的,紫硯便沒有繼續問細節,“聽伽南說,凰斫已去找你了。護好自己,一切等你迴來再說吧。”


    西淩再無迴複。


    這種沒什麽實質內容的話,她一向是接到也就罷了。


    紫硯便又凝了四隻蜂鳥出去,給其他四人說明下情況。


    蜂鳥來往,連一向寡言的翊銘都連凝了幾個過來,卻獨獨少了伽南的。


    紫硯忽而意識到,除了新年那夜行動結束後伽南發了一次任務成功的蜂鳥後,就一直沒有再通消息。


    她之前已見過太多生死,可並沒有一條生命是因她而死。


    更何況,這一次是她親自取了別人的性命。


    紫硯想著單獨凝了一隻蜂鳥給伽南,“你第一次動手,可有不適?”


    蜂鳥在指尖消失,伽南依舊沒有迴複,一如平常般擦拭著琴弦。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距離那夜已經三天了。


    她卻仍忘不了那個樞家族長老驚恐的表情。


    忘不了刀鋒割過咽喉軟骨時,帶來的那種凝滯感。


    那是一個生命在最後時刻,最後的抗拒。


    一個月前,檸盼傳遞消息的術式已經改進所有不足,可以使用。


    不受距離控製,速度快,使用靈力比傳音還要少,因此也更安全。


    無需見麵,紫硯便將她的計劃說與大家聽了。


    她觀察新年這一夜十年了,發現每在戌時初,各家族都會派一名長老前去王宮進行拜謁。十年了,時間前後不會相差一盞茶。


    各家族長老雖地位尊崇,論靈力卻遠不如異類,正是她們動手的絕佳對象。


    在新年這一夜刺殺,且是一次刺殺五人,若成功了,雖會讓貴族們震怒,讓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放鬆警惕,但也會給所有異類們傳遞一個信號——在魅族最重要最盛大的節日裏,他們地位最尊崇的長老們居然能被刺殺,這些壓迫他們已久的貴族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大,也沒有他們以為的那麽可怕。


    麵對如此奇恥大辱,貴族們除了震怒,隻有束手無策地任由刺殺者逍遙法外。


    這樣的事實,遠比勸說來的有效果。


    六家族,她們也有六人。


    雖說檸盼要時刻呆在樞薔身旁,但好在凰顏一直以沒有合適人選為由,在拖著重建家族長老會的時間。


    因此,剩下五人來完成,也是剛好。


    隻是在刺殺方式上,雖明知冷兵器直接刺殺更有震懾力,但考慮到伽南並沒有使用冷兵器和實戰的經驗,紫硯更傾向於遠程進攻。


    雖然她明知,這樣效果和成功率都會下降。


    如此難得的機會,伽南自是不會讓她們因為自己的原因,而產生不必要的變數。


    她說,可以讓西淩教她。若訓練之後,西淩仍是覺得她不能勝任,再想別的法子。


    於是每天夜半,西淩都會來到她的小院幫她訓練。


    她本就靈力充沛,又不是愚笨之人,因此二十日後,能在西淩手下躲過五十招的她,無論反應速度還是招式變化都大幅提升,自然被西淩認為能夠用冷兵器完成刺殺。


    伽南自己也知道,她遲早要麵對這一關,她必須得克服對殺戮的恐懼。


    因此她沒有退縮。


    在取那個長老性命時,也沒有猶豫。


    甚至於此刻,她也是不後悔的。


    隻是,她還沒有從殺人的罪惡感中脫離出來。


    從前她曾理直氣壯譴責過西淩,認為她殺了那麽多同類,早已對生命的珍貴失去了敬畏,是不會真心對同類的處境產生憐憫的。


    可是如今她發現自己錯了。


    她太過主觀武斷了。


    她竟從未想過,西淩被捉進暗營時還隻是個孩子,被禁製壓製了靈力和記憶,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敢相信,前一刻的同伴下一刻就變成了要以命相搏的敵人。


    在那樣讓人心驚膽戰的環境裏,無所依靠的西淩,在第一次取人性命時,該是怎樣的驚懼無助。


    她從前竟從未想過。


    如今,她才明白,西淩所說那句話的意思。


    “記得想要什麽,便不痛了。”


    她能說出這樣通透的話來,是因為她經曆過這樣的痛。


    她從不介意別人的看法,因為她的內心,早已是旁人無法窺視的,不會因任何人而動搖。


    伽南仔細疊好布巾,枉她這些年空有一腔仇恨,其實還差得遠啊。


    她凝出一隻蜂鳥,“我很好,不必擔心。”


    伽南抱起琴,本想迴房間休息了,卻察覺到凰顏的氣息正在靠近。想了想,她沒有放下琴,也沒有迴房間,隻是維持著抱琴的動作,站在原地等凰顏出現。


    凰顏走到小院門口,看到伽南的模樣,“你要休息了?”


    “家主來了,晚些再睡也無妨。”


    凰顏也不客氣,到石桌旁坐了,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額角,“剛同家裏的那些老頭子周旋了幾個時辰,卻還不困,走著走著便到這裏了。”


    “既來了,便歇上片刻吧。”伽南放下琴,“家主稍等。”


    伽南從屋裏拿出一個小罐,在小爐上放好茶壺,又舀了井水放進去,燃火燒水。等水開的時候,取了一個茶碗洗淨,隨後從小罐中舀了一勺散發著清香的顆粒出來,倒入沸水衝泡,遞到凰顏麵前。


    “百合棗仁茶,我睡不著時,會泡一點來喝,家主可以嚐嚐。”


    凰顏接過茶碗。


    看著伽南不疾不徐地衝泡茶水,聞著清甜的氣味,讓他隻想在這裏靜靜坐上片刻,似乎那些擾人清靜的瑣事都隨之遠去,所有的煩擾都被這裏寧靜的氣息衝淡了。


    凰顏飲了一口,淡淡的甜味從舌尖蔓延開來。


    “一點都不苦呢。”


    “蓮心已經取出去了。”


    凰顏又喝了一大口,舒服地歎了口氣,“甚好。”


    伽南牽起一絲微笑,“家主難道怕苦麽。”


    “你呢,也是怕苦?”凰顏沒有直接迴答她,而是反問道。


    “苦是讓人清醒的味道,我既想喝它助眠,又怎會留下苦味。”


    “即便苦,伽南琴師仍舊找到了心所安處。不是麽?”


    “家主莫要取笑我了,不過為了活下去罷了。”


    “為何而活?”


    伽南不想凰顏竟會在這個問題上追問她,想了片刻才道,“未來。”


    “未來啊……”凰顏輕輕笑了,“斫也和我提過這個詞,看來,隻有我不知為何而活呢。”


    伽南不禁抬眸看他,氤氳的水汽讓他的麵容有些模糊,連他的笑容都讓人產生了一種憂傷的錯覺。


    “真想像父親一樣,一走了之算了。”


    如此任性的話,從一個過於玲瓏的人口中說出來,不禁讓伽南彎起了嘴角,“家主若是如此,凰家族可怎麽辦。”


    “想坐這個位置的人,不知有多少呢。”凰顏又揉了揉額角,“這些被黑暗束縛的可憐人啊。”


    伽南又洗了一個茶碗,給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在徐徐的水聲中,輕聲道,“本是可憐人,但將別人也拖入這黑暗中,便不是可憐,而是可惡了。”


    “你知道,我父親在陽光下消失之前,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定是讓人心安的話吧。”


    “他說,能在陽光下生活的自由,是他送給我的禮物。”凰顏抬手,仿佛照在掌心的不是冰冷的月光,而是溫暖和煦的陽光,“向往溫暖,這是生靈的本能。他們忘了,我是有選擇的。”


    “可若去了人界,家主便什麽都沒有了。”


    “在這個位置上,我又擁有什麽了。”凰顏放下茶碗,“連這一碗茶,都是你的。”


    “家主說笑了。”


    凰顏看了伽南半晌,許是自己也覺得沒趣,自嘲道,“伽南琴師定然覺得我莫名其妙。”


    “人之常情罷了。”伽南為凰顏又續上熱水,“歡喜與否,本就與權勢無關。”


    “你怎的今夜膽子這麽大,能聽到你說這些可不容易。”


    “家主前來,本就是想聽些真話的。”


    “這茶不錯,寧心安神。”凰顏端著茶碗站起來,“早些睡吧。多謝你的真話。”


    他就這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結束了兩人之間本不該發生的閑聊,消失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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