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妖站在淺薇焰的帳篷前,仿佛麵前的是什麽洪水猛獸,就是不肯邁進去。


    巡視一圈歸來的淺薇焰見她還站著,眼底滑過一絲促狹,“外麵這麽冷,你怎麽還在等我?”


    妖斜眼瞪他。


    明知故問。


    在小院裏淺薇焰每晚都是打地鋪糊弄過去,但這裏眾目睽睽,她這個傳說中備受寵愛的小侍妾根本不可能自己再搭個帳篷。


    淺薇焰並不是講究排場的人,隻是臨時休息的帳篷,那些仆從搭的又小又矮,她若是住進去,難免要和淺薇焰挨在一起。


    淺薇焰攬著她的肩膀,將人推進去,“放心吧,我才不占你便宜。”


    妖心知躲不過要住一個帳篷,然而當淺薇焰真在身側躺下時,卻還是忍不住忐忑。


    借著夜明珠的光芒,淺薇焰看到她緊張的臉色,不禁笑了,枕著胳膊道,“怎麽,你也會害怕?”


    妖緊緊抿著唇,隻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瞪著淺薇焰。


    淺薇焰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隻覺得越看越可愛,“瞧給你嚇的。”


    妖向後蹭了蹭。


    卻被淺薇焰抬起胳膊給撈了迴來,將人摟在懷裏,淺薇焰按著妖的腦袋,“沒有靈力護體,這沙泉晚上極冷,你離我那麽遠,會受不住的。”


    妖整個人都僵住了。


    淺薇焰幫妖掖好被子,用鬥篷遮住了夜明珠的光芒,“睡吧,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過了許久,頭頂已響起淺薇焰均勻的唿吸聲,妖仍一動都不敢動,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自七歲被丸楮家帶迴來,七年了,她再沒有和誰同睡過。即便是對她疼愛有加的玲姐姐,在她剛來時不忍看她害怕想陪著,都被她拒絕了。


    她已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她之所以被抓迴魅族,是有人為了銀錢,向魅族告知了她的能力。


    當魅族壓製靈力的禁製打入體內,她被壓著肩膀跪在地上,那個同樣被魅族捉著的孩子才大喊道,“我已經告訴你們她住在哪裏,你們也看到她比我強那麽多,求你們放了我吧!”


    妖震驚地看向那個小女孩。


    因她靈力特殊,雖是守護型的靈力,卻同時具有進攻屬性,平日裏不僅能護著村子不受戰亂影響,還能為大家治療傷病。


    因此,雖是有靈力的特殊孩子,妖卻沒有像大多數異類一樣被人疏遠,無父無母的她反而受到了大家的保護。


    那個出賣她的孩子也是有靈力的,一直是待她最好的,說要和妖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


    她天真的相信她們會一直這樣下去,一起長大、一起變得更強,一起守護村子的和平安寧。


    然而為了自己活命,她卻輕易將她出賣了。


    不過一句話,就將她打入血與死亡的地獄。


    可笑那孩子以為能用她給自己求一條生路,豈不知魅族怎麽會放過異類。一起被帶迴來後,因為靈力不夠強,曾經將她推進地獄的人居然還敢來求她原諒,想讓她像從前一樣護著她。


    怎麽可能呢。


    她雖不願親手殺她,卻不代表她不會看著別人殺她。


    所以她才一直不能心安理得接受玲姐姐的關心,那個心軟的姐姐一直沒能看清她,以為她是個善良的孩子。卻不知,那不過是她為了活下去的偽裝罷了。


    這些年,她手上沾了多少血,哪裏還能配得起“善良”二字。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可是,卻沒有緣由的對紫硯和西淩產生了同情。


    她明知,這兩個人都是不需要同情的。但那情緒來的莫名又迅猛,讓她根本無法用理智控製,才會為欒城裏消耗靈力修補大結界的紫硯不平,才會在角鬥場裏對著西淩無法攻擊。


    遇到她們,讓她漸漸的,又開始像當初人界的無憂孩子,心裏裝滿了希望和良善。


    讓困在地獄裏的她,開始有勇氣奢望變迴從前的自己。


    她終是選擇相信她們。


    不僅因為她們喚醒了她心底塵封的善意,更因為她們是同伴,有著一樣的渴望。


    然而淺薇焰呢?


    他處處為她著想,寧願每夜打地鋪,也要來她的小院過夜,隻為向家族裏的那些人表明她的地位;明知西淩的到來,為了讓她開心,便裝作不知;怕他不在時她被欺辱,便不顧規矩將她帶在身邊。


    成親那日,他開心的像個孩子。


    夜裏他忙公事,她不等他先睡了,他每次都替她蓋好被子再去睡。


    那些新鮮珍稀的水果,總是缺不了她的。


    ……


    這一點一滴的日常,若說都是偽裝出來的,那麽原因為何?


    若出於真心,又是為何?


    他是純粹的魅族,還是六家族之一的少主。


    為何要這樣護著她一個異類?


    因為那所謂的、虛無縹緲的愛情麽?


    妖聽著耳邊淺薇焰有力的心跳聲,眼底的疑惑愈加濃重。


    不知過了多久,在沒有靈力的沙漠中走了一天,身體早已疲乏不堪,妖才在胡思亂想中撐不住睡去。


    ***


    身側的淺薇一動,小妖立刻睜開了眼睛。


    待淺薇焰完全清醒了,妖拿出包裹的夜明珠來,“啟程麽?”


    “這麽早醒……”淺薇焰說著起身,“你多睡會兒吧。”


    妖怔了一下。


    “怎麽?”


    妖把半張臉都縮進被子裏,“一直習慣睡兩個時辰,難得懶覺。”


    淺薇焰眼神一變,“之前幾個月我在小院時,你都在裝睡?”


    “怕會吵到你,索性起來也沒什麽事做。”妖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有些悶悶的。


    “以後不必如此。”淺薇焰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頂,起身出了帳篷。


    溫暖的被子裏,妖卻睡不著了。


    “出來吃飯了。”好在也沒有躺很久,淺薇焰就再次掀簾探進頭來,看到妖似醒非醒的模樣,眉梢挑起來。


    妖後知後覺意識到淺薇焰的目光意味著什麽,迅速跳起來,衝出帳篷。


    捧著飯碗,妖在楓綣潯刀鋒一樣的目光中,努力低頭再低頭。


    淺薇焰第三次看向楓綣潯,她卻仍沒有收斂的盯著妖。


    淺薇焰放下筷子,抬手攬住妖的肩膀,揚著下巴看向楓綣潯,“怎麽,楓綣家主莫不是看上我這小侍妾了?”


    楓綣潯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淩厲,卻立刻就收斂了,向著淺薇焰笑道,“焰,你總是喜歡玩笑。”


    淺薇焰冷笑,“妖容貌出眾,見你一直盯著她,還以為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癖好呢。”


    “就算再好看,也不過是個入不得眼的異類罷了。更何況,我自知是你的妻子——”


    淺薇焰抬手打斷楓綣潯的話,“我隻辦過一次婚禮,便是同妖。我怎的不知,你何時成了我的妻子?”


    楓綣潯表情僵了一瞬。


    妖偷偷拉了一下淺薇焰的衣袖,想提醒他不要將楓綣潯逼得太緊。雖然是個很討厭的人,但畢竟還有著楓綣家主的身份在。


    “焰,我不明白。”楓綣潯優雅的擦擦嘴角,強撐起一絲笑意,“異類應當存在麽,焰?”


    淺薇焰拿起筷子,將自己碗裏的一片肉放到妖的碗裏,才抬頭看向楓綣潯,目光寒涼,“你若覺得不應當存在,怎的不見你去殺了紫硯?一邊用著異類做祭司來維持家族的地位,一邊和我討論異類該不該存在。嗬。”


    妖在劍拔弩張的氣氛裏,吃幹淨碗裏的最後一粒米,放下碗筷。


    “吃飽了?”淺薇焰拿出帕子替妖擦了擦嘴角,才繼續道,“楓綣家主這恨意裏有幾分真假,還真是讓人分不清呢。”


    楓綣潯的目光仿佛要將妖千刀萬剮,“我以為,你應當恨的。失去了那麽重要的人——”


    周圍瞬間冷下來的氣氛讓楓綣潯停下要繼續的話,優雅地彎起嘴角。


    “楓綣潯。”淺薇焰一字一句,仿佛浸了冰渣的刀鋒,“我應當怎樣,與你何幹。”


    “焰,我是你的未婚妻。”


    淺薇焰眸子裏騰起暗沉沉的火焰來,“想做我的女人?可我沒看上你啊,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楓綣潯目光變了,“焰少主,婚約不是你能夠否認的。”


    淺薇焰用手指繞著妖的發尾,“在我眼裏,不過一張廢紙罷了。”


    “想必你也明白,即便沒有婚約,老夫人的決定是對淺薇家族最有利的。而身為少主,你不能不為家族考慮。”


    淺薇焰冷笑,“不過擁有祭司而已。想不到異類成為祭司,一向痛恨的你還是很驕傲的。”


    被淺薇焰不留情麵的揭短,楓綣潯的目光也冷下來,“焰,你不要試圖戳我痛處。”


    淺薇焰揉揉耳朵,“不知是誰整日將這種事掛在嘴邊,口頭禪似的提醒。我不痛快了,就誰都別想好過。”


    “我不過提醒你,不要接近異類這種危險的存在。”


    “那倒是要謝謝你的好意了。”


    “焰,你為什麽不聽勸?”


    淺薇焰拉著妖站起來,“準備出發!”


    “你為什麽要留一個異類在身邊?你需要侍妾,難道就沒有魅族入你的眼?”


    淺薇焰本已抬腿要走,聽了她的話又停下來,揚起嘴角道,“你還真說對了。我怎麽會需要侍妾呢,我是需要她。雖然你看不慣,但我偏就喜歡她了,怎樣。”


    妖手指緊了一下。


    “你難道忘記你父親是怎樣死去的嗎?那麽深的仇恨,你怎麽能喜歡一個異類?!”


    楓綣潯愈加沉不住氣,淺薇焰的火氣愈加平息下來,“楓綣潯,你是在勸我,還是單純的、不過是因為你自己的無能而憤怒。”


    楓綣潯一怔!


    “我和你從來沒有相同過。我的私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管。”


    “焰,”楓綣潯的聲音有些虛浮,“我不過是為了你好。”


    妖弱弱地拉了一下少主大人的衣角,淺薇焰側頭,“幹嘛。”


    “我去收拾一下。”


    淺薇焰拉起小妖走人。


    楓綣潯看著兩人的背影,目光冷下去。


    焰,你被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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