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鈺看徐清明一臉無所謂,自然也放心得很。徐清明辦事兒雖然隨心所欲慣了,但到底是與玉皇大帝同尊的祖宗,這點凡間的小貓膩,怎麽可能害得了他?


    她心安地仰麵倒在他手心裏,隨著轎子晃,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就連到了書房門前,她還在跟他抱怨薑小白,說她為了去酆都跟小白臉談情說愛,把一堆活兒扔給她去幹。


    「就是個窩裏橫,還好意思說?」徐清明低低地笑,伸出手指頭亂點著逗弄崔鈺,「要不是我疼你,當我麵兒喊別的男人的名字還想好好躺在這兒?嗯?」


    那一聲胸腔裏發出的「嗯」,勾人得很。崔鈺手腳並用,抱住徐清明的手指,無比羞赧地翻了個身,用小屁股對著他。


    幾乎同時,屋裏的侍衛大喊著「找到了」,捧著一疊整齊的信箋,奔到將軍身邊。


    將軍拆開幾封,越看越容光煥發,他揚著白紙黑字,聲音洪亮地朝徐清明嗬斥:「證據確鑿,徐清明,你還有何話可說!」


    崔鈺猛地想起昨晚那管迷煙,還有隨後進來的鬼祟身影。她悔得簡直想撞柱子,這麽大的事兒,怎麽就忘了告訴徐清明呢!


    差點被紙砸到臉上,徐清明臉色未變地接過信,粗粗看了一遍。


    他嗤笑說:「看將軍的樣子,就算徐某想辯解幾句,怕也是不成了?」


    「證據擺在眼前,哪兒還有你花言巧語的份兒?來人,把徐清明押進大牢,聽候陛下判決。」將軍冷笑,活脫脫一小人得誌。


    徐清明在被侍衛扣住手前,退開一步,背著手朝將軍踱步,開口跟教孫子似的:「將軍再性急,也要容我迴屋拿些行李……先別忙著拒,你想啊,你拿到的不過是幾張來路不明的紙,能不能就此扳倒我,實在難說得很。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都該給自己留點退路……」


    那「你好不懂事喲」的語氣,把將軍說得臉都黑了。他背過身揮揮手,那些侍衛立馬散開,對徐清明進屋視而不見。


    「你在這兒乖乖等我,我一會兒就迴來。」


    徐清明從貴妃榻上拿過一個小匣子,巴掌大,沉檀木的料子,通體絳紫色不帶丁點兒雜質。隻是邊角有些磨損,想來是貼身的舊物,還時不時被摩挲過。


    崔鈺還沒看全,就被他小心地放了進去。


    置身其中,崔鈺才察覺內裏精妙。


    小桌小床小碗小杯,簡直是為拇指大的自己量身定做的,小床邊的小塌上疊著幾件小衣服,小桌上擺著小棋盤和小梳子,小鏡子掛在牆麵,匣壁鏤出的小眼原來是窗,窗楹上還擺著幾盆花……點滴細節,都讓崔鈺莫名熟悉。


    但她還是先跑到匣邊,試圖扯住徐清明伸迴的手指。


    「我跟你一起去。」


    「我要去大牢,你跟去幹什麽?」徐清明笑她,見崔鈺堅決地要從匣子裏跳出來,他隻好嚇唬,「那牢裏有不少耗子跳蚤,個個餓得眼珠子發綠,你這麽大點兒,被他們塞了牙縫,我都不知道。」


    「那我也要去!我昨晚看見有人下了迷煙溜進屋,要是我早點告訴你,你有了防備,就不至於落到要關大牢的地步!」崔鈺跺跺腳,眉頭緊皺,眉間那朵花都擰變了形。


    總是這個樣子。


    徐清明沉靜地看她努力往外爬。


    明明怕得手腳都在抖,明明就不幹她的事,他的小鈺兒,卻總是不顧後果要衝到他跟前。五百年前是這樣,過了五百年,還是這樣。


    「關你什麽事?這是我命裏必有的一劫。你要是不想給我添麻煩,就老實呆在裏麵,我天黑前就會迴來。」


    心裏頭莫名焦躁,徐清明在崔鈺爬出來的瞬間,又把她彈迴去,接著「砰」一聲把匣子蓋住。


    崔鈺一聽是命裏的劫,頓時就老實了。要不是五百年攪了徐清明的劫,現在她還在地府裏風光,哪用變成拇指大,被關在小匣子裏受氣?


    她百無聊賴地靠在窗前,胡亂扯著花盆裏盛放著的花,不時聽聽外麵的動靜。


    可臨近日落,徐清明的腳步也沒想起,倒是貓叫聲逐漸變大。


    「喵嗚~」白貓跳上塌,綿軟的肉爪子拍中匣子。匣子猛地一晃,屋裏東西全挪了位。崔鈺一頭撞中花盆,臉頰被花伸出來的枝劃了一道小口。


    虎落平陽被犬欺。崔鈺對鏡子照臉,氣得咬牙切齒。但還沒罵出口,貓又開始拚命叫起來,聲音急促,但聽起來並無惡意,很有些古怪。


    「喵嗚…喵嗚…喵!嗚…」


    崔鈺剛把頭探出窗想看清楚,就見一道無形黑氣雷電般竄進書房,直直擊中白貓額頭,瞬間穿了過去。那貓發出一聲淒慘的哀鳴,隨後氣息全無。


    接著黑氣四散開來,彌漫在小匣周圍,逐漸變成五指大掌,一把抓住匣子。那指頭力大無窮,竟生生戳碎沉檀木,牢牢楔進匣子裏麵。


    崔鈺心知不妙,正欲逃跑,那大掌就帶著匣子撞出門去。崔鈺被猛地甩到一邊,額角正對桌腳,頓時耳鳴不止,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等她醒過來,手腳都被細細的黑氣綁住大開,整個人被架在半空。腳下是灼燒的蠟燭,不時有火舌竄高,灼燙感透過軟底綢鞋,烤著她的腳心。


    崔鈺臉色發白,幹幹的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她扭了扭手腕,黑氣聚成的鐵鏈一晃,瞬間又厚重了一層,她不甘心地繼續掙紮,那鐵鏈也越發堅硬,很快崔鈺就再不能動彈。


    「別白費力氣了。我這黑氣,是南越地數千慘死妖魔的怨氣所化,你掙不開的。」


    在火焰上方,崔鈺早已滿頭大汗,汗水不斷從眼角趟下。粘著水的睫毛晃動幾下,崔鈺使勁眯了眯眼,看向薄紗屏風後那個窈窕的身影。


    待那人款動纏足,從屏風後露出臉後,崔鈺神色一動,帶著懊悔地喊道:「居然是你!」


    「是我。」走出來的青衣女子麵色清冷,和她恬靜容貌不相配的,是嘴角那抹扭曲的笑。


    「再用這種眼神看我,小心把你的眼珠子掏出來!」


    見崔鈺眼裏冒火,一副恨不得把她打殺了的憤怒相,青鳥眉間一凜,語氣中再無半點矜持柔美。


    她隨手一揮,黑氣帶著風嘯打在崔鈺臉上,留下五道血痕。


    好漢不吃眼前虧。崔鈺聽話地閉上眼,側臉火辣辣的,一陣抽疼。


    「是你把通敵信放在書房裏的?」她不動聲色地說話,想轉移青鳥注意力,手指悄悄掐決施法。


    「你果然看見了。」


    青鳥開始緩慢活動脖子,腦袋不協調的扭動著,骨頭間傳來一連串「咯噔」聲,渾身都冒出黑煙。


    「不過看見又怎麽樣?她陰笑,「徐清明照樣被帶進了牢裏。我幫那將軍安排了幾個很得力的獄監,有的是法子讓他畏罪自殺,想來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傳過來了。」


    她調子裏全是得意,但每念出「徐清明」三個字時,總會露出帶著戾氣的目光。


    那目光讓崔鈺想起地獄守門的三頭惡犬,不禁如置冰窖,手腳冰涼。


    等她理會出青鳥話裏的意思,更是驚得渾身戰栗,心頭血盡數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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