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蒙蒙亮,張大爺早早起了床,可以說他一夜沒睡,激動的一夜沒睡。這個在他十六歲見到的第一眼,就長在心上的女人。兩個人跨過了大半個人生之後,終於在今天能成為他的妻子了。


    人無論多大的年紀,對於遺憾的,失去的,得不到的,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執念藏在心底。終於可以把遺憾彌補上,能不開心麽?


    張大爺今天的狀態很好。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可能是特效藥有用。總之,一大早上起來,笑意就沒下去過。


    張大爺穿著一身嶄新的新郎長袍馬褂,上紅對襟下黑袍。腳蹬一雙厚底馬靴。手捧一束早起剛摘的鮮花,頭發昨晚特意染了黑色。整個人立馬顯得精神抖擻,仿佛年輕了十歲。


    也沒有什麽伴郎,就是養老院幾個老頭,加上一些自願來的鄉親外加一個一直冷著臉的紀澤。這些人從養老院步行,在村裏繞了一圈。本來張大爺也是要走的,但考慮他的身體。一個老鄉特意借了一輛電動三輪車給他。一個人開,張大爺坐在後貨箱,按照紀澤的想法,是想完完全全還原以前的成婚儀式,無論是從服裝,家具,還是車。


    但是後來經過幾番商量,又遵循了張大爺和王大娘的意見。就變成了現在這個說古代不古代,說民國不民國,說上個世紀不上個世紀,說現代不現代的一個婚禮。


    衣服是古代的,家具是上個年代的,車是現代的,司儀也是現代的……。


    但是這種奇妙的組合,反而更新奇,好多村民都一起加入了迎親的隊伍,就當早起沒事散步了。說是迎親其實也不算,從老房子出發,繞村子一圈再去小二樓,接走新娘繞一圈再迴到小二樓。就是走個過場,也得一步不能差。


    眾人浩浩蕩蕩的從老房子出發,晃晃悠悠的圍著村子走著。紀澤倒是沒有不耐煩,也隨著大家慢慢的走,耳邊聽著七嘴八舌的八卦,眼睛卻一直留意著四周。他也很想看看劉安安出生長大的地方。以前他在這呆的那一個月,基本不怎麽出院子。所以對這個村莊還真的很好奇。


    因為已經臨近十一月了,所以也看不見大片的麥田,野花一類的,所有的綠植雖說沒有發黃,但也有了衰敗的機長。不過,這並不影響大家的好心情。村子本也不大,一路說說笑笑又迴到了養老院。


    張大爺在紀澤和二叔幾人的陪同下,一馬當先的來到了小二樓緊閉著的大門口。


    二叔拍了拍門,喊著:


    “我們來接新娘子了。開門咯。”


    裏麵傳來一聲迴應,“接新娘子得讓新郎官迴答新娘子提出三個問題。並且都得保證答對,才能接走。”


    張大爺笑嗬嗬的點頭答應,“別說三個,三十個都行。”


    “第一問,相遇第一次,我穿著什麽樣的衣服?”


    “這題簡直是白送一樣。”旁邊的王大爺嘻笑道。


    張大爺聽見這題,突然麵色溫柔了起來,高聲迴答著:


    “那一年我十六歲,你十歲。第一次遇見你,你穿著一身紅色的碎花裙。腳上一雙黑色小皮鞋,紮著兩隻小辮子。我看你看愣了神,把俺們抓了一上午的魚都放跑了。”


    門裏門外一陣哄堂大笑,屋內的人笑完了又提了第二個問題,


    “新娘的鞋碼是多大?”


    哎呦,這可難住了這幫大老爺們。村裏的人都有點保守思想,誰會去看婆娘腳有多大呢。


    “37碼,你第一次給我送做鞋,問我多大碼,我和你說我42的。你說給我做鞋廢料。我說你多大的,你說比我小5碼。”張大爺聲音溫柔的迴憶著那個片段。


    屋裏的王大娘也麵帶笑容,沒想到二狗哥平常看著大大咧咧,二十多年前的事還記得。沒等王大娘繼續迴味,耳邊就響起了劉安安這個小促狹鬼清脆的聲音:


    “來來來,第三個問題,就是張大爺有多少錢?私房錢會不會全部上交。”


    紀澤終於聽見劉安安爽朗開心的笑容了。所以冷了一早上的臉,終於有了冰山融化的記賬。


    劉安安以為自己這個臨時起意的問題,會讓老張頭措手不及,沒想到,快要七十歲的張大爺竟然給了一個模範版本的迴答:


    “我現在沒有錢,一分也沒有。以後更不會有私房錢。我今天應該上交給我妻子的錢,三個存折一共塊錢。兩張卡裏一共是塊錢。這些都是淑芬的錢。大家夥,從今以後不要提我的錢這三個字,因為首先我的錢這三個字就不對。”


    張大爺這個迴答瞬間撫慰了廣大婦女的心。同時也導致大門直接就對他們敞開了。


    張大爺在一瞬間就望見了,客廳沙發上正襟危坐,穿著一身龍鳳呈祥圖案秀禾的王大娘。


    紅褂紅裙,扣花紐,直袖,修腰,水波腳衣擺。改良後的秀禾比原來的更精致了。秀禾上的圖案是用金線,一針一線手工縫製的,所以,這套新娘服無一處不透露著奢華,內涵,氣韻。


    昨天晚上,劉安安打開裝著禮服的盒蓋的那一瞬間,屋裏的幾個女人,連同她在內,都被衣服晃花了眼。王大娘摸著箱子裏的衣服,甚至都不舍得試一試。怕稍微弄壞一點都覺得是自己的過錯。每一個女人都對白婚紗,鳳冠霞帔,紅秀禾,有著相同的憧憬和喜愛。無關年齡,是心裏的一種期盼而已。


    張大爺隔著幾米的距離望著,蓋著紅蓋頭的王大娘。而紀澤則是從一開始就盯著身穿一身白色平肩長裙,腳上一雙裸色高跟涼鞋,披散著頭發,化了淡妝的劉安安。


    張大爺亦步亦趨的走到了王大娘的麵前,單膝跪地,將手裏一直捧著的鮮花送到了王大娘的手裏,嘴裏說著:


    “芬兒,我來娶你了。”


    “好。”


    這簡單的一問一答,讓身邊的人酸了眼眶,紅了眼圈。兩位老人熬過了五十年的漫長歲月,才得以說出來的話。動容的又豈止一兩個人。


    一對已經不再年輕的新人,手挽著手,上了三輪車的後座。一群人又開始了繞村子的過程。


    一圈下來,又迴到了養老院。二嬸事先準備了火盆,張大爺和王大娘互相攙扶著跨了過去。來到了剛搭建好的院內戶外禮堂,主持人早早就緒。


    開場是熱身就顯得很常規,什麽無論富裕貧窮,生老病死,你願意嗎一類的。但在主持人的調侃下,大家夥還是興致頗高。交換了紀澤準備的戒指,這對戒指很普通,不是黃金不是鑽石也不是鉑金,而是普通的純銀飾品。素圈,毫無任何新奇。但卻讓張大爺和王大娘在心底又一次的感激了紀澤。黃金鑽戒他們兩個人存的錢,都買的起。可不是他們想要的。因為在那個年代成親,能給彼此套上一枚素圈的銀戒,是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夢想。所以,這一對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對戒,讓兩個早已不再年輕的老人心裏都無比的激動。


    怕張大爺身體不允許,所以交換完戒指,主持人就讓兩位老人坐在了椅子上,聽二叔這個院長對新郎新娘的總結祝福。這個環節是由雙方各派出一位親屬來祝福的,可考慮到張大爺和王大娘這個年紀,父母早已不再。也沒有了兒女,兄弟姐妹更是不知去向。就都有二叔代替了。


    劉安安站在台下看著今天特意打扮過的二叔,心裏偷偷的笑了。她以為二叔會長篇大論的講道理,但是他沒有。他說著最通俗的話,卻感動了所有人,


    “各位家人,各位父老鄉親們,我是劉老二。今天是我們養老院的大喜之日,是張大爺和王大娘兩位老人喜結連理的日子。我作為院長,真的是非常高興。也替他們高興。可能大家夥年齡稍微大一點的都聽過他們的事,也知道了那個年代的無可奈何。那個時候,他們是不幸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抗拒,抗拒便是不孝,除了順從,別無他法。可現在,他們又是幸運的。在曆經了坎坷滄桑,他們各自孤身一人,跨越了艱難困苦和孤獨,終於還是將手牽在了一起。我們應該為他們這份真情和勇敢鼓鼓掌。”說完,台下嘩嘩掌上一片。


    “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隻有一次機會,登上這樣的禮台作為家人,來送這份祝福。那就是我的寶貝女兒劉安南結婚的時候。可是,她卻早早的先扔下我和孩她娘先走了一步……。”說到這時,二嬸和劉安安已經眼淚凝聚在了眼眶,下一秒就會伴隨著二叔的話低落下來。


    可沒想到,二叔話風突然一轉,


    “安南不在了,用不上了。想著,那就把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的機會留給我的大侄女劉安安。可沒想到,我大侄女還沒個一定,我院裏的老頭老太太先成了婚……。”


    “哈哈哈哈,”


    “哈”


    “哈哈哈哈”二叔這陡然的調侃讓台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笑聲,就連劉安安都含著眼淚笑了起來。


    “我說這麽多,也隻是想和大家夥說,珍惜眼前人。孝順父母也好,疼愛也自己也好,兄弟情義,鄰居互相照顧也好,都別想著來日方長。等以後怎麽樣怎麽樣。要知道計劃沒有變化快。想就要馬上做,喜歡就要表達出來,像張大爺和王大娘這樣,如果當初不是在那個社會那個時代,再勇敢那麽一點,是不是他們就會早幸福一點。不過,現在也不晚,希望張大爺和王大娘在以後的每一天都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好,我就說這麽多了。接下來,有請我大侄女劉安安上台為大家講幾句……。”二叔眼睛瞟著劉安安,發現她慢慢驚訝張大的小嘴,又覺得這孩子太完蛋,有心想給她一個在紀澤麵前表現的機會,就又接了一句“先唱個歌再講祝福。”說完,走下來禮台,將話筒塞進了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劉安安手裏。


    雖然劉安安害羞,但是這個風俗不能斷了。祝福一定是成雙,第一個人點的第二個人,必須得上去送祝福的。


    所以我們的劉安安小同學,穿著高跟鞋踩著細碎的小步伐,登上了禮堂上。她側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兩位老人,又掃了一眼站在台下的父老鄉親,唯獨沒看紀澤。她突然覺得沒什麽可害羞的,都是看著她從小長到大的,如親人一般。那麽,就當過年給家長表演個節目吧。


    “因為愛著你的愛


    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因為誓言不敢聽


    因為承諾不敢信


    所以放心著你的沉默


    去說服明天的命運


    沒有風雨躲得過


    沒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


    不去想該不該迴頭


    也許牽了手的手


    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許有了伴的路


    今生還要更忙碌


    所以牽了手的手


    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沒有歲月可迴頭


    ……”一曲終了,眾人還沉浸在劉安安幹淨透徹的嗓音裏品味著歌詞。


    “這是一首我很喜歡的老歌,是蘇芮唱的牽手。我可能隻能品的了歌詞含義的一二,但我覺得很適合現在的情形。也代表了我送給我大爺大娘的祝福。希望他們可以攜手相伴走過更多的有意義的日子。”


    “好!”二叔帶頭鼓起掌。嘩啦啦一片的掌上響了起來。


    “我其實直到昨天還是在猶豫的,因為這個事情是我先提起來的。王大爺和我們講以前的事情之前,我隻是感覺到張大爺和王大娘關係不一般,也正好有了一個契機,所以我開了個玩笑。可能也正好合了大家的心意。就成了今天的事,我說我之前是猶豫的。不知道應不應該提這個話茬,可是在今天我看見早起王大娘穿著嫁衣含羞帶怯的模樣,和張大爺接親時的溫柔眉眼,我覺得我做的對了。沒有什麽比兩個心心相印的人能在一起更重要,容顏老去也好,疾病痛苦也罷,都沒有珍惜眼前人更重要!”


    又一陣掌上響起,經久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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