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夏樹沒有聽到那一聲唿喚,在最後千鈞一發的時刻,他拖著顏俊和柏良寬終於脫離了天瀑的範圍,然而距離實在是太近,轟然墜落的晶砂製造出的巨大噪音充滿了他的雙耳,天地之間一時之間仿佛隻剩下了無數泯滅彩光。


    然而他不能趴在這裏等待從天而降的晶砂傾瀉完畢,誰也不知道這方天空是否會成為下一次天瀑的墜落之地。所以淩夏樹隻耽擱了幾秒鍾,就迅速爬起身來,準備帶著兩人盡快遠離這個危險區域。


    “啊!”


    然而他剛一拖顏俊的衣領,後者就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下意識的抱著自己的腿,麵容因為痛苦而扭曲。


    “我的腿!”


    他呲牙咧嘴地發出呻吟聲,低頭朝感到異常的地方望去,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絕望和難以置信——


    他的右腿從膝蓋往下,整體呈現著一種晶化的狀態,小腿的形狀依然存在,然而皮膚肌肉還有骨骼,全部變成了晶砂那樣的形態,沒有了一點感覺,和正常血肉的交界處則有劇烈的疼痛正一波波地向他神經係統湧來。


    “我的腿!沒有了!”


    顏俊發出帶著哭腔的惶恐喊叫,在節點基地,矩陣的規則被主機扭曲,這樣的傷勢也就是花點點數就能修複,但在女神狩獵區裏,矩陣掌控一切,失去了一條腿意味著什麽,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


    死亡的恐懼瞬間抓住了顏俊的心,讓他一副受到嚴重打擊的樣子,隻知道不斷重複的喊著‘我的腿‘。


    淩夏樹果斷抬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力量之大甚至直接讓顏俊鬆開了抱住雙腿的手臂。


    “我帶著詹覺明製作的醫療模塊,裏麵有高等斷肢再生功能。”


    他拿出那個便宜得來的醫療模塊,把其中詹覺明的數字簽名展示給顏俊,著名編寫者的簽名頓時讓顏俊忘記了疼痛,眼中閃過希冀的光。


    “夏樹!”


    老狗此時終於跑到跟前,喘息激烈真得像是條老狗一樣,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是笑著的。能夠看到淩夏樹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於顏俊的古怪傷勢,老狗表示自己和他不熟。


    初洵美也在被施黎加放下後頻頻朝淩夏樹這邊張望,外表又恢複了那種冷漠,但是緊張的目光卻隱藏不住。


    “轉播台也卡在邊上,有14左右受到了衝擊,還好是采用模塊化設計的普通產品,主要的信息功能大致還完整,但動力係統和展開形態不能用了。”


    施黎加此時扛著被踹飛的轉播台繞了迴來,簡單地報告了一下檢查的結果。從他的遣詞用句就可以知道,這個體型巨大的家夥並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類型。


    “這下有點棘手了啊。”


    老狗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顏俊的腿上,皺起了眉毛,“一下子多了兩個不能動的……下一次的天瀑要怎麽辦?”


    “顏俊的腿我來處理。”


    淩夏樹把醫療模塊又拿出來給兩個後來的隊員展示,然後瞄了一下地上的轉播台,“轉播台我們再想想辦法,不行就放棄吧。”


    在他眼裏,柏良寬身上的載具重要性還比較高一點,一旦失去迴程就會很麻煩,而轉播台則屬於非必需品。


    “可不能沒有轉播台!”


    老狗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苦兮兮,“狩獵區可不是好地方,這裏死掉的人,很多都是被其他小隊幹掉的……沒了轉播台,我們在遇到其他小隊的時候就會很被動啊!”


    “那就在遇到之後,把他們的轉播台搶過來。”


    淩夏樹無所謂地迴答,身為信息隔斷員的顏俊不知道是不是疼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而施黎加則露出一嘴白牙哈哈大笑,比平常人大一倍的手在淩夏樹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


    “把他拖到裏麵去吧,”


    淩夏樹指了指地上的顏俊,轉身走進了剛剛被晶砂衝洗、還在冒著熒光的地麵。剛才這裏還是絕望的死亡之地,而現在,至少在十分鍾之內,這裏是安全帶。


    ……哲學般奇特的轉化。


    而淩夏樹現在就要利用這十分鍾時間,通過詹覺明的醫療模塊,幫助顏俊修複虛擬軀體的損失。


    對此他還是比較有信心的,矩陣肯定不會浪費大量的資源去構築每一個人的軀體,所以其實是靠人機界麵根據人類內心所謂的“自我映射”自動衍生出虛擬軀體,而受傷之後的再生,說白了就是欺騙人機界麵,讓它重建這個映射。


    淩夏樹對醫療模塊了解不多,現學現賣可能無法搞定,但是他對人機界麵的研究就好得多,隻要知道了到底是哪個函數起的作用,他完全可以拋開醫療模塊,自行動手。


    當然,還要小心詹覺明埋在裏麵的後門,好在離開女神狩獵區之前不用擔心這個。


    淩夏樹拿出金屬色澤的醫療模塊,按照說明展開後,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詹覺明給這個醫療模塊配置了一個簡單界麵,用來讓使用者選擇要用的功能,這極大地方便了淩夏樹的破解過程,隻要按動要使用部分的菜單,就能調動相應模塊的端口,這對能夠看到整個代碼結構的淩夏樹來說,基本就等於把整個程序的密碼拱手奉上。


    “可能有點疼,你忍一下。”


    淩夏樹把手放在顏俊的腿上,一邊引導著醫療模塊選擇了小腳趾作為目標,一邊調動自身b.b.d單元深入他的人機界麵,觀察醫療模塊的作用過程。


    即使隻是隨手寫的作品,詹覺明的代碼依然保持著很高的效率,啟動之後,一個探查函數先被導入顏俊的身體,還是之前曾經見識過的手法,釋放出一些微弱擾亂身體的代碼。


    然後根據人機界麵的反饋,來反推對方的端口地址,一旦錨定,就迅速采取各種方式非法獲得權限,然後給重建映射的模塊發送偽造的錯誤報告,讓它主動重建指定部位,完成治療任務。


    淩夏樹看著顏俊逐漸恢複了血肉顏色的小腳趾,在對方撕心裂肺的慘唿聲中,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


    雖然要重建顏俊的整條小腿,遠遠大於這個醫療模塊所能支持的份量,但是淩夏樹已經在重建腳趾的過程中搞清楚了全部流程,詹覺明的模塊不敢迴複太多,無非是怕引起人機界麵察覺,而對於淩夏樹來說,整個人機界麵都能強行壓製,自然也就無所謂。


    但是顏俊不幹了。


    “大佬大佬,緩緩,緩緩!”


    顏俊涕淚滿麵地抱著自己的腿,朝淩夏樹哀嚎。新生的腳趾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是矩陣嚴格按照它現在的切斷狀態發送神經信號,疼得像是一直在不停地用鋸子切割那麽厲害。


    他真無法確定如果整條腿都發送痛覺信號的話,會不會幹脆一頭撞死自己。


    “不過是一些無法避免的皮肉之痛,你忍耐一下就好了。”


    淩夏樹看了眼滿臉扭曲的顏俊,搖了搖頭,毫不在意地繼續進行重生流程。


    看著淩夏樹的手再次泛起微微的光輝、靠近自己的腿,顏俊雖然知道對方是在幫助自己、不該不知好歹,但那種恐怖的疼痛真得讓他畏懼,當熟悉的刺痛再次開始傳來的時候,那條好腿下意識地開始蹬踩著地麵,想要躲開。


    嘀——!


    轉播台發出的一個信號暫時讓他清醒了一下,趕緊伸手指著摩托車上幾個快速閃爍的紅點,用最快的語速喊了出來“有別的小隊靠近了!”


    淩夏樹眉頭一皺,卻沒有停止重生的工作——安全時間隻有十分鍾,不能浪費。


    但是他也沒有置之不理,轉頭朝老狗和施黎加看了一眼,兩人就意會地一起轉身朝轉播台探測出的方向前進,而世妙此刻也拉著一臉冷漠的初洵美一路小跑地靠近淩夏樹,躲進了這個十分鍾安全區。


    “啊!”


    熟練了一分鍾後,淩夏樹加快了重生的速度,顏俊驟然發出更加淒慘的吼叫,像是條離水的魚一般在地上劇烈挺動,雙手胡亂撥動著,愣是在滿地晶砂上掏出一條深坑。


    淩夏樹死死地按住顏俊的身軀,但他的另一隻手要控製重生動作,姿勢所限隻能按住一半,眼看著顏俊掙紮得越來越偏,眉頭一皺,「瘋狂希望」的猙獰麵容就從地麵下升起,長長的爪子仿佛籠子一樣,將顏俊的另外半身限製在原地。


    「瘋狂希望」的爪子布滿了不規則的鋸齒,盡管它已經盡量收斂著,但,依然不可避免的,把顏俊的皮肉割出了一道道血痕。


    它隻保持了這個動作幾十秒鍾,就感到了厭煩似的,開始左右張望,可惜狩獵區隻有一片荒涼,最後它的目光落到了淩夏樹身上,好奇地看著淩夏樹的動作。


    淩夏樹全神貫注地維持著重生動作,安全時間已經過去13多,他現在無暇理會其他的事情。


    「瘋狂希望」看了一會兒,變得圓潤的三枚晶體眼睛忽然微微地閃爍起紫色的光芒,搭在顏俊那條好腿上的爪子,突然也向人機界麵發出了指令。


    “呃!”


    顏俊的身體猛然發出了最劇烈的一次顫抖,臉上的痛苦表情像是被吹散一樣,瞬間變成空洞的平靜,整個身體砰然砸在地上,一動不動。


    人機界麵的反應也同時消失,重生流程失去了目標、進程頓時停滯在那裏,然而還沒等淩夏樹作出反應,已經停止了的重生流程卻突然又緩緩的開始了,代替已經關機的人機界麵充當主體的,竟然是「瘋狂希望」。


    在它的莫名助力下,重生的速度馬上變成了原來的數倍,然而隨著顏俊那條小腿的迴複,他身軀的其他地方開始漸漸地出現了紫色的圖案,和淩夏樹身上渾然一體的印刷電路圖案不同的是,顏俊身上出現的紋路,更像是簡單單元的大量堆疊。


    “呃……”


    人機界麵依然毫無動靜,然而顏俊卻忽然睜開眼睛,發出了一聲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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