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就要叫婆子來送李令婉迴去。


    李令婉這時想到了一件事,忙道:「祖母你不用叫人送我。我帶了自己的丫鬟迴去就好。」


    方才她已是注意到李惟元已經悄悄的離開了這裏。想必是沒有人同他玩,也沒有人同他說話,他在這裏覺得無趣,所以就走了。李令婉心裏就在想,他一個人迴到了他那座冷冰冰的小院子裏得多淒涼啊?現在正是她送溫暖的大好時機啊。所以她就決定待會直接去找李惟元,同他一起守夜去。到時他心中對自己的印象必然是會有所改觀的。


    正所謂潤物細無聲嘛。這送溫暖可不就得這樣悄悄的在一些小事件上麵潤?然後讓他某一日忽然就會在心裏察覺到,哎呀,我這個三妹妹還是很關心我的。那我這個做哥哥的往後也必然要對她好,不能害她啊。


    李令婉想著想著,就開始心中得意。嗯,主要是她覺得自己實在是挺聰明的。


    但既然要去李惟元那裏同他一起守夜,那必然就得瞞著老太太,又哪裏能讓她遣了人送自己迴去呢?所以她就堅持不要楊氏遣人送她。


    好在楊氏也沒有過多勉強。


    左右今天除夕,府裏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的,李令婉身邊也帶了丫鬟小扇,她也放心。


    所以她便沒說什麽,隻是囑咐了李令婉要小心,不能再受涼之類的話。


    李令婉脆生生的答應了一聲,隨後就由著小扇給她身上披了一領粉紅撒花,邊緣處出白色狐狸風毛的鬥篷,手裏提了丫鬟遞過來的燈籠,帶著小扇出了世安堂的大門,左轉,逶迤往李惟元住的那處僻靜小院而來。


    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一炷香的功夫過後終於到了。


    她站在台階,將已經快要凍僵的右手放到唇邊嗬了口氣,暖和了一下,然後才抬手拍門。隻是拍了半日,卻依然不見有人過來開門。


    李令婉心裏就疑惑著這是怎麽迴事。畢竟據她想來,這些日子她已是將自己的關心悉數的展現給李惟元看了啊。而且據小扇說的,她每次送的那一簍子木炭李惟元都是收了的啊,那就說明他心中至少是不如以往那樣排斥她的。可怎麽現下他卻又要拒她於門外呢?


    她心裏正這樣想著,忽然就聽到身後雪地裏傳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她忙轉身望了過去。


    這裏地處偏僻,周邊壓根就沒有懸掛什麽燈籠。但好在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借著雪光幽微,李令婉一眼就看到來人正是李惟元。


    他手裏也沒有提燈籠,也沒有打傘,就那樣低著頭,形單影隻的,一個人踉蹌著腳步在雪地裏走著。頭頂雪花紛紛灑灑,落在他的身上,就像要將他整個人都給淹沒掉一樣。


    這一刻李令婉心中忽然就像被什麽東西給狠狠的撞了一下。


    她覺得李惟元實在是太可憐了。她心裏此刻滿滿的都是對他的愧疚。


    於是下一刻,她站在台階上,開口叫著他:「哥哥。」


    風雪雖然肆虐,但她這又清又脆的聲音還是穿越中間茫茫的風雪,清晰的傳到了李惟元的耳中。


    他猛然的抬頭看了過來。


    先前李惟元待在世安堂的時候,看著自己周邊的人全都有說有笑,和樂融融的。獨有他自己一個人冷清清的站在那裏,沒有一個人會上來同他搭話。甚至有人的目光看到他時也是一副極其嫌棄的樣子,仿似是在說,這個人怎麽還站在這裏不走?


    是啊,他低頭,唇角微彎,他為什麽還不走呢?待在家裏惹人厭嗎?


    隻是抬腳要離開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李令婉一眼。


    她穿著石榴紅色繡百蝶穿花紋的襖子,正站在周氏的身後,麵上一臉興趣盎然的看著周氏和她們玩牌,壓根就沒有往他這邊看過一下。


    李惟元也不曉得為什麽,他忽然的就覺得心中有些發寒,也有些憤怒。


    果然她前些日子對他的關心都是故意做出來給他看的。像現下這樣的場合,她的目光就不曾在他的身上停留過半刻。


    既然她要關心他,那她就該全心全意的隻關心他一個人啊。她的目光也隻能始終停留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啊。像她現下一直關注著他人算是什麽意思呢?


    李惟元憤憤的轉身離開了世安堂。


    外麵廊下階前都點了大紅燈籠,明晃晃的照著雪地。往來的丫鬟仆婦也都是語笑喧鬧,人聲鼎沸。


    李惟元慢慢的往前走著,隻覺得內心和池塘裏凍成冰的水一樣的冷。


    到處都是這樣的熱鬧,可是這些熱鬧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有人關心他,也沒有人在意他。


    忽然之間他就想到了杜氏。


    他就想著,杜氏好歹也是他的生母,在這樣萬家團圓的夜晚,他去看看她,陪著她一起守歲,她心中總歸會有幾分憐惜他這個做兒子的吧。


    但是很可惜,沒有。


    正因為這樣萬家團圓的夜晚,杜氏想著自己的父母親人卻都死了,隻留了她一個人在這世上。而害死她父母的人裏麵就有她婆家的人。眼前的這個兒子,也是她婆家人送她到了庵堂裏的緣故,她隨後才會遭受到那樣的侮辱。


    心中憤恨,無處可發泄。於是等李惟元過去的時候,她就撿了一根帶刺的藤條,發了瘋一樣的打他。


    李惟元沒有躲,沒有避。他內心一片冰冷的站在那裏任由她打。等她終於打完了,也累了,癱在地上喘氣的時候,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就離開了那處小院。


    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風雪越發的大了。那一刻他恍然有一種感覺,這蒼茫天地間,也就隻有他一個人齲齲獨行而已。就是他現下死在了這裏,隻怕都是沒一個人會為他落一滴眼淚的,甚至都沒有一個人會發現。


    心灰意冷到極點他反而笑了。隨後他頂著大雪,踉踉蹌蹌的在雪地裏摸黑獨行,往自己的小院而來。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透過風雪的聲音:「哥哥。」


    他抬頭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李令婉正站在他小院門口的台階上。


    漫天飛雪中,她手裏提著的那盞琉璃繡球燈便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的一絲光亮。


    李惟元停住了腳步。


    李令婉原本還等著李惟元過來呢,但是誰曉得他聽到了自己的叫喊之後反倒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壓根就沒有一點要過來的意思。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山不就我,那我就去就山嘛。李令婉這樣在心中默默的安慰著自己,然後她就兩步走下台階,手裏提著那盞繡球琉璃燈,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的朝李惟元而去。


    等離得近了,她在李惟元的麵前停了下來,仰著一張笑臉抬頭看他,聲音又清又脆:「哥哥。」


    李惟元麵上沒有一點表情。他隻是垂著頭,默默的看著李令婉。


    女孩的膚色白淨,笑起來的時候明眸皓齒,明豔動人,讓人一見即難忘。


    但是她這樣的笑容也並不是對著他一個人而綻放。至少剛剛在世安堂的時候,他就曾看到她對許多人這樣的笑過。而且李惟元心中明鏡似的曉得,李令婉對著他這燦爛笑容的背後,誰曉得心裏打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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