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


    我活了二十多年,日日夜夜膽戰心驚可又渴望讚賞。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父親。


    我恨他。


    我恨他辱罵我,毆打我,也一樣恨他辱罵你,毆打你。


    他沒有資格做一個父親,一個丈夫。


    可我卻一直想要在他麵前證明我自己。


    直到他死了也沒能讓他改變對我的態度。


    母親,您是不是也覺得我無能,起碼在他毆打我,辱罵我的時候,你總會奮不顧身地衝出來,用你那柔弱的身體護著我,而每當他怒氣不減,拿你泄憤的時候,我卻躲在門外,不敢出聲。


    那一天晚上,我聽著你淒厲的叫喊聲,不止一次地想要握緊拳頭衝進去,可我也一次又一次地鬆下拳頭,我打心底裏是懼怕他的,我隻敢背地裏狠狠地咒罵他,拿著木劍,把牆壁想作是他來揮砍,可當我遠遠見到他時,卻沒有一次不膽怯的。


    直到你的屍體從景秀宮抬出來,我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我仔細思考著我活著的意義,實際上我活著毫無意義。


    那十幾年我不過就是一條滑稽的狗,一邊被主人毆打一邊舔舐著主人。


    狗,有什麽活著的理由呢。


    可你還是一直護著我這條狗。


    我想你了,娘。


    你和我說過,當親人死去時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當我抬頭看過去,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你,可星星太多了,我實在分辨不出來哪個是你,我隻能絕望地蜷縮在牆角等待著他的打罵。


    你死後,他更加瘋狂了,唯獨他在外征戰的時候,我才能有一絲喘息。


    後來諂胥告訴我,你不是病死的,你是自戮而死,你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痛苦,便了結了自己。


    那天我站在齊城最高的樓台上,我覺得你做的對,若是活著隻能痛苦那還有什麽意義。


    我緩緩走上高台,又跨過窗子,在那窗外不過一尺的露台上,我聽見了宮外長號的低鳴。


    那淒慘的低鳴聲將我腦中的一切念想全部吹散,我近乎於瘋狂地痛哭起來,我坐在那窗子上,喜極而泣。


    他死了,他終於死了。


    我成了這齊國的主人。


    母親,我好想你,你隻不過二十六歲便離開人世。


    二十六歲,我真後悔過去沒有為您畫幅人像,我怕我慢慢忘掉您的模樣。


    我想把這封信燒給您,若是日後我死了,希望您可以在黃泉路上迎我。


    這些話很長,齊戩從未將它公之於眾。


    諂胥平靜地看完這封從齊戩寢宮裏搜出來的信,他合上信封隨手將之撕毀了。


    “大人,經過數日探查,咱們找到楚國大營的位置了。”他身邊隨從的士兵見他看完了信便立馬上去迴報消息。


    “好,既然找著了,就趕緊把君上要咱們傳的話帶到了。”


    “諾!”那士兵招了招手,正在待命的人馬便立刻聚集起來,向著前方繼續摸索。


    諂胥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態度變化,這個自小深受戕害的齊國君主在他眼裏已經與死人無異,無論寫地多淒慘也難以叫他感慨分毫。


    蘭陵城下,齊國軍隊組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向著麵前的城池發起進攻。


    齊戩渴望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城樓他心中躁動著,他相信著在天之靈,他相信,他的母親會在天上看著他建功立業。


    霍良摔著最前麵的部隊發起攻城。


    上百駕攻城雲梯靠在了城池之上,齊國士兵開始向城樓發起衝擊。


    齊戩享受地看著唾手可得的蘭陵城,他心中的滿足感讓他麵目猙獰地咬牙切齒。


    城樓上冒出了一排人頭。


    緊接著那些人滾落一塊塊巨石,毫無防備的齊國攻城士兵一個個摔落於地麵,攻城雲梯也被輕而易舉地砸倒。


    “怎麽會!怎麽迴事!”霍良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那城牆上早已站滿了士兵,他們不會過是弓著腰等待著齊國軍隊分散隊形開始攻城罷了。


    正當齊國士兵完全不知什麽情況的時候,那城上的弓箭手萬箭齊發,完全沒有做防禦準備的齊軍被射死者無數,然而上麵的南境軍還是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向城下發起箭雨。


    “怎麽迴事!怎麽可能啊!”齊戩暴怒地揪著身邊的士兵。


    “陛下……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您問我我怎麽答地上來!”


    “混蛋!”齊戩一腳踹開他,“傳本王令,繼續攻城!區區南境軍不必放在心上!”


    “諾……諾!”那傳令兵驚恐地衝了上去。


    雖說在發起進攻前,霍良就安排了步盾兵待命以防不測,然而在這種特殊情況,整個前陣已經混亂不堪,那些步盾兵也難以形成規模,隻能眼看著那些暴露在外的士兵被箭雨無情地射穿,前麵的攻城部隊立馬就退了下來。


    這種情況下攻城幾乎是必敗無疑。


    “霍將軍!陛下有令,繼續攻城!”


    “繼續?”霍良氣憤地揪住傳令兵的脖子,“怎麽繼續!再打下去無非是繼續犧牲!現在就該暫時後退休整!”


    “將軍息……息怒啊!”那傳令兵顫抖地看著霍良,“這是陛下的命令,我也不敢不傳達到位啊!”


    “哼!”霍良一把扔下那傳令兵,他清楚齊戩的脾氣,如果這時候違抗他的命令停止攻城,那麽自己的下場絕對很淒慘。


    他緊握雙拳,一咬牙,“傳我命令,立即後撤!立即後撤!”


    “霍將軍你瘋啦,這樣陛下必定會殺了你啊!”林道寧驚恐地抓著霍良的雙臂,“咱們不能退啊!”


    “不退,不退你看著這些年輕人白白犧牲嗎!立刻退!”


    霍良暴怒地甩開林道寧,他大喊著撤退,那前麵早已不成規模的散兵們立即向後奔逃起來。


    霍良無奈地站在原地,他看著齊國軍隊向後奔逃的樣子,他仰起頭,緩緩向前走去。


    他明白,此刻六萬齊軍已經成為籠中之鳥,魏桀既然可以猜到齊軍未離便一定做好了全殲齊軍的準備。


    他徹底釋然了,對他來說,做出撤退的命令,應當是他可以為這些年輕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嗚~隆!


    齊軍陣地南側中部響起了轟鳴的軍號。


    士氣高漲的南境騎兵從那隱密的樹叢中衝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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