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窩草又名茴芹,其葉味道十分可口,生食熟吃都可以,是西餐中常用的香料。用以調味以及提味。茴芹不僅能用以烹飪、清新口氣外,藥用價值也是十分高的,其果實就是被廣泛用來調味的八角。


    然而在這裏,茴芹入藥很常見,卻少有人會用來烹飪食物。因此蘇宛平時接觸的也少。才沒能肯定的認出這些可愛的天然調味料來。


    裴禦睜開眼,沉默的瞧著那抹纖細身影輕快地圍著火堆忙碌著,明明剛才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轉眼仿佛就將煩心事拋到了一邊,口中甚至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這性子。與原先的她簡直天差地別。


    他搖搖頭,重又閉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將過往全部忘記了,他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他能肯定不好的一點,即是那東西倘若不小心落到別人手中,將會給裴家帶來的滅頂之災。


    裴禦咬咬牙,看來還是得想法讓她迴想起來才行,雖然這對她來說,太過殘忍了些。可事已至此,他們都沒有別的路可走。


    相信想要得到那東西的,遠不止楊閣老一人,暗地裏不知道多少人正打著主意。他絕不能讓其他人搶在他前麵!


    他正沉思著,就聽蘇宛語氣歡快的喊他:「裴大人,可以結束你的晚課了。」


    馥鬱的香味隨著她的聲音飄過來,原本並不餓的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光聞著這味兒,就叫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他默默地起身,走向明亮的火堆旁。


    夜色漸濃。熊熊火焰將周圍模糊成一片瑰麗的紅影。染得這份如墨夜色猶如千重珊瑚簾,跳躍而炙熱的火光將那個纖薄的身影層層包裹,讓這本該蕭瑟的夜晚無端變得柔媚起來。


    對麵的人一雙黑眼睛在火焰下閃著細碎的光,那光大約是太刺眼了些,竟讓他有些頭暈目眩不能直視。


    正忙碌的蘇宛沒察覺他的異樣,快樂的對他笑了笑,將烤好的小鳥遞給他一串,「將就吃點唄。」


    裴禦看了眼被烤的黃燦燦的小鳥,車窩草的香氣仿佛是從肉裏滲出來的,與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讓他忍不住低頭咬了一大口。叉雙吐弟。


    他這樣的人,最不講究的便是口腹之欲,隻要餓不死,隨便什麽都可以。他記得第一年上戰場時因急功近利而中了敵人的圈套,好不容易帶著殘兵敗將殺出一條血路,卻又不幸迷了路。被困在一望無際的黃沙大地整整八天,幹糧吃完了,水喝完了,一路上能看見的綠色植物,地上倏忽爬過的蜥蜴、蠍子還有蛇,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入了他們的口。前路茫茫,後退無門,最後隻能一口一口喝著自己的血,艱難的走出那片大漠。


    他的記憶裏麵,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時刻,在荒郊野外,有個人快活的忙來忙去,糾結來糾結去,隻為了能將一隻鳥烤的更美味一些。仿佛天大的事,也沒有這件事重要。


    「很好吃。」最後,裴禦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淡淡的對蘇宛說道。


    蘇宛正小心翼翼的吹著自己手上的小鳥串,聞言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那是,食香樓首席大廚烤的小鳥能難吃嗎?說出去豈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裴禦垂了眼簾:「我倒不知道,你廚藝這樣好。我聽小諾說,你原本做菜並不好吃,病了一場後,突然就會做好吃的黴豆腐了?」


    蘇宛不甚在意的點點頭,也不管他信不信,隨口道:「嗯,之前無意間撿到一本食譜,裏麵記載了許多新奇的菜式,我就照著上頭做的。」


    「撿的食譜?」


    「你不信?」蘇宛挑眉看過來,因為太餓忍不住咬了一口,燙的她擠眉弄眼的十分滑稽,再這樣挑眉,看上去更加怪異可笑。


    裴禦卻沒有笑,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十分難受。


    「孟家被抄時,我托人將墨香閣裏的藏書弄了出來。」他低聲開口,也不理會蘇宛投過來的不解眼神,自顧自說道:「隻是人多手雜,當時有許多孤本都找不到了。這些年我留意著,陸陸續續的將當年丟失的書都買了迴來,還差兩本琴譜,落到了當今皇後手中,卻是不好找迴來了。」


    難得聽到這人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蘇宛便一邊小口吃著噴香的烤鳥肉,一邊道:「墨香閣是我姐的書房?」


    如若是,那這裴禦也還算有點可取之處,一個如此懷念亡妻的人,再壞也有限吧。


    墨香閣聽起來是個書房的名字,一書房的藏書,那孟如薇定是個滿腹經綸、學識淵博的才女了?卻可惜紅顏薄命哦!


    裴禦看她一眼,卻抿了嘴沒有迴答。


    「你跟我姐感情很好嘛,我姐……你是不是特別恨我?」蘇宛偷覷一眼他的神色,有些遲疑的問道。


    裴禦的麵癱臉,焉知不是因為痛失摯愛後對生活了無生趣的緣故。這樣一想,蘇宛又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裴禦看向她,他的眼睛是一種濃鬱而飽滿的黑。目色深沉,像是一口深井,看不出半點情緒。


    他不說話,又是這樣莫測的表情,蘇宛微微有些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幹笑兩聲道:「你不想迴答就算了,其實我自己心裏也明白的。」


    「你明白?」裴禦目露冷嘲,「別說大話了,你永遠不會明白的。」


    蘇宛很想分辨幾句,想著這一位是「姐夫」,是救命恩人,同時還是痛失配偶的失意人,也就不跟他計較了,還順著他的話哄道:「是是,你說的很是,我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她又沒有痛失配偶的經驗,當然不會明白啦。


    哪曉得她這話一出,裴禦的臉色陰沉的愈發厲害了,他三兩下吃完手裏的小鳥串,轉身離開了火堆,迴到先前打坐的地方。


    「我這又是哪句話說錯了?」蘇宛悻悻的嘀咕道。


    雖然他發脾氣讓蘇宛有些擔心——倒不是擔心別的,隻是擔心自己會被他丟在這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那就慘了。


    吃完後將骨頭碎渣收拾了下,又往火堆裏添了兩塊柴,靠著火堆搓手取暖。


    雖是夏天,可這深穀裏的夜風卻大的叫人吃不消,不但冷,還嗚嗚咽咽的瘮的慌。


    這樣的環境下,蘇宛睡得著才怪。


    她不自覺的朝裴禦看去,他仍穿著一件薄薄的破破爛爛的單衣,古銅色的肌膚有一大半露在外麵,但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似的,端端正正的盤坐在那裏,也不知道是打坐呢還是已經睡著了。


    真是神奇,蘇宛想,她竟能跟這個人心平氣和的呆在同一個空間,換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這個人不但是小諾的親爹,還是她的姐夫呀。


    可她卻是害死他妻子的兇手。


    他對她從來沒有好臉色,想來心裏是怪著她甚至恨她的,可卻還是一次一次的救了她,雖然第一次救她時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人,還因為她而受了這麽嚴重的皮肉傷——有沒有內傷什麽的,她就不知道了。


    他這樣不顧自身安危的相救,終究還是看在孟如薇的情麵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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