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裏都不會去。」她嘴角揚起狀似無辜的笑容,提醒他,「我還在上班,記得嗎?」


    「我出去透一口氣,馬上迴來。」


    「慢走,不送。」吳春光臉上的笑容直到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後,瞬間斂起。


    她迅速地將台麵清理幹淨,對另外一名酒保吩咐道:「阿誌,晚點老板來的時候跟他說我辭職了,這個月的薪水不用給我了,拜!」


    「什、什麽?!」阿誌一時呆住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她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依依不舍的遺憾微笑,「山高水長,江湖再見。」


    「可、可是……」


    沒有可是了,吳春光將胸前名牌摘下給他,拿出吧台底下的包包瀟灑地甩上肩後,擠過眾多狂歡忘情的男男女女,往後門大步走去。


    候鳥再度遷移的時刻到了。


    有什麽難的呢?


    關掉手機,退掉租處,背起一向堅固耐用的迷彩大包包,裏頭放著存折、證件、一本被翻閱了無數次的書,幾套白色棉質內衣褲和數件當季衣服——她一向隻買市場的便宜貨,穿壞了就丟,從不留戀——她隨時可以跳上任何一班駛往任何陌生目的地的客運巴士。


    迴到租屋處,吳春光打開燈,環顧這三天來陸續丟棄了大半生活雜物的套房,最後目光落在放在向陽窗口的那株小盆栽上。


    這是三個月前收到的一份小禮物,那個送她這隻小盆栽的女孩有一頭烏黑美麗的長發,和一雙溫柔哀傷的眼神。


    「聽說它是一種珍貴稀有的紫色水仙花,當花開的時候,綻放的香氣能夠給守護它的人帶來幸福。」女孩黯然一笑,「送給你好嗎?」


    「你不留著?」吳春光盯著那隻雪白小瓷盆裏,冒出來那團尖尖白色的……蒜頭?!


    「不了,」女孩搖搖頭,笑容有一絲寂寥。「我等不到它花開了。」


    「那個……」吳春光心一緊,放柔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問,「你身體沒事吧?」


    「我很好,謝謝你。」女孩凝視著她,「也謝謝你那天晚上請我喝咖啡。」


    「別客氣。」吳春光心虛地不敢承認自己在那杯熱咖啡裏加了點威士忌,做成暖胃祛寒的愛爾蘭咖啡。


    在大雨傾盆的那一個夜晚,這女孩卻淋得渾身濕透……


    後來,傷心的女孩走了。


    留給她這盆怎麽澆水、怎麽看都是顆蒜頭的水仙花。


    「三個月都過去了,」她忍不住恫喝起那盆疑似蒜頭的水仙花,「我再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考慮要不要開花,不開的話,別以為我不會狠心把你留在這裏給老鼠啃!」


    水仙花依然無動於衷。


    她居然在跟盆栽說話?


    吳春光翻翻白眼,隻覺得自己腦袋從昨夜後就變蠢了。


    「反正不過就是顆蒜頭,搞不好你原來的主人就是被某個不肖商人騙錢了。」她自言自語,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繼續將為數不多的細軟塞進大背包裏。「什麽幸福的水仙花……」


    這年頭已經沒有童話,隻有殘酷與寫實的x周刊。


    晚上,月亮不見了,但星星很亮,她踩下一階又一階的樓梯,直到一樓房東太太家門口的信箱,正要把鑰匙塞進去的時候——


    不了,我等不到它花開了。


    靴跟踩地的聲音突然停止,吳春光猶豫地迴頭望向三樓那一處漆黑的窗台。


    「見鬼的溫情主義。」她嘀咕了一聲,最後還是不爭氣地轉身再爬迴三樓。


    七分鍾後,她氣喘籲籲地背著沉重的行囊,臂彎夾著那盆麻煩的水仙花下樓,抬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汗水,這次她毫不遲疑地把鑰匙塞到房東太太家的信箱裏。


    甫轉身,吳春光便撞上一堵堅硬結實的肌肉牆!


    「嘿!」她氣憤的抬頭,所有的憤慨在刹那間消失無蹤,「呃……」


    「做了什麽虧心事要半夜潛逃?」翟恩冷冷問道。


    「我……出來倒垃圾不行嗎?」她目光閃爍。


    「午夜十二點三十分倒垃圾?」他臉上怒氣慍然,諷刺地看了眼腕上的皮亞傑表。


    「對喔!」她故作恍然大悟,「多謝你提醒我,瞧我上班上到頭都昏了,原來已經這麽晚了。那翟先生晚安,想必你車停巷口吧?我就不送了,路上開車小心,再見,拜拜。」


    真是活生生把她嚇出一背冷汗,害她隻得硬著頭皮,抱著那盆水仙花、扛著大背包轉身又往公寓樓梯口逃迴去,驚慌之餘,也顧不得質問他為什麽會知道她住在這裏。


    話說迴來,她老板——應該算是前任老板——是他死黨,答案不就很明顯了嗎?


    吳春光像是身後活似有老虎追一樣,直到一路衝迴三樓,手急急抓住房門上的喇叭鎖,在怎麽轉也轉不動的當兒,她才記起剛剛把鑰匙喂進房東家信箱的事。


    有沒有這麽的倒黴啊?


    她氣喘籲籲的閉上雙眼,強捺住一聲幾乎衝口而出的髒話。


    「忘了什麽嗎?」背後響起的嗓音含笑,完全懶得掩飾語氣裏明顯的幸災樂禍。


    她強忍迴頭一腳把他踹下樓的強烈衝動,慢慢轉過身來,臉上吊兒郎當的神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警戒和認命。


    「你到底想幹嘛?」


    「沒想到你是個遇事隻會逃避的膽小鬼。」翟恩雙手抱臂地看著她,「這一點也不像是那個我認識了一年的酒保酷妹。」


    「誰告訴你我逃避了?」吳春光終於冷靜下來,夷然不懼地迎視他銳利的眼神,閑閑道:「我是遵循我體內野性的唿喚,吉普賽人流浪的本能,決定出發尋找下一站的幸福。」


    「聽起來你像是害怕為我神魂顛倒,所以趕緊在陷得更深前拔腿就跑。」他十足男性的得意微笑令她小腹莫名揪成一團。


    「翟先生,做人能夠像你這麽自我感覺良好也不容易。」她抑下那股在亂衝亂竄的熱浪,假裝偏頭痛地揉著鬢角,「如果沒其它事的話,現在很晚了……」


    「昨晚我們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


    吳春光腦袋空白了一瞬,一陣驚慌攫住了心髒,但她略定了定神,擠出強自鎮定的微笑。


    「這點你大可放心,我有吃事後避孕丸。」她胡謅著,並暗地安慰自己,她的月信一向混亂,受孕機會大不易。


    何況,世上哪有那麽神準的事啊?哈哈哈!她顫抖地幹笑。


    「它並不能百分之百有效防止懷孕。」翟恩毫不留情的指出。


    饒是心裏的恐慌感揮之不去,吳春光還是不耐煩了,火氣上衝。「翟先生,我以為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職業玩咖,幾時你開始會對每個帶上床的女人這麽死纏爛打了?」


    「不是每一個。」他臉色很臭。


    「原來我魅力如此驚人,不過一夜,你就愛上我了?」她佯裝受寵若驚,用手猛搧臉蛋,「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英俊多金的翟先生居然為我瘋狂……」


    「什麽?!」翟恩登時後退了兩步,活像她頭上長出了兩隻角。「不要說那麽恐怖的事好不好?」


    他語氣裏不自覺流露的明顯驚駭像一記重拳,頓時把吳春光肺裏的空氣全擠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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