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潭身上多處中彈,那些子彈又被人一顆接一顆,攪動匕首從身體裏挖出來。  他側躺在地,猩紅的雙眼淚光隱隱,青筋暴漲了滿臉,同樣在一動不動注視著受刑的謝掩風。  兩人遙遙相望,一聲不吭,誰也沒在對方麵前喊疼。  春寒料峭,稀薄的日光灑滿山頭,卻尋不見半點生的希望,夏天好像死在了冬日裏。  謝掩風嘴唇微張,呢喃著:“何潭……”  何潭意識逐漸模糊,視野也開始恍惚,目光動了動,費勁地掀起眼皮,望著悶雷乍響的天空,眼淚滑出眼角。  或許產生了幻覺,他好像聽見遙遠的天山之外,有重重軍隊踏過的聲音……第130章 暴雨洗禮  何潭在失去意識前一秒,終於發現,自己聽見的聲音竟然不是幻覺。  千軍萬馬殺氣衝天地奔騰而來,帶著所向披靡的氣勢,穿梭在巍峨的山脈之中,畫麵變得尤為壯觀。  他看見軍隊最前方,帶頭衝鋒陷陣的那個身影,是銷聲匿跡了許久的費慎。  刹那間,剛才仿佛被屏蔽了一樣的痛覺,突然不管不顧地強烈蘇醒過來。  何潭大口喘著粗氣,心裏石頭落地那一秒,吐著鮮血暈了過去。  他昏昏沉沉的,感官變得十分朦朧,隻覺得自己身上禁錮突然鬆了,無力落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  懷抱的主人一句一句,低聲喚著他的名字。  何潭想迴應卻做不到,身體宛如掉進了海水中浮浮沉沉,意識徹底陷入昏暗。  淩遲與虐殺意外中止,費慎帶著科謨軍殺上了高台,兩軍近身作戰,一時間打得天昏地暗。  謝掩風抱著何潭,強忍身上徹骨的疼痛,搖搖晃晃站起來,踉蹌著躲去了一個架子後麵。  他將何潭平放在地,擦了擦對方口鼻處的鮮血,又擦了擦自己的,目光落進廝殺激烈的戰場,搜尋著胡自新和喬朔的身影。  眼前有無數具麵目全非的屍體,以及接二連三的人倒下,場麵已經分不清敵我。  半晌,謝掩風餘光瞥見一個身穿中將軍服的男人,正在地上艱難爬行,是胡自新。  他雙眼血肉模糊,已然看不見了,四肢顫巍地爬起來,可又因支撐不住多次倒下,曾經作為傑出將領的威嚴風範,全都在此刻蕩然無存。  而離他不遠的地方,是整張臉都不堪入目,死得毫無尊嚴的少將喬朔。  謝掩風咽下喉嚨裏腥苦的鐵鏽味,彎身避開激烈的戰火,穿過屍堆去到胡自新身邊,想把他一起帶走。  有個叛亂軍被一腳踹過來,剛好摔在謝掩風跟前。  叛亂軍舉槍要殺他,頭頂一柄三棱軍刺落下,瞬間紮穿叛亂軍額心,猛地將他釘在了地上。  一隻手伸到眼前,謝掩風抬頭,看見了費慎充滿肅殺之氣的臉。  對方一身軍綠色特種作戰服,衣服上濺滿了敵人的鮮血,猶如索命修羅一般立在那,卻讓人看一眼就無比安心。  他搭住那隻手站起來,低聲道了謝。  費慎把胡自新也扶起來,交到謝掩風手中,說:“往山下走,有人接應你們。”  幾個人全是傷患,為避免意外發生,費慎又叫了個小將出列,護送他們下山。  做完這些,再次一頭紮進了驚險的戰場當中。  被護送下山後的謝掩風發現,費慎沒帶多少人來,大致估算沒有懺摩的叛亂軍多,這場交戰持續的時間不會太長。  如預料的那樣,他們下山後沒多久,費慎就選擇撤退來匯合了。  換句話說,是懺摩的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讓科謨軍的氣勢給震懾住了,所以放棄糾纏逃之夭夭。  可因為趕來的時間晚了點,現場隻救下了不到一半的人,還都是些奄奄一息的傷患。  突襲作戰隻能用於救急,如若後續兵力跟不上,等到叛亂軍反應過來,他們會再一次陷入困局。  費慎當機立斷,下令讓全軍立刻撤出晉山台,並不打算將地盤搶迴來。  此舉卻讓謝掩風憂心忡忡。  因為席未淵率軍攻打五座城的同時,另外三個叛亂組織也在進攻科謨。  現下的邊境就如同龍潭虎穴,大部隊一旦深入,進退維穀間必然又是一番血戰,更何況他們仍舊處於戰力與人數的劣勢方,情況將會十分嚴峻。  正當謝掩風強行打起精神,看著費慎帶領軍隊越過邊境線,心神不定擔憂著待會兒的處境時,他們與另一支大部隊麵對麵遇上了。  謝掩風心神一緊,眼神登時狠厲了幾分。  心裏連戰死的準備都做好了,未料一轉眼,他竟眼睜睜看著費慎,與對方的頭領握上了手。  雙方簡單交流幾句,兩邊部隊匯合,繼而一前一後朝著原路出發。  見此情形,謝掩風臉上神色變了好幾番,剛才護送他們下山的那位小將,低聲給他解釋了一句。  “是北圖塔的新頭領,姚睿。”  聞言,謝掩風如同醍醐灌頂,前後線索霎時聯係了起來。  前幾天他忽然收到一條邵攬餘的通訊,對方告訴他劉水淼已死,北圖塔換了頭領,並叮囑他萬事小心。  由於長時間待在維岡,謝掩風對柏蘇和科謨的事情,得知的不那麽及時。  現在想來,邵攬餘和費慎多半是成功策反了北圖塔,讓對方在這個關鍵時刻倒戈,出其不意將了席未淵一軍。  亦或是還有種可能,這位新上任的姚睿,是早就安插在北圖塔裏的臥底。  否則身為無惡不作的叛亂組織,應該不至於這麽輕易就反水。  想清楚事情緣由,謝掩風如履薄冰的心放了大半,好歹這條命是保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躺在懷裏的何潭,靠在車廂內壁上,跟隨車廂一起搖搖晃晃,眼皮變得愈發沉重。  ……  有了北圖塔的接應,後麵路程變得異常順利。  上萬人的軍隊,浩浩湯湯進入了九江城,最終在北圖塔的本部基地落腳。  城外加固了重重防守,短時間內席未淵很難打進來。  科謨那支犧牲慘烈的殘餘部隊,也總算可以獲得一絲喘息之機,曆經萬難劫後餘生,許多人都情不自禁痛哭起來。  基地一下多了幾百名傷患,醫護們頓時忙得不可開交,人手不夠,有不少其他士兵也跟著去幫忙了。  盡管目前環境安全,但費慎依然忙得腳不沾地。  與姚睿等人開了一個多小時會議後,又立即聯係上邵攬餘那邊,聽說已找到蛇牙帶領的毒刺小隊蹤跡,將他們暫時安頓在了柏蘇裏。  當得知晉山台一係列變故後,蛇牙幾人顧不上憤怒,連忙詢問費慎究竟怎麽迴事。  科謨正在遭遇戰火,他是如何撥出一支軍隊,跨越邊境來晉山台支援的?  想著總是要說明白的,幹脆一次性解釋清楚,費慎便在視頻通訊裏,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那日他和費兆興一行人,殺了阿左逃出一段距離後,結果又碰上了第二批殺手。  第二批殺手同樣是費於承身邊的跟班之一,那個叫白婭的女人安排的。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節骨眼兒他們突然遇上了餘震,所有人都被埋進了土堆裏,與外界失去了聯係。  與此同時,熱都中央政府那邊,猝不及防宣布了首領的死訊。  費於承用自己曾經的身份,以科謨政事為由,要求政府當日立即選舉新首領,並且第一個將選票投給了城防部長穆竟。  在場有積極讚同的,也有持反對意見的,隻是最後都在護羽軍單方麵的逼迫下,不得不投出了自己手上的選票。  正當最後一排官員要投票時,會堂大門忽地被撞開,剛被宣布了“死訊”費兆興,詐屍一般出現在眾人麵前。  而那位即將成為新首領的穆部長,好像突然抽了瘋,無視靠山費於承的命令,做出了一個叫所有人大跌眼鏡的舉動。  他帶著全體護羽軍,當眾向費兆興和費慎投誠了。  至此,費於承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這是陰溝裏翻船,被人聯起手來擺了一道。  從費兆興去古原慰問災民開始,後麵的一係列事情就是個局,或許這場陷阱比他猜測中開始得還要更早。  為的就是四兩撥千斤,誘使他將所有底牌亮出來,最後來個甕中捉鱉。  而穆竟,就是藏在他身邊的那個清道夫。  費於承氣急攻心,怒聲質問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穆竟隻迴答了一句話。  他說:“你以為所有人,都會心甘情願做你手中那隻提線木偶嗎?抱歉,我不想當傀儡首領,我隻想保穆家平安。”  在費兆興的主持下,費於承因叛亂罪和謀害首領罪被當場緝拿,那些與之同流合汙的官員們,也統統被一網打盡。  而費慎與毒刺眾人,相繼洗脫間諜的嫌疑,從通緝犯的名單中被剔除。  隻是因為身份暴露,以防曾經的買主們私下報複,費慎便和毒刺一起,名義上正式脫離科謨,往後不再歸屬政府管轄。  穆竟也主動辭去城防部長一職,以此保住了穆家上下的安危。  最終城警隊長因功升職,頂替了城防部長的職位。  至於費於承私吞的那支軍隊,也從見不得光的護羽軍,重新編入科謨軍隊,迴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鬧了幾個月的腥風血雨,一場長達數十年的複仇血路,就此落下帷幕。  隻是徹底清查還未結束,緊接著席未淵便發動了戰爭。  白焰、伏羅黨與北圖塔三大叛亂組織,聯兵攻打科謨,科謨政府也立即出兵禦敵。  好在有了護羽軍的加入,以及北圖塔的暗中反水,費慎這才拿了費兆興的調軍令,匆匆趕去晉山台支援。  可惜終究晚了一步,八千軍隊犧牲大半,上千人慘遭虐殺,一場反敗為勝的戰爭背後,付出了不計其數的慘痛代價。  聽聞喬朔的死訊,蛇牙等人緘默了很久。  身為雇傭兵,他們見過無數死人,麵臨過無數死亡的場景,可淪到如今才切身感受到,什麽叫做覆巢之下無完卵。  分崩離析的時代,沒有人能真正獨善其身,哪怕是惡人。  掛斷通訊,費慎走出室內,天上幾道悶雷忽響,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這是自入冬以來,第一場姍姍來遲的春雨。  看著基地裏眾人忙碌的身影,費慎腳步停駐須臾,隨即大步走入雨幕之中,寬闊挺直的背影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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