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兆興站在祖宅大門外,仰頭望向那塊曆史悠久的牌匾,平淡開口。  顧及到有外人在場,費慎沒明說,簡要迴答:“記得。”  費兆興點了點頭,上前幾步,平穩勻速地敲了三下大門,兩重一輕。  頃刻間,整齊的腳步聲於四麵八方傳來,地表一陣咚咚咚的踏步音交替響起,震懾力十足。  宅門向內緩緩開啟,厚重的木門聲帶出一道陳舊古樸的氣息。  兩隊政府軍分別從祖宅後方現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一左一右,呈半包圍式將房屋周圍團團圈住。  停下後,他們朝費兆興敬了個軍禮,齊聲喊道:“首領好”  費兆興略一頷首,示意兩個政府軍出列,讓他們上前接手雇傭兵看守的費惕。  起先雇傭兵們還不太願意,直到費慎使了個眼色,他們才鬆開手,自覺退到一旁。  做完這些,費兆興才道:“進去吧。”  這三個字也不知是對誰說,總之費慎和被扣押的費惕,一起跟著他進了祖宅大門。  偌大的宅院裏岑寂寥落,庭院廊道雖有栽種的綠植和盆栽,清雅歸清雅,可琢磨不出半分活潑生氣,反倒透出一股子由內而外散發的蕭條。  這裏沒有主人居住,隻有事先雇傭好的傭人們,隔三差五過來打掃清潔和定期維護,缺少了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因此顯得格外冷清。  一行人穿過前院,來到祖宅祠堂。  祠堂外站立著一位身穿正裝的年輕男人,手臂上配戴了用於固定的護具,顯然是剛受傷不久,還沒完全恢複。  見到迎麵而來的幾人,他微微一笑,斂眉衝費兆興道:“首領,東西已經準備好,可以進去了。”  繼而又朝費慎點了點頭,以示友好的禮貌。  隻不過當費惕看見他時,表情倏然震怒,咬牙切齒道:“溫迴!是你……你敢背叛我!?”  溫迴置若罔聞,輕輕推開祠堂兩扇門,抬起完好的那隻手,示意道:“首領,請,小心腳下。”  費兆興提步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繚繞著香火氣息的祠堂內,費慎緊隨其後。  費惕也被一塊兒帶進去,雙眼卻瞪住溫迴不放,惡狠狠的模樣好似要將對方生吞活剝了。  溫迴與之對視半秒,麵容淡然如故,不甚在意地別開了視線。  兩個政府軍強製費惕跪在用於叩拜的蒲團上,隨後立馬退了出去,溫迴守在外麵,將兩扇門重新合上。  祠堂裏沒安裝現代白熾燈,隻有一根根燃燒正旺的白燭,泠然散發出熏黃幽暗的光。  此處是費家祖祠,如同古世紀的宗廟一般,悉心供奉著幾十位祖先和長輩,常年香火不斷,期盼能庇佑費家永世長存,子孫無病無災。  費兆興往香爐裏添了幾炷長香,隨後拿起幹淨的布,擦拭右下角一塊牌位。  他擦得認真仔細,動作間透露出一股敬重珍視。  朦朧暗沉的光線中,費慎依稀辨認出了牌位上的那列刻畫的字跡先兄費霄之位。  唿吸滯了滯,他胸口生出點悶悶的難受。  但此情此景下,費慎忍住沒有靠近,也沒有出聲,隻靜默地站在費兆興身後,注視著自己父親的靈位。  費兆興擦了擦便放迴去了,隨後麵對自家列祖列宗,閉上眼鞠了三躬。  過了良久,他緩聲開口:“八年前,我帶你到這裏來,當著眾祖先的麵,讓你入了費家的家譜,過繼到我名下,正式成為了我費家一份子。”  費兆興轉過身,目光落向跪在蒲團上的費惕,滿眼的失望。  “我給你取了一個‘惕’字,是希望你做人謹慎,時刻警醒自身,勿忘初衷。可是不過才八年,八年而已,你就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忘記費家教給你的道理,甚至忘記了怎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費惕雙手向後反拷著,他扭動手腕,借助膝蓋的力,直立雙腿站了起來。  光線暗沉的環境中,他那張本就烏雲籠罩的臉,顯得更加陰暗扭曲,完全找不到一點人類該有的感情。  “道理?”費惕嘲諷反問,“費兆興,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這些年你對我除了訓斥和貶低,有教過我一句道理嗎?你除了看不起我之外,有把我當過費家人對待嗎!”  他踉踉蹌蹌往旁邊挪了幾步,一雙眼鐵鏽鉤子似的瞅著費慎,嘴裏的話卻還是對費兆興說。  “你眼裏隻有他,隻有你這個好侄子,連我的名字都是效仿著他取的。這麽多年,無數個日日夜夜,不管我怎麽爭取表現,做的好還是不好,在你眼裏,我永遠都不如他,永遠都是他的替代品!你哪來的臉讓我勿忘初衷?!”  “跪下!”費兆興爆喝一聲。  費惕使勁甩了甩手腕,掙脫不開雙手的桎梏,氣急敗壞地一腳踹開腿邊的蒲團。  “我跪你媽!老子姓安,叫安誌!你們費家人算哪門子東西,也配讓我跪?!”  他爆著粗口,撕掉多年以來的偽裝在臉上的麵具,就像一個灌滿水的囊袋,撐到了極限,某天忽然間破開一道裂口,於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爆發了。  “我受夠了,費兆興我告訴你!我他媽受夠了!!”  費惕麵色漲紅,頸部額頭青筋凸出,歇斯底裏大吼大叫:“你們費家人都他媽是瘋子!虛偽的瘋子!畜生!有病!每天循規蹈矩的活著,低聲下氣的活著!你以為我很想姓費嗎?是你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費兆興,以為我到今天才想殺你嗎?我早就想了!來費家第一天我就想殺了你!不止是你,你們費家所有人都該死!尤其是你”  費惕三兩步衝到費慎跟前,臉上裂開一般的神情近似癲狂。  “你最該死!你從小就看不起我,拿我當你們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不過是姓費而已,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我呸!你這個廢物蠢貨,沒用的下賤東西,你哪點都比不上我!”  目視眼前扭曲的人臉,耳邊迴蕩著難聽的辱罵,費慎心中並未被激起半點憤怒,反倒油然而生出一種疑惑不解。  費惕是八年前搬進費家的,也就是費慎剛脫離危險,從邵攬餘身邊迴來沒多久那時候。  那時的他還沒走出父親去世的陰影,又覺得費兆興與此事脫不開幹係,家裏突然來了個所謂的“哥哥”,費慎的心情有多鬱悶可想而知。  當時由於費惕的出現,費家所有人關注的重點全都轉移到了他身上,包括費兆興。  曾經對自己關懷備至的二叔,轉眼之間,成了一個陌生人慈愛的父親。  非但對自己不聞不問,理都不理一下,連傭人都表現得更在意費惕些。  如此情況下,換誰都很難做到若無其事。  年僅十二歲的費慎,自然也對這個搶了屬於自己東西的哥哥親近不起來,言行舉止間亦表現得十分冷淡。  他確實討厭費惕,覺得此人虛假又偽善,時時刻刻喜歡裝腔作勢,看了叫人厭惡。  可要說瞧不起,那倒是真沒有。  他連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怎麽會讓對方白白浪費自己的心情。  因此費慎特別不解,費惕這副好像受到長期精神虐待、覺得誰也看不上他的樣子,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非要說怨恨,更該怨恨的人好像是他才對吧?畢竟被搶走一切的人又不是費惕。  費惕仍舊在罵罵咧咧,發泄得還不夠過癮,甚至罵到了亡故已久的費霄頭上。  費慎臉倏然一冷,想出手教訓這不知好歹的東西,費兆興卻從旁邊快步而來,一巴掌扇在費惕臉上。  這巴掌實打實的狠,費惕一個大男人,被扇得往後一摔,在地上滾了個跟頭。  “放肆!”費兆興指著他,勃然大怒,“畜生不如的東西!到現在還是頑固不化!你心心念念想著安家,以為他們會真心幫你?癡人說夢!你知不知道,安向才是想要你死的人!”  一句話,令費惕當場怔在了原地。第63章 幕後第三人  那一句話說完,費兆興又衝向跌倒的費惕,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雙手揪住他的衣領子,將人拖到祖祠牌位麵前,硬生生壓著對方跪下。  費兆興掐住費惕後頸,把他額頭摁在地上,簡直憤恨到了極點。  “我以前隻是覺得你資質差了些,至少還有可教導的餘地,可沒想到你眼瞎心盲,竟是蠢到了這個地步!你口口聲聲說,我沒把你放在眼裏,壽宴上那事如果不尋個理由將你撇開,最後牽扯進去招惹一身腥,你和安向就是同樣的下場!你可知道背地裏有多少人想要安向的命?我明麵上罰了你,讓你和他們脫開幹係,那些人就不會動你,你明不明白?!”  費兆興說:“然而你不知悔改,給我玩刺殺陷害那一套,好,我讓你玩。你想陷害城警總隊,趁機拿迴自己的職權,我就替你停他的職,把權力都放給你。你還想利用副首領的追悼會,一箭雙雕,讓我死在殯儀館裏,順便除掉副首領一家,我也配合你。到了最後,我那樣苦心勸說你,但你還是一點悔改之心都沒有!”  費兆興鬆開他,走去房間角落,找了一個東西出來,狠狠摔在費惕身上。  費惕垂眼一看,是那個真正灌滿濃煙的毒氣麵罩。  “我默許你做了那麽多事,給你無數次反悔的機會,你猶豫過一次嗎?”費兆興指著他,氣到嘴唇發白,“你沒有!你的良心叫狗吃掉了,你想弑父啊費惕!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這麽恨我,這麽恨費家,既如此你怎麽不早說?我早讓你迴安家去!”  “我不該恨你嗎?我不能恨你嗎!”費惕陷在憎恨的情緒裏出不來,目眥欲裂質問,“我付出了那麽多,痛苦了整整八年,結果到頭來,還是在為別人做嫁衣!你永遠隻想著你的好侄子,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壽宴去給他擴充人脈,你想鏟除安家想除掉我,不就是為了給他鋪路嗎?他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繼承人!說什麽為了我著想,別自欺欺人了費兆興,這話也就能騙騙自己而已。”  聞言,費兆興突然笑了兩聲,笑聲中盡顯悲哀。  “你這麽惦記首領的位置,當真覺得這個位置有那麽好?你說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在給小慎鋪路,那我想問問你,如果有一天你當選了首領,會給他活路嗎?”  費兆興一步一步靠近費惕,半蹲下身,兩人目光處在同一水平線上,近距離對視。  他說:“費惕,我太了解你了,一旦坐上這個位置,你會把所有看不順眼的人,統統趕盡殺絕,你不懂平衡之道,缺乏主見沒有半點包容心,恰恰是一個能作為傀儡的最佳人選。你以為安向在幫你,可實際他的目的就是想完全操控你,他和你背後的那個人,都隻是把你當成傀儡而已”  咚咚咚  話未說完,忽而一陣重重的拍門聲響起。  祠堂外傳來溫迴的說話聲:“抱歉,你們暫時不能進去。”  緊接著起了陣推搡的動靜,溫迴大概被趕去了一邊,隻聽有人猖狂道:“滾開!一個小小的助理,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片刻後,一道老態龍鍾的嗓音,穿透門板渾厚地傳進耳內。  “費首領,你好大的麵子啊,如今的祖宅你說來就來,還攔著不讓別人進去,是不是連我這個老頭子,也沒資格進來了?”  此話一出,祠堂裏三個人動作都不約而同停了。  費惕上秒還瘋狂厭恨的神情,竟隱隱現出了一抹欣喜,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費慎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旋即微微蹙眉,並不清楚外頭人是誰,但心裏下意識討厭這個聲音。  唯獨費兆興,沒有太多意外之色,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激憤的心情,衝著門外道:“溫迴,開門。”  溫迴依言辦事,摸出鑰匙打開外麵的鎖,將兩扇門輕輕推開。  室外郎朗日光乍泄,照亮了祠堂的景象,也讓祠堂內三人瞧清了外麵的情況。  門外一共有六人,除去溫迴和兩名政府軍,另三人則是一男一女,還有一位氣勢威嚴的老者。  憑聲音推斷,方才對溫迴大唿小叫的人,應該就是那個男的沒錯了。  此刻見到費兆興,他仍舊無所顧忌,出言不遜道:“首領不愧是首領啊,這架子擺得也跟別人不同,都會在長輩麵前耍威風了。”  “阿左,不得無禮。”  待他說完了,那位老者才開口阻止了這麽一句,儼然不是真心的。  名為阿左的男人,裝模作樣說了句:“阿公教訓得是,阿左知錯。”  隨後便退去了老者身後。  費兆興跨過祠堂台階,去到離對麵三人幾步遠的位置,不卑不亢道:“伯公莫見怪,晚輩剛才在教訓不聽話的兒子,都道家醜不可外揚,怕惹人笑話,所以把這門關上了。不知道伯公會來,晚輩並非故意怠慢,還請您見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四種誘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鴉無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鴉無渡並收藏第四種誘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