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鋼琴、酒吧——貓兒輕盈的步伐,輕快的鋼琴音符飄蕩,與一點也不突兀的水晶酒杯碰撞聲交織著。


    服務生一見到韓洛緋,又驚訝、又熱情的引領他們入座,寒暄幾句後,他點了兩杯無酒精飲料。


    許恩昕仰頭環顧四周,身旁突然有隻貓咪擦身而過。「若是平時,我一定沒有這種閑情逸致欣賞這間餐廳,因為肚子都處於饑餓……」


    她喃喃自語,隨即趕緊閉上嘴,尷尬得不能自己——有哪個女孩沒事會把肚子餓掛在嘴邊?


    幸好,他應該沒聽見吧?她捏捏耳垂,將頭發順到耳後,想消去臉上的赧紅。


    而他聽見了,但隻是感興趣的望了她一眼。「你的作品就展示在鋼琴對麵。」


    「哇喔!」她順著方向望過去,寬敞優美的古典鋼琴黑亮如鏡,而旁邊點綴了月暈似的燈光色澤,她畫的貓咪就躍然牆麵。


    「走慢一點。」怕她莽撞跌倒,他出言提醒。


    「跟你那邊一樣是橙色的展示燈,感覺卻不太相同。」她覺得好感動喔!


    「對啊!現在相信我沒亂兜售你的作品了吧?」他偏首,好笑的看著她。


    「我、我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你啦!」她有點害羞的紅了臉,其實剛剛一路上她的心裏都是忐忑不安的。


    「那你剛才在車上嘀嘀咕咕那一長串——說什麽如果是被擺在陰暗的角落、如果是被擺在天花板上、如果是被擺在水溝旁……又是怎麽一迴事?」他覷了她一眼,在微黯的光線下,他的眼神看起來優雅而迷蒙。


    「呃,你聽錯了啦!」她趕緊大口吞下飲料,視線正巧落在他襯衫微敞的v領中間,搖擺的銀飾若隱若現吻在他性感的鎖骨上,不停的煩擾著她的思緒。


    她趕緊又多喝了幾口飲料讓自己冷靜下來,正尷尬得不知如何找話題時,一名身材姣好,穿著開叉旗袍,漂亮的像當紅明星的高挑藍眼美女迎麵而來。


    「洛緋!天啦!真的是你!」美女熱情的擁抱他,接著假裝埋怨的說:「你要來,怎麽不先打電話通知我呢?這樣我可是怠慢招唿你了。」


    美女的熱情反應是正常,韓洛緋就像個吸引人的耀眼明星般,走到哪都容易受人矚目,就連方才下車走在路上,在走進店裏的刹那,也有不少人偷偷盯著他欣賞。


    他起身迴禮,輕輕擁抱那名美女,「塔吉雅娜,那是我希望能給你的一個驚喜。」


    「你這淘氣又神秘的魔術師,你的出現就是個驚喜。」


    「別挖苦我了。」他淺淺一笑。


    許恩昕插不上話,低頭看著一身便宜脫線的便衣,再看看韓洛緋與塔吉雅娜一身不知哪些名牌的衣服。


    她尷尬的移開目光,絞著指頭;正當她感到很不知所措時,冰涼的小手突然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給托起。


    「塔吉雅娜,容我為你介紹一下,她就是十二隻貓的作者許恩昕;恩昕,她是這家酒吧的店長兼爵士駐場巴剛洛夫·塔吉雅娜。」


    「你好。」許恩昕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聲低唿,倏地她已經被一對纖纖胳臂給擁入懷裏。


    「哦!天啦!洛緋,你帶來的禮物真是太讓我驚喜了。」塔吉雅娜這麽說著,接著又繼續,「我很喜歡你畫的貓咪,你知道嗎?它們每一隻都像我小時候養的第一隻貓一樣的活潑可愛;你知道嗎?就連生氣起來拱起背的動作也一樣,我養的第一隻貓長相就跟第七隻貓咪一樣,它生氣的動作則是跟第十二隻貓一樣。」


    許恩昕猛點頭,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如此的關心她的作品,內心有股溫暖與喜悅湧上!


    「第九隻貓的表情就跟它小時候安慰我的樣子一模一樣。」塔吉雅娜如數家珍,敘述著她與那隻貓的情誼,說到最後竟一手捂起嘴,跟著說出一連串母語,眼角還滑下一滴眼淚。


    被她的情緒感染著,許恩昕輕拍她的背,眼淚也不由自主跟著撲簌簌的滑落,一直到走出鋼琴酒吧外,她才突然「哇——」的掩麵嚎啕大哭。


    「塔吉雅娜好可憐!真的好可憐啊——韓先生,嗚……」她抽動著小鼻子,走在馬路上一邊翻著口袋,卻找不到擦拭眼淚的麵紙。


    他凝望著她咬紅的粉嫩嘴唇——她的舉止就像是貓兒撒嬌般,揉進他的心坎裏而毫不做作;她像是毫無心機的求人撫摸,讓人很生憐惜。


    而他則是出於本能的弓起手指,很自然的替她抹去眼角的淚水。


    他剛才就很訝異,塔吉雅娜竟對初次見麵的許恩昕吐露了陳年往事——塔吉雅娜表麵雖很熱情豪放,但心思確實十分敏感而封閉,這種觸及內心深處的哀傷,是要像他們認識五年多,當上知交好友才有機會聽見的。


    或許就是因為她略懂塔吉雅娜的母語,所以才能打破這層藩籬吧!「恩昕,你懂俄羅斯語嗎?」


    「我?」她有些茫然的抬起臉,眼睛哭腫得像核桃般。


    「你以前學過俄羅斯語嗎?」以為自己沒說清楚,他又再問了一次。


    她眨眨眼、搖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我沒學過啊!」


    「你沒學過?」


    「我沒學過什麽俄羅斯語啊!不過我很小的時候學過鋼琴,剛才看到那台大鋼琴,我就好想彈呢!」她十指在空氣中漫舞迴憶中的小星星。


    「ciokon hoqn……」他不太相信,隨口說了一句俄羅斯語的晚安以做確認。


    她忍不住爆笑出來。「這是什麽咒語啊?」


    「你是真的不會俄文嗎?」他再次確認。


    「我隻會說英文的股摸寧,和日文的阿裏阿多。」分別是早安及謝謝。


    他再迴想起方才在鋼琴貓酒吧裏的情形,有些不可思議道:「你不懂俄文,卻能用中文和塔吉雅娜聊了十分鍾?」


    那些中文還恰到好處的安慰到塔吉雅娜?


    「你的意思是……塔吉雅娜說的是俄羅斯語嗎?」原來如此,經高人點破,她才嚇了一跳。


    他揚起眉,心底冒出好幾朵驚歎號——打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是奇妙連連,從她超平常人的食量,重視自己作品的態度,都是很不可思議。


    尤其是超越了語言隔閡——她就像塊溫暖的璞玉,能夠感動人心。


    「對耶!我跟她聊了好久。」她搓搓小手迴想起方才的心情,嗬了一口暖氣。「我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但我情緒來了,就情不自禁嘛!我想語言是隔閡,可是感情是不需要語言的,那隻貓咪一定是對她具有重大意義,她才會那麽難過……你、你別用到動物園看熊貓的表情來看我啦!」雖然她的食量是可媲美熊貓啦!


    他乍然笑出聲,「不,我是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在看你。」昨天可是她先趴在玻璃上,把他當動物園的動物在觀賞喔!


    「你……你怎麽開始欺負我了?」她睜圓眼,不相信這是他會說的話。


    「對不起。」他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與她在一起他總會不知不覺的放鬆心情,忍不住就脫口而出了。


    她揉了揉哭腫的雙眼,剛剛與塔吉雅娜互相哭泣了十分多鍾,她也哭出感情來了。「韓先生,我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貓咪故事,會讓塔吉雅娜那麽的痛徹心扉?」


    韓洛緋緩緩吐出一口氣。「叫我洛緋就好,塔吉雅娜是混血兒,媽媽從白俄羅斯嫁到台灣來當小妾,所以就算她是生在富貴人家,從小還是遭人排擠。那隻貓咪是她小時候唯一的朋友,在她不如意的時候一起陪她躲在衣櫃裏……」


    「後來那隻貓呢?」一聽就是真實的八點檔連續劇,她抹抹臉,淚水又要泛濫了。


    她的肩膀不知是出於天冷,還是因情緒上的波動而輕輕的抖動著。


    無法坐視她一直發抖,他將大衣脫下,罩在她嬌小的身軀上,避開話題。「有錢人家通常會有很多醜陋的故事,你還是別知道得好。很晚了,走吧!」


    暖暖的大外套罩著她,衣服上還有著他身上特有的淡淡尤加利清香,混合著他優雅的氣息,仿佛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冰冷的臉——她的臉在瞬間漲紅,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夜晚下起了小雨,隨著車子雨刷的左右來迴,一點點薄霧在車窗裏蔓延著。


    「啊……」她瞥了一眼車上小螢幕的時間,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她沒料到時間過得這麽快,心裏忽然有點悵然。


    「還有沒有特別想去哪裏?」出於傳統禮俗,他開口問道。


    許恩昕昂起臉,望進他那過分優美深邃的黑眸——迴答啊!快迴答他啊!你不是希望能這麽巴著他嗎?


    是啊!她是很想繼續留在他身邊——吃他煮的飯、吃他煮的菜,最好是在吃飽喝足後,能看著他那雙溫暖的大手摸著藝廊裏那隻虎斑貓的腦袋……


    「怎麽了?」他發現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粉嫩紅紅的,像是不舒服似的。


    她猛力的搖頭,深怕腦中的妄想會被他發現。「沒、沒想去哪。」


    「那麽,夜深了,我載你迴家吧!」雖然很想跟她相處久一點,但他不想被她當成個圖謀不軌的人。


    「嗯……」她又開始用手指絞衣角了。


    見她緊張,他按下車內音樂播放按鈕,溫和的木吉他basanowa流瀉而出;直到她緊繃的情緒變得鬆懈下來,他才開口切入想了一整天的重要話題。「恩昕,你之前念的是什麽科係?」


    「會計。」她小聲迴答,一方麵是因為自卑——她與韓洛緋的差距簡直像是雲泥一般,他就像是個從歐洲留學迴來的貴公子,而她不過是隻在水溝裏泅泳的青蛙。


    「你喜歡會計嗎?」


    她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我喜歡畫這些……小玩意。」


    「那麽曾經有人對你說過,你很有藝術天分嗎?」


    她的嘴巴微張,眼底滿是詫異與不解。


    「你的作品很有生命力,你選擇的色彩很能深入人心,有著治癒與鼓勵人向上的動力,就像你畫給塔吉雅娜的那十二隻貓,我從沒看過她對一位初次見麵的人敞開心扉,還痛快淋漓的發泄情緒。」他說得很認真。


    微張的小嘴闔起,她玩弄著指頭,圓圓的大眼湧出很多的感動;不過她隨即又像是個泄氣的皮球般,低聲道:「謝謝。」


    注意到她的反應,他起了疑心,但沒打岔,隻是靜靜等著她說完話。


    「我爸媽他們曾說過,藝術是不能當飯吃的,學會計好歹有一技之長。」她垂下眼簾。


    不過,那都已是曾經了!


    「嗯。」他點點頭,很多父母都會反對孩子學藝術,這是為了孩子未來的溫飽,也是無可厚非。


    倒不是說會計科係不好,而是……對她,他就是想給她多了一份的關懷,他不自覺的脫口而出。「我相信所謂的天分是三分天注定,而後七分則是努力得來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改天我能跟你的父母聊聊嗎?」


    一聽到他要與她的父母聊聊,她頓時絞緊指頭,眼珠子慌張的滴溜溜的打轉。


    「不!我想不要!」


    他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大反應是為了什麽,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她竟突然按壓下車門的開關。


    吱——緊急刹車!


    「你在做什麽?」


    「我我我想我在這裏下車好了,我可以搭公車迴去;今天很謝謝你,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恩昕!」他一把拉迴她慌亂的小手。


    叭叭叭!


    旁邊疾駛過一輛轎車,嘩啦啦濺起積水擊在車窗玻璃上!


    她猛然嚇醒,支支吾吾的說:「我、我……」


    「你在想什麽?這樣做很危險!」口氣嚴肅,卻隻是因為擔心她。


    幸好方才車門是鎖著,否則她很有可能會遭到後方來車追撞!緊箍的大手仍不鬆開,就怕她下一秒會再打開車鎖衝出車外——外麵可是大馬路啊!


    「我……對不起、對不起,大概是我太累了,我……明天還要上早班。我爸媽他們很兇,你、你別再提起這件事了。」她迴過神,尷尬的抹抹臉。


    她不想借父母的事來博得他的同情,任何一點同情也不想;但她也不想去麵對內心最不願碰觸的那塊區塊——


    請原諒她的逃避吧!


    她垂下臉,緊緊咬著下唇,那落魄失魂的模樣,更是引起韓洛緋的關注。


    但他並非咄咄逼人之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兩件難以啟齒或是不願麵對的事,就像塔吉雅娜的過去一樣。


    「如果是我說的話冒犯了你,那是我該被罰,而不是用你的生命來當兒戲。」


    見她冷靜下來,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不是你的錯……」她覺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是我問了太私人的問題,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不希望你不自在。」他語氣緩和道。


    她垂下腦袋,感到有些沮喪——他處事的成熟,讓她深切的明白兩人的天差地別;若說他是雲端上的薄荷奶油,那麽她就是低級的牛油了。


    一路上兩人安安靜靜,直到抵達市區偏遠的暗巷,一處僅靠幾盞路燈打亮的民宅,此時偶有一兩聲狗吹螺,增添了淒涼感。


    「韓先生,今天很謝謝你,對不起連續兩天打擾你,我、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對不起,晚安。」她羞愧的低下頭,直想衝出車門。


    「等等,恩昕——」韓洛緋喚住她,拉住她的手腕,遞給她一個信封袋,這是他一開始就想拿給她的,但念在時機與氣氛不恰當,所以直到現在才交給她。「這是十二張貓咪圖的酬勞。」


    「酬勞?」她頓了頓,接下有點沉甸的信封。


    「恩昕,要相信自己,你很有天分。這個世界上最浪費的事,莫過於自己的才能。」韓洛緋真誠的凝望著她。


    他不願意再看到她臉色蒼白,像隻無助的貓咪般蹲在路旁的角落擺地攤,等待著未必適合她的客人估量她的作品,那與緣木求魚、守株待兔無異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來找我。」很誠懇的說。


    「今天……謝謝你,晚安。」許恩昕縮迴手,像隻失去了自信的貓,一溜煙跑下車。


    韓洛緋目送她迴到那棟公寓,眼光始終沒離開她披著的大衣,和倉皇離去的瘦弱背影。


    他的視線轉向她步入的那棟陰暗公寓——那是她的家嗎?一棟自始至終沒亮起一盞燈的地方!


    難道她有的是個在夜裏歸來,卻無人迎接的家嗎?


    他又觀察了四周,看了一眼十四號的門牌旁的車庫,有些未掃乾淨的落葉積聚成堆,卻沒有任何一輛交通工具停置。


    這裏比較像是她承租的房子吧!


    但據她朋友的說法,她為了籌措學費而困擾了,應該不會在靠近市區的精華地段承租房子才對。


    不遠處的狗吹螺響徹暗夜,巷子暗得不知何時會有盜匪出沒,正當他想下車親自確認她是否安全到家了,公寓三樓的的燈突然亮起,嬌小的許恩昕剪影出現在窗邊。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好一陣子後,才壓抑住別去按門鈴,免得他會興起再度邀約她的衝動。


    他已很久、很久沒興起這種悸動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駕車離去。


    幸好她拿走了大衣——也幸好他留了一些東西在裏麵:這樣的話,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再迴來找他了。


    「啊!忘了把大衣還他了!」她猛然想起,奔到窗前才發現他的車早已離開了。


    空蕩蕩的街道映入眼簾,怪的是,一股奇異的落寞感莫名湧上她的心頭——明天……明天再將衣服還給他吧!


    她小心翼翼的將韓洛緋的那件大衣掛在牆上的鉤子,大衣好溫暖,溫暖的好像他攪拌熱牛奶的大手敷在她冰冷的臉頰上似的。


    她歎口氣,「不過他今天把我作品的錢付清了,是希望我別再去打擾他了吧?畢竟今天我好無禮,他最後說的隻是敷衍的客套話吧?」


    就當她是自卑,嫌富愛貧再加上小人之心態吧!


    她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凍紅的小手捧著冰寒的水嘩啦啦衝擊臉頰;寒流來襲的冰水如針刺骨,幸好潑了幾次後,皮膚終於麻木了。


    她打了些冰水,細心的清洗身子,鏡子映出昏暗的鬥室,裏麵有張便宜合成的木方桌,與鋪在地上的一塊床墊和折疊好的薄薄涼被,構成了簡陋的房間。


    梳洗完,她拿起信封,當初開的價格的三千,雖不能付房租,但起碼可以讓她的肚皮不再挨餓一陣子,不然她隻能去打擾宜芬,暫時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擠宿舍了——


    但這種長期打擾並不是長久之計,唉!她總不能一直打擾他們吧!


    捏著信封,一邊思量,一邊以指頭輕巧的拆開。「怪了,酬勞有點厚……」若是三千元,這信封也太過沉重了吧?


    許恩昕懷疑的拆開信封,眼睛慢慢的睜圓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六?


    三十六張千元大鈔!


    三!萬!六!千!元!


    「三萬六?不不不,一定是哪裏搞錯了,這是我在百貨精品店打工兩個月薪水的總和啊!」顫抖著雙手再度數了一次,一、二、三、四、五……還是三十六張紙鈔!


    這、這這這……韓洛緋肯定是給錯錢了!


    她急急的掏出手機,以顫抖的手指在電話薄來迴搜尋好一陣子,唉!這才想起她根本沒有他的號碼,就連藝廊的電話她耶不記得!


    她懊惱的在信封袋裏外搜尋了好一陣子,就是找不到任何相關資料。


    想起房間角落掛著他的大衣,她爬到大衣旁翻了翻口袋,然後傳出叮當的金屬碰撞聲,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副鑰匙。


    不!她不是要找鑰匙,繼續掏找一番,終於發現一張紙條。她掏了出來,賓果!


    是韓洛緋三個字及一串阿拉伯數字——這應該就是他的電話了,她的嘴角漾起笑容,太好了,可以聯絡他了,她有理由聯絡他了!


    她甚至沒注意道自己開心的原因,是來自於她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聯絡他!


    拿出早已過時的黑白畫麵手機,撥出一串號碼,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夾在頸邊,一邊舒緩緊張的情緒,一邊練習要說的台詞——


    「韓先生,你的大衣忘了……不,不對、不對,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大衣穿走,然後我發現裏麵有電話號碼……嘖!也不對,那不就代表我很沒禮貌的亂翻了他的大衣嗎?應該要說,我發現金額不對,想趁早聯絡你,所以……喂,韓先生,你、你好!」


    「xx電信您好,由於您的繳費期限已過,尚未繳款,所以不能撥出,若有任何疑問請撥……」話筒傳出冰冷的機械式應答。


    啊……她早該記得她已兩個月沒繳手機費了,被停話是應該的。


    隨著一聲聲催收賬款的通知訊息,她原本興高采烈夾在耳旁的手機也滑落了。


    咬咬唇,默默的關機,手指觸碰到白紙上的韓洛緋三個字,她脫線的裙角正突兀的擱在中央。


    她把纏繞衣服的線頭用力一扯。心底頓時湧起了一股苦悶,不禁喃喃道:「天與地、天與地,明天還是去把錢和衣服還給他,從此不再碰麵吧!」


    不過,真沒想到優雅的韓洛緋也會有迷糊到把鑰匙留在大衣裏的時候。


    他一定常常糊塗的忘了大衣,才會留紙條讓人聯絡!


    一想到他私底下跟她有著一樣的缺點,她心底頓時有種互相拉近距離的甜蜜感,而那分甘甜慢慢的發酵著。


    砰!砰!砰!大門傳來一陣響聲。


    「不會是韓先生吧?」這麽快就來拿衣服了嗎?她先是在心底升起一股難掩的興奮,腳趾踢到木製桌角,疼痛頓時讓她冷靜下來,他會發現她的秘密——她沒有家人,且生活落魄的秘密。


    他一定會誤會她是有所圖而接近他的。


    砰!砰!砰!


    可是沒有鑰匙,他一定會很困擾,或許是進不了家門,或許是開不了藝廊的門——她躊躇了一會兒,絞著手指。


    隻要一眼,她隻要偷瞄他一眼,就像當初擺地攤在藝廊前的一眼,把東西交還給他就好;她咬咬下唇,將信封、錢及外套整理好,卻發現大門已經敞開了!


    一條肥胖又臃腫的影子進入小廳,還不等她迴過神,慘白的強力手電筒已啪擦一聲打開!


    「哇!」她像是黑暗中突然被人用探照燈狙擊的貓咪般,習慣性的縮起頸子,正巧對上一對惡狠狠的視線。


    「許小姐!拜托你別假裝不在好嗎?我等你一整天了!」肥胖的房東太太尖聲如母雞,咬著牙刷,愈說愈氣得直拍鐵門,空洞的室內被拍得如敲鍾般的迴響著。


    「快把積欠的房租繳清好不好?你是打算積欠幾期啊?再不繳費,我把你的東西統統摔出去了喔!別以為我算你便宜就好欺負!」


    「對不起……」她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拜托你別每次被我抓包就說對不起、對不起!你還付不付房租啊?不付就快滾啦!」胖房東眼睛一斂,突然看見許恩昕懷裏緊抱著的那件大衣,胖爪一把拽過大衣奪去,「喲!是男人的衣服啊!我這裏是不能帶男人迴來的,看不出你很有幾下子嘛!這衣服拿來我先抵押。」


    許恩昕深怕房東太太會弄壞他的大衣,急急的將信封中的千元大鈔抽出。「不可以!我沒帶男人!我、我有錢,那件衣服不是我的,請你、請你小心一點……」


    胖房東見錢眼開,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那疊鈔票。「早點交出來不就好了!你欠我兩個月八千,再加上新的租金半年,再加上水費、電費,因為你會賴賬!總共三萬六,剛好!」


    「可是……我又還沒決定繼續……」


    「拜托喔!你是要決定什麽?決定不租這裏嗎?拜托!你是什麽爛房客啊!沒事還會有債主上門來騷擾耶!你去哪裏找這個近市區又好價碼、好商量的房東的屋子租啊?我是為你好,怕你又不付錢又想耍賴,如果你現在想搬家,我會再多扣你兩個月的押金!」


    房東說對了一半,她是有債主追討,且離公司近的地方也租不到這麽好價碼的房子了。「可是……」


    「不要羅嗦了,喏,這件衣服還你,以後半年不必來跟你收租,我也樂得開心。」砰!房東用力甩上門,震得年久失修的壁癌斑駁剝落,也震得天花板的漏水一陣嘩啦啦,房東的聲音有如留下一室的蒼蠅般不停的嗡嗡迴繞。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滴水聲喚醒了她……


    「哇——怎麽辦?我、我要還韓先生的錢都被房東拿走了,離下個月發薪水還有十五天,我身上就隻剩一千元了……」她蹲下,有些手足無措的咬著嘴唇,抱緊韓洛緋的大衣,久久不能鬆開,直到深夜固定的狗吹螺愈靠愈近。


    嚇!她嚇得身子一彈,夜深了,她得趕快迴房間,免得待在客廳裏又會看見、聽見奇怪的事!


    她跌跌撞撞的迴到房間,因為燈光昏暗,她沒注意道凸起的門檻,「哎呀!好疼……」她摔了一大跤?!


    揉揉膝蓋,感覺一陣刺痛,等緩緩爬起身——呃!她發現長大衣不知何時竟被牆壁旁凸出的鐵釘勾出一道裂縫!「哇!怎麽辦、怎麽辦?我、我要怎麽把衣服還給韓先生啦?」


    此時客廳裏傳出一陣乒乒乓乓與女人嗚咽的幽幽淒厲聲!


    「哇——好可怕、好可怕!」她鎖起房門,抱緊大衣,用力將自己包裹在棉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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