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華十八年,冬,伊國靖遠邊城。


    這一年,冬季來得格外早些,窗台上落了一層淡淡的粉白,街上的人不多,個個都全副武裝,凍得瑟瑟發抖。唯有這靖遠最有名的酒肆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小二,上兩瓶好酒!”


    “哎,這就來。”竹青有些敷衍地應付到,心裏有幾分後悔,早知道就不攬下這苦差事了,似有若無地歎息了聲,懶洋洋地拿起兩瓶酒送到了客人的桌上。


    身後忽然傳來一少女的歎息聲,墨心沒迴頭,就知道那定是竹青的聲音。


    看墨心忙得熱火朝天的,竹青走到墨心身邊,輕輕開口道:“小姐,我們何必要在這受這個苦呢?給歐陽師傅的禮物多得是,為什麽偏偏要桂花釀?”


    墨心微微一笑,垂下眼瞼。


    “師父他老人家九十歲大壽,別的都不想要,就想喝這難得一見的桂花釀,我這個做徒弟的不該滿足他嗎?再說了,這桂花釀可不是尋常的酒,聽說當今伊皇曾就將這桂花釀作為聘禮之一,娶了東周建寧公主。這樣的佳釀,一杯都難求,莫說是一瓶了,吃點苦也是應該的。”


    這酒肆看起來平淡無奇,但是這老板酒絕卻絕非等閑之輩,他收藏的佳釀卻是天下一絕,但是他的脾氣卻很怪,他收藏的酒從來都不賣,這讓墨心甚為頭痛,隻好留下酒肆幫忙,隻求能早日打動這個頑固的老頭。


    “喲,你還沒走啊?”身後的女子帶笑,笑裏透著鄙薄的寒氣,“你這小子還真是挺固執的啊,想著我家老爺的那點桂花釀真是想瘋了,這種粗活也幹的來啊。”


    女子三十來歲,妝容精致,一雙眼角微微上挑,抹了點淡淡地銀紅胭脂,她正是這酒絕的小老婆榮娘。前些日子,他的大老婆死了,酒絕心情很是不佳,倒是這小老婆,一下子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正室,高興囂張地不能自已。


    “不是我說你啊,小子,你一個無名小卒,這樣堂而皇之的來這裏要我們老爺最心愛的酒,你這不是做夢嗎?就算我家老爺發了善心,今天之前說不定你還有機會,但是今天之後就不行了。。”


    “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墨心聽出她話裏有話,謙恭的退到一邊,恭敬地稱唿她為夫人。


    榮娘聽人稱自己為夫人,心情大好,眉眼掃了掃墨心,心中一動。。。這小子,若不是膚色太差,當真是個俊俏的小生啊,五官精致,更有些女子的嬌媚,這樣想著,連帶著語氣也溫婉了些。


    “我不怕告訴你,今天從景川來了一位貴客,就是來取這桂花釀的,老爺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將這最後一瓶桂花釀給他了。”


    “什麽?”墨心和竹青同時驚歎道。


    “我家公子在這等了這麽些天,累的手都粗了一圈,居然隻撈到這樣的結果?”竹青很是憤憤不平。


    “那我可沒辦法了。”榮娘陰陽怪氣地開口道。


    墨心倒是不急,麵帶笑容,隻是開口道:“夫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榮娘見墨心眉眼帶笑,笑容中更帶有深意,心想著必是有什麽好事,便跟著墨心走到了一旁。


    女人的心思,墨心還是明白幾分的,一罐江州獨產的上等胭脂醉凝脂,就足以收買這個久居閨中且愛美的女人的心。


    “我們可說好,隻帶你看一下哦,你在這窗外看兩眼便是,不要惹事哦。”榮娘輕聲開口道,生怕驚動到屋裏的老爺和貴客。


    墨心肯定的點了點頭,示意榮娘不用擔心。


    “夫人您放心,我就遠遠地看著,絕對不給您添麻煩。”然後靠近對方輕聲開口道:“夫人您不去試試那醉凝脂嗎?您這樣的花容月貌,抹上醉凝脂,肯定會讓這靖遠城的其他女子全都失了顏色。”


    榮娘笑著說:“就你小子嘴甜。”話畢,便立即轉身跑迴自己的臥室去了。


    看榮娘已經走遠,墨心小心謹慎地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縫隙望去。


    翠玉冠,月白底色暗銀紋錦袍,披一件雪白輕裘,輕裘毫光燦爛,但更燦爛地是那人的容顏,美得瞬間驚豔萬裏河山。


    那人裹著輕裘坐在那裏,麵容冷峻,連墨心都有些怔住了。


    她看見酒絕急忙鑽進他藏酒的密室中,取出那瓶用白色琉璃尊盛放的桂花釀,恭敬地放在了男子的麵前。


    酒絕態度謙卑異常,完全不似在她麵前時的目中無人。


    時機來了,墨心立即示意樓下的竹青,竹青笑著點了點頭,拿起手中的鑼就敲了起來,大喊道:“不好啦,酒窖走水了,快來救火啊!”


    瞬間酒肆就亂成一團,客人們四處逃竄。


    酒絕在樓上聽到此言也是一驚,酒窖著火,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說不定這酒肆都會付之一炬,於是立馬恭敬地對眼前人開口道:“小侯爺,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便來。”


    男子微笑著點了點頭。


    眼看著酒絕的身影漸漸遠去,墨心露出滿意的笑容,心裏開始盤算該如何。


    墨心款款步入室內,手中端著早已備好的上等龍井茶,放在男子的桌前:“公子請用茶。”墨心原本就是男裝打扮,故意壓低了嗓子以免被對方發現。


    男子揭開茶蓋,嫋嫋清香拂過,果真是好茶,可是有些許不對勁。


    見對方遲遲不肯飲下,墨心也不敢多言,便站到了一邊,而那個位置正好放著那瓶自己朝思暮想的桂花釀。


    見墨心愣愣地盯著那琉璃尊,看出她眼神中的悵惘與興奮。


    “你是酒絕先生的侍從?”半晌他開口道,聲音溫醇,細細聽來卻依舊能感覺到那份淡漠的涼。


    墨心立即點了點頭,不敢懈怠。


    “可以先下去了,這裏不需要你了。”


    這可怎麽是好,這個男子好像發現什麽了,如果他不肯喝那茶,自己又該如何得手。師傅說的不錯,凡事都該做兩手準備,看來隻有實行第二計劃了。


    “是,公子。”墨心低眉頷首,慢慢向後退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男子,氣氛安靜異常。


    男子仔細嗅著手中的茶,似乎聞到了安離香的氣味。他正想抓住對方,想問個究竟。


    就在這時,卻有聲音忽然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


    “砰。。。”一聲清脆的聲音從地上傳來,男子抬眼一看,竟是乘桂花釀的白色琉璃尊碎了一地。


    “公子饒命!奴才該死。”墨心立馬跪下求饒,看著男子一臉嚴肅凝重,心裏卻樂不可支,想著計劃已經完成了大半。


    男子這才正眼觀察這個小廝,她語氣裏卻有畏懼之意,可是她的肢體卻十分舒展,大有放鬆得意之意,不像是在害怕。


    “抬起頭來!”沒由來的,男子忽然開口道,墨心聽得出,這是個命令,不是在詢問她的意思。一時間,心裏有些慌張,這人似乎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物。


    墨心慢慢的抬起了頭,她看進一雙深黑冰涼的眼眸,那眼眸生的極美,轉動時流彩逼人,凝視人時靜若明淵,華美卻又冰涼,將人淹沒。


    “公子,奴才真是不是故意的。”墨心壓低了嗓子,上前一步,將那白色琉璃尊擋在了身後,盡量讓自己顯得謙卑恭敬。


    男子站起身來,俯首看著她,像在觀察著一個奇怪的動物。


    “你到底是誰?”自己不遠萬裏而來,又怎麽會偏偏在這個時候,自己要的桂花釀被毀了,肯定是有預謀的。


    墨心覺得他的語氣並不像在諮詢,倒有幾分勘察的意味,可她到底哪裏出了紕漏,才會第一眼就被眼前的人看出端倪。


    無奈的輕歎口氣,她抬頭向他一臉驚恐地望著對方,顫顫巍巍地開口道:“公子抬舉小的了,小人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從,賤名有怎能入得了公子的耳中。”


    “敢在我的茶裏動手腳的,你是第一個。”男子伸手狠狠地捏住了對方的脖頸,似乎隨便使使勁就能想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對方:“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就在這時,男子的手忽然一頓,這個侍從的脖頸上竟然沒有喉結。


    “公子誤會了,我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奴才,這茶。。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兒啊!”墨心的聲音帶有哭腔,顯然是想偽裝到底。


    男子不怒反笑,隻是這笑容冷地讓人生寒,他忽然靠近對方,在她耳側輕聲道:“這酒坊的奴才都是你這樣年輕的女子嗎?”


    墨心偽裝的很像,且十分嫻熟,若不是脖子上的喉結,或許連李斯言也不會發現。


    墨心猝不及防便落入他的懷中,一掙之下紋絲不動,這才發覺此人看似清雅精致,手底功夫卻絕非尋常。


    他靠她極近,微涼的薄荷氣息衝入鼻端,那是一種寒涼而清冽的味道,不明顯而無處不在,她不習慣的皺了皺眉。


    雖然被識破,墨心依然不緊不慢,裝作很委屈地說:“公子,我自小體弱多病,所以確實比平常的男子瘦弱一些,可是您也不能說我是個女子啊。再說我也隻是奉命行事,夫人她讓我來給您送茶,我不敢不從啊。”說著,便順便往後退了退,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夫人?哪個夫人?”男子語氣閑適,眉毛一挑抬目看她,二人目光相撞,男子對她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當然是酒絕老爺的夫人啦。”墨心一臉真誠地望著對方,開口道:“夫人說景川來了貴客,所以她親自泡了茶,讓我給您送來。”


    李斯言看著對方,顯然心裏對她說得話並沒有幾分信任。


    “這茶是你家夫人讓你送來的。”李斯言反問道:“那這酒呢?也是你家夫人讓你砸了的?”


    “奴才該死,這都是奴才的錯,請公子責罰。”


    “你將我送給朋友的禮物給毀了,你說你要我怎麽責罰你?”李斯言驀地將桌上的劍拔出,駕到墨心的脖子上,開口道:“不如就拿你的命來償還吧。”


    墨心看出對方的眼中,不是殺意,而是試探,他不想殺了自己,隻是想存心試探,墨心也不出手,隻是立即對著門口大喊道:“夫人,你來了!快來救救奴才啊,我還不想死!”看著男子轉身望去,便挪開身子,站起來就往外跑。


    男子笑了笑,輕而易舉地扯住了墨心的衣服,將墨心往後一提。


    “你個小女子,逃跑也不想個好點的方法。”此時李斯言的戒備心也小了些,這樣一個看起來毫無武功且智商不夠用的小女子對自己又能有什麽威脅。


    墨心假裝努力的掙紮著,卻聽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


    酒絕一進門,看見滿地的碎玻璃片就愣了,繼而大吼道:“啊!是誰毀了我的桂花釀?”


    墨心心中一顫,她認得這個聲音——酒絕,他要是知道是自己毀了這酒,像他那樣嗜酒如命的,非得把自己大卸八塊了不可,而且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的功夫,自己是知道了,宰了自己還不得像踩死個螞蟻似的。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來,歐陽老頭!快來救我啊,你徒弟就快因為你被人給宰了。


    酒絕認出了墨心的背影。


    “莫忻,你怎麽在這?是你毀了我的酒嗎?”


    墨心想都沒想,立即躲在了男子的身後,大喊:“老爺,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子沒想到,這個女子慌亂之間竟躲到自己的身後。


    “酒絕先生,這酒如今歸我了,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麽?”男子漫不經心的開口道。


    “不敢。”酒絕立即躬身,語氣惶恐。


    墨心聽著,覺得酒絕說話惶恐且充滿敬意,於是看向這個男子,頓時覺得他的身份定不一般,此時躲在他的身後,說不定正是方出虎穴,又入狼窩啊。


    兩人目光交匯,顯然,連墨心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幫自己。


    “侯。。”酒絕剛要出聲,就被男子目光示意些什麽。


    酒絕立即改口道:“公子,都是小人的錯,這人原本也是來向我討這桂花釀的,可是我一直沒給他,他便賴在了這裏。這麽想到,他居然將這進獻給您的酒給毀了,小人這就去處置了他。”


    說著,酒絕便要上前收拾墨心,墨心見狀,立即又往男子的身後鑽。


    男子不著痕跡地擋在了墨心的身前,悠然開口道:“酒絕先生嗜酒如命我可以理解,若這酒是您的,他砸了您的酒,您處置他就是應該的。可是現在。。。”


    酒絕立即領會了對方的意思,立即後退,開口道:“現在這就是您的,您的,這人自是由您處置。”


    男子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望了望身後的墨心。


    墨心卻一臉誠懇地望著對方說:“公子,您要責罰我責罰我便是,千萬不要把我留在這,我毀了老爺的酒,老爺他真的會殺了我的。”


    酒絕聽莫忻竟在男子麵前這樣詆毀自己,立即嗬斥道:“莫忻,不得胡說。”


    墨心被酒絕突如其來的吼叫聲嚇了一跳,看了酒絕一眼,然後看著男子,心想:這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居然會讓酒絕對他如此敬畏?


    還沒來得及想,就被男子單手拉出門外,走到門口,就發現門口早已糾集了大群便裝隨從,個個都長得高大魁梧,那位帶頭的侍衛走上前來:“公子,我們是否現在出發。”


    男子微微點了點頭。


    當侍從問起該如何處置墨心之時,男子隻是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帶上車,我要親自審問她。”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男子居然會讓墨心與他同乘一輛馬車。周圍的侍衛都大驚,平時連個手指頭都不讓人動的公子,怎麽會忽然改了脾性,讓一個奴才跟他同乘一車。


    墨心的手腳都被繩子捆地緊緊的,她試探性地問道:“公子,你這是要把我帶去哪啊?我娘親還在家中等我呢,您可不能把我帶的太遠啊,不然我會找不到迴家的路的。”


    男子正閉目凝神,毫無感情地迴答道:“閉嘴!”


    “公子~”墨心輕輕開口道:“我真的不是壞人,你要相信我啊。”墨心努力偽裝成一個話嘮,讓男子對自己不勝其煩。


    男子忽然睜開眼,然後慢慢靠近墨心,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你最好不要再說話,也不要試圖跟我耍什麽花招,否則我保證,你肯定再也找不到迴家的路。”


    墨心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努力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


    男子望著對方笑了笑,不再多說,閉上眼,靠在一邊睡下了。


    馬車沒走多久,便停了下來,男子掀開簾子一看,馬車周圍已經被一大群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快把你的主子叫出來!大家都來給我們評評理啊!大馬車撞人啦!大家快來看看啊!”一個老婦人在馬車前大喊。


    “怎麽迴事?”男子探出頭問侍衛說:“你把人撞了?”


    “公子,我沒有啊!我們莫不是遇上訛人的了吧!”


    忽然感覺馬車狠狠動了一下,男子轉身望去,隻見剛剛被綁住的女子早已不見了身影,隻留下了綁住她的繩子。


    沒過一會兒,男子就看見不遠處出現了熟悉的背影,隻見那女子安然地站在人群對麵,她旁邊的丫頭手上還顯擺的擺了擺白色瓷瓶。


    原來她真正的目的是得到這瓶桂花釀,武功不錯嘛,能那麽快解開繩索,並且突破周圍這些侍衛的防線,最關鍵的是居然能在自己麵前偽裝地那麽無辜無害,男子的心中不禁感覺這個女子有點意思。


    “公子!你看,是剛才那個小子!居然讓他給逃了!公子,我這就派人去追!”


    男子阻止了他,說:“是我輕視了她,才讓她逃脫,我棋差一招,又何必費心去追。”


    “那桂花釀?”侍衛試探性地問道。


    男子望著墨心離去的背影,開口道:“她如此費盡心思都要拿到這桂花釀,可能這酒對他真的很重要,看來阿宇的生辰隻能給他準備別的禮物啦。走吧,迴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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