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穆重山處理完公務,便帶著雲衣他們一起出了王府逛幹歧城。


    幹歧城和內地的城池比起來,不大,房屋也比較粗糙、矮小,道路卻很是開闊,幾匹馬一起奔過也不嫌擠,典型的草原風格。城裏有涼國風味的酒樓,老板是北武人,手下卻雇著幾個涼國廚子。


    穆重山繼任王位後,對涼國遺民也是一視同仁,並不苛待。所以以前躲躲藏藏的涼國遺民也漸漸冒出頭來。


    到了草原,不能不嚐嚐地道的涼國風味美食。穆重山帶著雲衣他們來到這家涼國風味的酒樓吃晚飯。


    顧遠亭老實不客氣地點了烤羊排、手抓羊肉、炙牛肉、黃油千層饃饃、馬奶酒等涼國特色美食。


    上菜後,穆重山殷勤地向雲衣介紹菜品:“尹小弟首次來草原,還沒嚐過涼國風味烤羊的味道吧。草原羊沒有膻氣,肉質細嫩多汁,略帶甜味,口感遠勝內地羊。現在草原上贛康族的人居多,他們是把羊直接放火上烤的,肉汁容易收幹。涼國傳統的羊肉烤製卻是在饢坑裏,把整塊醃製好的羊排羊腿放入饢坑,蓋上蓋,慢慢烤熟,羊肉的汁水便全部都留在肉裏,外脆裏嫩,非常好吃!尹小弟不妨多吃點。”


    雲衣一邊吃肉,一邊讚歎道:“這羊肉太好吃了!吃過這裏的地道涼國烤肉,才知道以前吃的都是浮雲。還有這黃油饃饃,我們那邊的黃油饃饃完全沒法比。”


    顧遠亭好奇地問道:“雲弟在東昊也吃過涼國食物麽?”


    雲衣說:“我們那邊酒樓也有以前去過涼國的廚子仿的涼國菜,做得總沒這個地道。”


    雲衣憶起古雁的手藝,心中酸軟,有些懷念,忽然覺得沒了胃口。她搖搖頭繼續說:“有些雖然口味地道,但手藝生疏,不能跟這裏的大廚比。”


    顧遠亭看了眼孟雲衣,說:“那今天就多吃點正宗的。”


    一個少年小二端著一大盤手抓羊肉上來了,把羊肉放好後,將手裏用來切羊肉的刀遞給了穆重山。


    彼時穆重山頭轉向孟雲衣,正在介紹手抓羊肉,一手隨意地去接切羊肉的尖刀。變故陡生!


    那少年小二忽然避開穆重山的手,刀尖對著穆重山心口直撲而來!


    穆重山不愧是屍山血海裏滾出來的沙場老將,第一時間感應到了殺氣,整個人往後飛蹬出去,連著椅子往後摔在牆上。


    穆重山迅速往側麵翻身躍起。少年追殺過去,穆重山一腳將少年手上的刀踢飛了出去,一招擒拿手將少年手腕製住反剪在背後。


    這一變故變生肘腋,穆重山何等身手,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兔起鶻落間已經落幕。


    眾人都驚得站了起來,連一向嬉皮笑臉的顧遠亭也收了笑容。


    聽到動靜,外麵守衛的侍衛們立馬衝了進來,將少年抓了起來。


    穆重山滿麵寒霜,殺氣凝如實質,氣勢迫人,沉聲喝問道:“你是何人?受誰指使?為何要行刺本王?”


    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拚命掙紮,憤怒地罵道:“就是你們鎮南王府聯合三國亡了我們涼國,還把我的族人們都趕盡殺絕!我那可憐的娘親、姐姐、弟弟、妹妹,他們熱情善良,從沒害過人。他們犯了什麽錯,要被你們殺得一幹二淨!還有我的族人們,整整一個部落啊,統統被你們殺光了!你們還是不是人啊!你們就是殺人惡魔啊!我是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倒在你們屠刀下的!此仇此恨,永世不忘!”


    少年說到後來,眼圈發紅,淒涼地說:“那時候我還小,靠姐姐掩護,藏在幹草堆裏,僥幸死裏逃生。我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被人欺辱打罵,苟延殘喘到今天。每天晚上,我一閉眼,就能看到娘和姐弟們血淋淋的臉在我眼前打轉,在向我哭喊。每天每天我都會在噩夢中驚醒。”


    雲衣在一旁聽得臉色煞白,心顫不已,仿佛聽到師娘在自己麵前哭訴。


    顧遠亭也麵露不忍,轉頭看到雲衣的臉色,眼神一閃,默默地握住了雲衣的手。


    雲衣一驚,迅速調整了自己的表情,抽走了手。


    少年高高抬起頭,悲憤地說:“沒想到長生天開眼,今日居然把你送到我的麵前。我怎麽能不殺你!這條命我早就豁出去了,既然被你抓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反正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也早就活得沒意思了!隻可惜沒殺了你這狗賊!”


    聽著少年怒斥,穆重山的淩厲氣勢不再,神情有些沉重。


    當年屠滅涼國平民之事,他也覺得過於殘忍,也曾極力勸說過父王。但是彼時的他人微言輕,無法阻止慘劇的發生。雖然他沒有參與後麵的屠殺,但沿途看見那些平民婦孺老人屍橫遍野,流血漂櫓的情景,還是讓他心神巨震。


    屠國之事雖非他所為,但那是他的父親,他也難以置身事外。這使得他對涼國遺民始終有一份愧疚在,也導致後來他對侵略他國之事,總是抱有抗拒之心。


    穆重山揮了揮手,讓侍衛放開那少年。


    他說:“涼國四處侵伐他國,引來滅國之災,純屬咎由自取!對於率兵進攻涼國之事,本王從不後悔!隻是對於父王當年連涼國百姓也一起掃除的決定,本王一直深感愧疚。子不言父過,父王的決定自有他的考慮。但本王也有本王的行事準則。虧欠你們涼國人的,本王自會補償。我且問你,本王繼位之後,可有再追殺過涼國後人?可有苛待過你們?”


    少年人一滯,轉而又恨聲道:“雖然你沒有逼迫過我們,但你是穆伯甫的兒子!他造的孽,自然應該由你來承擔!”


    孟雲衣聽到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心神巨震,她想到了師娘。師娘也曾這麽恨過自己麽?可是後來她卻為了救自己,寧可冒中毒身死的風險也要將自己引開。逃亡的時候,更是為了逼自己離開放出狠話,寧可讓自己恨她也要將自己安全送走。


    得有多重的愛,才抵得過亡國滅族的恨!孟雲衣摸著胸口吊墜的位置,心如刀絞。


    穆重山歎了口氣道:“你說得對,你們怪我也沒錯。”


    他疲憊地揮揮手說:“你走吧。”


    少年人一愣:“你不殺我麽?”


    穆重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殺我,我殺你,到底何為因,何為果,到底誰是誰非,早已算不清楚。何況再怎麽報仇,逝去的人也迴不來了。珍惜自己,好好過下去,才是逝者對你最大的期望。不然,他們就白死了!”


    侍衛把愣神的少年押了下去。室內一片靜默。


    顧遠亭看看穆重山,看看孟雲衣,沒有說話。


    孟雲衣深受觸動。穆重山說得對,好好過下去,那些愛自己的人,才沒有白死!


    雲衣欽佩地看向穆重山,忽然覺得他的身影好高大。與這位名震天下的鎮南王近距離接觸,才發現他確如世人傳言的那般仁義寬厚,並非作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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