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衣醒來時,已經是在一處密林裏。劉虎牙喬裝後找劉秀劉將軍去了,此時剛走不久。


    雲衣抖著手從懷裏掏出小包,一層層打開。最外層是布包,裏麵是兩層密封的油紙包。打開精心包裹的油紙包,裏麵有兩封信。


    雲衣打開信件,一封果然是陳清溪說的偽信,另一封,則是古雁在踏上危險的逃亡路前,以備萬一提前寫下的給孟雲衣的遺書。


    遺書裏將她的真實身份、與陳清溪結識的過程、收雲衣為徒的原因、以及她在此次侯府事變裏扮演的角色、前後所做的事,統統都細說了一遍。


    古雁並未隱瞞她對孟嶽峙的恨以及她對雲衣的利用。


    她說,她是世上最不幸的人,遭遇了亡國滅族的深仇大恨,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和族人,自己也因此再不能有後代。同時她也是世上最幸運的人,得以遇上陳清溪,對她傾心以待,溫柔體惜,不離不棄。雖無兒女,卻有雲衣為徒,承歡膝下,親如母女。是他們給了她一個幸福的家。


    她說她身負滔天血仇,別無選擇。雖未親自下手害孟嶽峙,卻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不去阻止,無異於為虎作倀。她愧對雲衣。即便是為了救雲衣不惜以身試毒,如今又為了救雲衣拚死護她逃亡,用她一條命去換雲衣的命,仍不能減輕半分她對雲衣的愧疚。看到雲衣痛,她心裏更痛,猶如被千萬把刀淩遲一般。然則,更讓她痛苦的是,即便痛徹心扉,卻不能悔。這是她的命,她無法選擇。


    她說,她不奢求雲衣原諒她的欺騙,她的背叛。隻願雲衣能好好活下去,忘記仇恨,不要像她一樣活得那麽痛苦。願她平安喜樂,不用再麵對人世間的黑暗。


    她告訴雲衣,教她的劍法,並不是什麽拓跋族的疾風劍,而是涼國皇族的逐日劍。逐日劍法威力無匹,然則太有特點,容易被認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使用。同時,涼國皇族關係到一個寶藏的所在,若是被人知道雲衣會逐日劍法,恐會對雲衣不利。


    古雁繪了一幅圖,標明了涼國寶藏的所在地。指出若想打開寶藏大門,必須使用一把用特殊材料所製的鑰匙。那把鑰匙,便是一直貼身掛在她脖子上,從不取下,也從不示人的掛墜。


    古雁說,涼國寶藏本是涼國皇族為了征戰三國,經營多年儲備的財富。本想留給涼國後人,複興涼國之用。但是涼國人已被屠殺得所剩無幾,複國幾已無望。涼國皇族除了她之外,更是不知是否還有幸存者。


    師徒一場,即便雲衣不認她,在她心中,也永遠當雲衣是自己最好的徒兒,最愛的孩子。王朝更替,富貴榮華,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寶藏鑰匙就留給雲衣做紀念吧,至於寶藏,怎麽處置,都隨她。


    信的最後,古雁說,此生處於仇恨的夾縫中,難以掙脫。如有來世,惟願還能與雲衣相遇,沒有仇恨,沒有利用,清風明月,坦坦蕩蕩,再續師徒緣。


    雲衣伸手掏出貼身掛在胸口的掛墜,那是一枚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的柱狀掛墜,比一般金屬重,發著暗金色的光,表麵有不規則的凹凸花紋。


    這是前兩天她過生日的時候,古雁送她的生日禮物。那時他們已經被小股軍隊咬上,惡戰過後,大家都受了傷。


    古雁從衣服的最裏麵掏出這枚掛墜,神情複雜,珍惜地在手裏撫摸了半天後,才送給了她,交代她一定要小心保管,不要拿出示人。


    雲衣還記得,當時古雁幫她打散頭發,細心地梳成一個女孩子的發髻,這事本來應該是她母親做的。古雁看著她女裝的樣子,眼神溫柔而複雜。當時她看不懂古雁眼裏的內容。如今,她懂了。


    這是她過過的最淒涼的生日了。原本這個二十歲生日,應該是很隆重,很喜慶的。代表她終於脫離了與母親相衝的命格,可以恢複女兒身了。這是孟家人期盼已久的日子,母親為此已經準備了很久。隻是沒有想到,一個詛咒結束了,另一個更大的厄運卻降臨了。


    她以為這個生日已經夠悲慘的了。如今想來,彼時總算還有師父師娘在,現在,卻真真正正隻剩了她孤苦伶仃的一個。現在她是真正的孤兒了。


    雲衣緊緊握著掛墜,淚如泉湧,哭得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她不知該不該恨古雁,或許應該是要恨的。可是,古雁為了她寧可冒中毒身死的風險,如今,也是為了救她生死未知。古雁恨她父親不假,但古雁對她多年的愛護和教導卻也不假。她父親的仇要報,那古雁的仇又待如何?她失去父母痛不欲生,古雁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和族人,那麽多年她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還有曾經的好友王大錘,人心怎麽可以變得那麽險惡,轉眼朋友成敵人,變得麵目全非。是他變得太快,還是自己從來沒有看清?王大錘害自己一家不假,可是他因自己一家被嚴刑拷打也不假。是不是他真的要被折磨至死,才是理所應當?


    崇禮那麽膽小怕事,那麽在乎家人,可是為了她,卻慘遭連累。是不是自己的錯,害了他。自己又該如何去麵對他的家人。


    原本她隻是單純地去恨,去怪那些背叛自己,陷害自己的人。可是古雁的事,卻讓她忽然混亂起來。什麽是黑,什麽是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黑與白之間,存在著那麽多的灰啊!


    季老三緊張地遠遠看著她。她在看信的時候,季老三不方便湊過去。如今雲衣哭得那麽厲害,他卻也不知該怎麽安慰。


    季老三一直當雲衣是兄弟,可是前兩天忽然得知多年的兄弟竟然是女兒身,讓他一下子有點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該怎麽和雲衣相處。


    若是以往,雲衣傷心,他可以大大咧咧摟住雲衣肩膀,陪她一塊喝酒。如今雖然為了逃亡方便,雲衣還是男子的打扮,他卻不能繼續把她當男子看了。


    季老三小心地湊過去,遞給她水袋,安慰說:“陳叔他們未必已經遭難,說不定隻是被抓起來了。說不定他們覺得陳叔他們還有利用價值,一時還不會殺他們。你先別想得太壞。不管怎樣,你還有我跟虎牙,還有二殿下。二殿下一定會為侯爺申冤的。陳叔他們或許也能救出來的。如今我們趕緊去北武找二殿下要緊。”


    青蘅,雲衣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麽想他。爹爹娘親不在了,師父師娘也生死未卜,自己能依靠的,隻有青蘅了。隻有青蘅把她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隻有青蘅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她。跟青蘅在一起,她就特別安心,似乎什麽都不用擔心。雲衣很想現在就見到青蘅,投到他的懷裏去,什麽都不用再想。


    附近傳來響動,季老三緊張地躥過去看情況。原來是劉虎牙帶著劉秀的親信衛隊來了。


    劉秀的親衛將三套普通士兵的服裝給雲衣他們換上,帶著他們走了。有劉秀的暗中掩護,他們混在軍隊中,追兵就再也無法將他們找出來。他們就能安全地前往昊武邊境了。


    三天後,孟雲衣等人到達了太白山脈的邊境處。


    殘陽如血,孟雲衣站在高高的山崗上,遠眺東昊的方向。經曆過血與火、愛與恨的淬煉,雲衣的眼中褪去了些許青澀,多了一絲堅毅。


    雲衣在心裏默默說:爹、娘、師父、崇禮,你們等著我。我一定會把青蘅帶迴來,一定會為你們討迴公道的!


    師娘,我即將離開故土遠赴他鄉,麵對未卜的命運了。當年,您逃離故國的時候,又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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