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都在發笑,魏紫吾卻著實不知熊有何好看,便幹脆帶著遇清起身去一趟淨室。


    上元節皆要戴麵具。貴女們都戴著,魏紫吾自然也戴了。是她自己先前畫的牡丹麵具,紅豔豔的嫋嫋開了半麵。隻露出一雙長睫密翹,清如縹碧的眼。豔紅的麵具,配著她高挑的身段和墨綠衣裙,走到何處,便吸引何處的一眾視線。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她麵前,魏紫吾正要避開,再細一看,發現這人,竟是身著便衣的大內總管肖梁。她道:「肖公公?」


    對方道:「正是肖梁。魏二姑娘,皇上請你過去一趟。」


    魏紫吾皺起眉,皇帝竟微服出宮了?也在飛來煙渚?不過……單獨召見她做什麽?


    肖梁不等她問,已道:「皇上就在樓上廂房,魏二姑娘請跟我來。」


    魏紫吾收起沉默,道:「肖公公請帶路。」


    她跟在對方身後,略提裙幅沿木梯蜿蜒上樓,肖梁推門的一刹那——


    「肖公公,容臣女摘了麵具。」麵聖自是要摘掉麵具的,而這肖梁居然不提醒她。魏紫吾借機頓下腳步,警惕瞥向房中身影,見果真是當今皇帝。魏紫吾的眉幾不可察地皺一下。


    「臣女魏紫吾拜見陛下。」她心下雖有懼意,倒是沒有麵對太子時的莫名慌亂。行禮的姿勢,落在男人眼裏,也自有一種罕見美態。


    皇帝道:「免禮。」


    皇帝年紀有四十多歲,皇帝的幾個兒子,麵相大都隨母,長得不像他。而皇帝本人是尤為硬朗的類型,麵若刀劈斧鑿,身上穿著玄黑衣袍,從外表到氣質都十分冷峻,加之久處帝位,崇山威儀叫常人不敢直麵,讓人極易生出難以喘息之感。


    「魏二姑娘,坐。」


    魏紫吾心下微微詫異,但也沒有推辭,應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皇帝的目光將魏紫吾鎖緊,道:「你這趟去遼西,見你父親魏嶢的身體狀況如何?病症果真如他所上書的反複怪異,難以尋獲病根麽?」


    魏紫吾並不意外皇帝會問這個問題,頷首道:「迴皇上,的確如此,但父親深知身負皇恩與重責,病中亦惕勵如初,惟恐令突厥入侵半寸國土。」


    皇帝難得笑了笑,魏紫吾倒是很會替自己父親說話,也就沒有繼續再問魏嶢,而是轉而問道:「朕聽貴妃說,魏二姑娘提出,不願嫁給你表哥了?」


    魏紫吾忙答:「臣女非是不願嫁給英王殿下,隻是,惟恐會時常離京,不能勝任王妃職責。」隻有天家看不上她的,哪有她拒絕天家的。姑母也定然不會說她不願,這是皇帝故意挑話頭拿她錯處吧?


    不過皇帝對她和顧見緒的事,也僅是問了這一句而已,又道:「朕還聽說,魏二姑娘在遼西時,為了從段潛處打探消息,時常在夜裏獨自出入段潛的住所。」


    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魏紫吾錯愕,旋即起身跪地:「臣女不知是何人在皇上麵前有意中傷,但請皇上明察,這是絕對沒有的事。」


    這簡直等於明說她為了獲取情報勾引段潛了,魏紫吾驚出一身冷汗,在遼西時,她和表哥尚有婚約,若她竟和別的男子行為不端,豈非有藐視和侮辱天家的嫌疑。且若是還打探政務軍情,更是罪加一等。


    更何況這的確是誣陷,爹爹也在遼西呢,豈會容她夜半到男人房裏?那不得將她爹氣得病情愈發嚴重才怪。就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可惡,居然這般造她的謠,且造到了皇帝麵前。


    她卻一時忘了,曆來生得美色殊異的女子,就算是正常的行跡也會引得側目與遐想,總要承受別旁的女子更多的流言。


    「起來罷,魏二姑娘。」皇帝道。


    魏紫吾惴惴不安坐迴原位,皇帝提的話不多,每個話題隻得一句,卻叫人反複思忖,這就是上位者翻雲覆雨的權力。


    皇帝忽指著一旁烏木架上的鳳頭紫檀琵琶道:「記得魏二姑娘和熙樂她們一起學樂器時,頗得樂師稱讚,給朕彈一曲如何?」


    魏紫吾心下感覺有些怪異,指尖微顫,聲音卻仍平穩,道:「那臣女便在皇上麵前獻醜了。不知皇上可有想聽的樂曲?」


    「《將軍令》吧。」皇帝看似隨意道。


    肖梁上前取了琵琶,交到女孩手中。魏紫吾當即將琵琶抱在懷中,手指輕輕撥動,簡單試了試音,琴音便流瀉而出。


    《將軍令》一起頭便是急弦嘈切,似一根無限拉長的波弧線,讓人的心也跟著被纏緊,被掌控。


    耳端仿佛聽到兵戈交鳴,鼓角嵯峨,眼前則是日斜邊塞,鴻飲遼湖,殷紅的殘照灑在戰場上,千軍萬馬,在將軍令下奔騰如潮,令即行,喝則退,一迭高越過一迭的琴聲如春雷綿綿、滾破蒼穹,整支曲子從頭到尾皆是氣魄雄渾高邁、豪情四溢。


    ——兵權,是個好東西啊。能滿足男人們的雄心野望。誰攥入手裏還肯交出來?


    約莫沒有哪一個有抱負的男人,聽到這琴聲能夠平靜。皇帝這般帶過兵的人,感受過縱情馳騁的快意,更是聽得熱血沸騰。


    尤其,這彈著琵琶的女孩,生得眼若波瀲,嘴唇嫣粉如花瓣,白嫩纖長的手指在弦上飛舞如花,即使不聽曲聲,僅僅是看她彈琴,也是一種享受。


    權力和美人,向來是最能刺激男人欲望的烈性春藥。能引得男人不分年紀,永不停止地想要攫取。


    皇帝的目光下移,魏紫吾因彈琵琶而舉高的左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小小年紀,便與先皇後的美亦能並列。再過兩年,不知會變得何等芳華盛綻。難怪……


    魏紫吾的嘴唇緊緊抿著,心中下沉,她已經懂了,皇帝這是要她勸誡她爹交出兵權。段潛持聖旨和鎮國寶劍至遼西,空有頭銜,在定北大都護府依舊艱難,她爹看似對段潛禮讓,實則仍把控著大軍。


    將軍令,軍隊自是當聽從將軍令。可若是這將軍令竟在皇命之上,便成了上位者的心腹隱患。魏嶢兵帶得極好,而如今看來是好過頭了。


    甚至可以說,從薊州到遼西這一片疆域,根本就是魏嶢帶兵打出來的。也是在魏嶢領命招買組建之下,定北軍的兵力才從三萬眾增到如今的七萬眾。無論他有沒有反心,皇帝都不允許他再掌權。


    一曲彈罷,魏紫吾放下琵琶,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禮:「皇上。」


    「彈得極好。貴妃的琵琶也算一絕,魏二姑娘的琴藝,不在其下。」皇帝看著魏紫吾,慢慢道。


    魏紫吾垂著頭,一板一眼答:「皇上過讚,臣女不敢與姑母相較。」


    肖梁在一旁看著兩人,收迴目光,他知道,皇帝動了將魏紫吾納入後宮的念頭,無論是從私,皇帝認為最美的女人就該屬於他。抑或是從公,皇帝可以用魏紫吾來牽製魏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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