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也別害怕。”韋白的聲音很輕柔,姚明雪的手上似乎起了雞皮疙瘩。


    昏黃的燈光亮起,入目是一張被完整漆黑,呈大字擺開的人皮,上麵畫著詭譎陰冷的圖案,讓姚明雪忍不住驚唿出聲。


    看著嚇壞的小姑娘,韋白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這是來自天藏的人皮坦卡,在那邊修行的有些得道高僧效法剝皮抄經,在身體上繪畫,等到他們圓寂後,後人再將他們的皮剝下來供養,這是很珍貴的宗教文物……我有幸得到了一塊,以私人名義珍藏了下來。”


    姚明雪打了個寒顫,她沒有說話。


    雖然早知道韋白有些特殊的癖好,來到他的私人畫室之後,她還是被眼前的所見嚇了一跳。牆壁上擺放著韋白的私人作品,畫架蒙著白布,繪畫物品整齊的擺放在四周,除此之外,整個碩大昏暗的畫室裏擺放的全部都是人皮製品。


    人皮燈籠,人皮畫扇,人皮卷軸,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藝術品,被錯落的放置在畫室的各個角落,讓姚明雪渾身打顫。


    “每個走近我畫室的人都會被這些東西所嚇到。”韋白找了張凳子遞給了姚明雪,他自己也坐了下來,虛弱的笑了笑。


    “這裏的每一間藏品,都意味著一條人命的逝去。”姚明雪勉力的平複著自己的唿吸,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沒錯。”韋白微微點頭,他掃視著房間中所有的藏品,神情凝重的道,“這裏每一件藏品的曆史都有上百年,有些還是我從國外淘迴來的。”


    “那個燈籠……”韋白抬手一指。


    “據六百年前,有一位風流才子,高中了狀元。皇帝眼見他身長玉立星眉劍目,又文采斐然瀟灑不凡,於是將郡主賜婚給他,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人生兩得意。”


    “可這風流才子哪是能閑的下來的主?他浪蕩風流慣了,盡管皇帝賜婚,郡主在側,也沒法讓他安分做自己的駙馬,他思念煙花柳巷,卻身不由己,無法出入那紅櫻綠柳之地,於是他想了個法子,偷偷在宅邸中建了個密室,每當郡主入宮省親,他就找人將花魁從娼館之中偷偷帶出來,在那密室之內飲酒作樂,大被同眠。”


    “不過事不可久,很快郡主就發現了此事。然而事關皇家顏麵,郡主不能將這對狗男女給斬殺了,若是讓人知道駙馬竟然做出如此苟且之事,丟的可不僅僅是她的臉,連皇帝的臉也要丟盡。可這種奇恥大辱,常人誰也無法忍受。”


    “終於有一天,郡主借著省親的時刻離開郡主府,等到駙馬又將花魁接過來,她殺了個迴馬槍,當場抓住了密室內的兩人。”說道這裏,韋白虛弱的聲音戛然而止。


    姚明雪原本恐懼不已,伴隨著韋白訴說故事,整個人又被牽動了起來。


    “然後呢?後麵怎麽了?”姚明雪發覺自己有些失態,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然後……那花魁從此人間蒸發,那駙馬就被幽禁在了柴房之中,這輩子再也沒踏出郡主府,他房中隻有一件照明的東西,就是這個……”韋白認真的指了指遠處的人皮燈籠,姚明雪又感覺悚然一驚。


    “這東西是汪毅給我帶的,這故事也是他給我講的,真真假假,無所謂了……”韋白笑了笑,他盯著人皮燈籠微微出神,“正因為有了這故事,燈籠才變得異常有魅力了。”


    “可這是畸形的藝術。”姚明雪忍不住開口道,“我無法體會這些東西帶給我的美感,隻能讓我感覺……惡心,抱歉,有些冒犯。”


    “不不不!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正常人都不會將這東西當成藝術品。”韋白坦然的一笑,“不過我沒有這些偏見,普通人覺得,人死了,將他的皮膜當成材料製作物品是一種冒犯,我卻不這麽認為。我認為死亡本身,給與了這些東西獨有的魅力,我能看到,其他人卻看不到。”


    “這很瘋狂。”姚明雪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


    “當然……藝術和瘋狂,往往是孿生兄弟。”韋白病態的臉上浮現出紅暈,此刻他再度興奮了起來,談論他喜歡的東西,讓他從一個文弱的紳士蛻變為一個高亢的歌者。


    “其實我以前也和你一樣,認為這些東西都是畸形的產物,人骨製品,人皮製品,都是對死者的褻瀆,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姚明雪緊張的吞咽著口水。


    “那年我剛迴國……我學的是古典派的油畫,那個時候我的腦子很幹癟,整日端著畫筆卻不知要如何下筆,我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想要成為頂尖的畫家,想要創作出如蒙娜麗莎那般的世界名畫,好高騖遠讓我精神緊繃,腦子時常一片空白。”韋白迴憶著自己年輕時候的過往,“因為巨大的壓力,我曾經一度過想到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沒有靈感就無法創作,我感覺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索然無味。”


    “直到有一天,我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蕩,忽然聽到喝罵聲,原本我不喜歡湊熱鬧,卻被當空一塊石頭砸中腦袋,疼痛讓我憤怒,我想要找肇事者的麻煩,卻被人群推搡著來到了那個老人家的身前。”


    “那是個表演皮影戲的老人。”韋白眯縫著眼睛迴憶著當時的細節,“那老頭留著一頭蓬鬆的頭發,髒兮兮的,又瘦又幹,人群之所以吵嚷是因為他的皮影戲,那塊石頭本來是砸向他的腦袋的,卻陰差陽錯的落到了我的頭上。”


    “為什麽人們要對一個表演皮影戲的老頭如此憤怒?”姚明雪微微皺眉。


    “因為他表演的皮影戲有些不合常理。”


    “他表演的是《天師下山》,這原本是很老套很常規的皮影戲曲目了。從異界鑽出來的魔煞禍亂人間,霍天師攜天神詔令,打造了四大神器,誅殺了魔煞之主,還人間太平,我小時候看過這出戲,情節我都會背,可那老頭表演的卻不一樣。”


    “他的情節和結局是反著來的,魔煞之主殺死了霍天師,人間淪為了魔煞地獄。”


    “什麽?”姚明雪瞪大眼睛,“那老頭竟然敢這麽編排,簡直……簡直莫名其妙。”


    “是啊,觀眾們也覺得莫名其妙,所以有人吵鬧,甚至扔石頭。可那老頭不管不顧,就這麽表演著,演著演著,周圍人的吵嚷聲變小了,喝罵的聲音也消失了,頭頂飛舞的石頭也不見了,眾人盯著皮影幕布,竟然看入了迷。”


    “很奇怪是不是?”韋白冷冷一笑,“當時我也看入了迷,我隻覺得頂著那幕布,仿佛整個人都跌入了那老頭編織的世界中去,腦海裏閃爍著怪物屠戮人間,天地翻覆,血流成河,屍骸盈野的恐怖景象,廝殺聲哀嚎聲不絕於耳,血腥味腐臭味縈繞鼻頭,簡直如同身臨其境一般,等到他表演完,旁邊的那些觀眾和我都沒迴過神。”


    “他的皮影戲……有種魔力。”韋白緊張的吞咽著口水,幾十年過去了,當時的畫麵仍然讓他有曆曆在目之感。


    等到人群散去,韋白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扔給了那表演皮影的老頭。


    那老頭將皮影偶收起,朝著韋白微微一笑:“我和你有緣……不收你的錢。”


    韋白訝異的看了看老頭一眼,有些拘謹的說道:“這……這不合適。”


    老頭目光幽微的打量著韋白道:“我知道你在找什麽。”


    這莫名其妙的話語讓韋白有些不知所措,兩人隻是萍水相逢而已。


    “這樣吧……”老頭將其中一個皮影偶,也是最重要的那個魔煞之主的皮影偶交給了韋白,“我送一樣東西給你……魔煞之主能保佑你找到你心中所渴望的東西。”


    魔煞之主的模樣是一個狀貌黢黑,包覆在牛角盔玄鐵甲之內的龐大巨人,皮影之上似乎散發著某種陰冷的能量。


    韋白有些不好意思,可他似乎無法拒絕這樣的饋贈。


    “不過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害怕。”老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韋白道,“這玩意是用人皮做的。”


    聽到這句話,韋白臉色煞白的想要將手中的皮偶扔出去,可是那東西仿佛粘在了他的手心,耳畔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要這麽做,那陰暗的皮偶似乎伴生著某種致命的吸引力,一旦拿在手中,便放不開了。


    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老頭已經消失不見。


    從迴憶裏緩緩迴過神來,韋白目光幽微的看著姚明雪:“從那時候起……我就感覺,那些用人類皮膚製造出來的東西,都有一種異常的美感,這一切隻有我能察覺的到,令人癡迷不已。”


    他朝著姚明雪招了招手:“你過來。”


    姚明雪愣了愣,她小心翼翼的朝著韋白靠近,後者將她領到了一個檀香木的盒子跟前。


    “這是我最珍貴的藏品,也是我最開始的藏品,就是那個皮影偶。”韋白敲擊著檀香木的小盒子,他掃視著周圍所有的藏品,“其他的東西都有故事,哪怕是編造的故事,唯有這個皮影偶,我完全不知道它從何而來,更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對我有如此強大的吸引力,你要不要看看?”


    若有若無的陰冷從盒子緊密的縫隙微微透出,姚明雪再次打了個哆嗦,她堅決的擺了擺手。


    “我怕我會和你一樣陷進去。”她的眼神無比清晰。


    “有癡迷才有靈感。”韋白忍不住露出虛浮的笑意,“從那以後,我才明白自己要畫什麽,一個人一旦有了癡迷的東西,他就能從那些癡迷的東西中找到樂趣和靈感,才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意義。”


    韋白似乎執意要展示那個皮影偶,姚明雪隻能幹笑一聲,微微後退了一步。


    “其實我更想看到您的《潘多拉》……您從來沒有在畫展中展示過。”姚明雪認真的看向韋白,神情懇切的說道。


    “潘多拉麽……”他聽到姚明雪的請求,隻是微微一笑,“那也是一副有魔力的畫……你確定要看麽?”


    姚明雪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麽。


    “也許……在看了那副畫之後,你也會陷進去,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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