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不要意氣用事,你若是死於意外,你父親也不會獨活。”賀先生安然看向趙玉貴,循循善誘的道,“你既是讀書人,就該知道什麽是孝悌之道,”


    “我!”趙玉貴還想反駁,看到父親決然的樣子,他有些不敢說話了。


    端坐在前廳的橫眉道人有些不耐的睜開了眼,他張望著緊閉的門扉,眉頭微微皺起。


    “怎麽還不來……”橫眉舔了舔嘴唇,端起茶杯,一看茶水早就喝完了,又皺著眉將杯子扔了迴去。


    門外響起腳步聲,橫眉重新整理了坐姿,微微清了清嗓子。


    趙順水滿臉笑意的推門而入,他的身後還跟著神情平靜的賀先生。


    “讓您久等了!”趙順水提著一個小布袋,裏麵裝著橫眉道人需要的白糯米,“咱們家吃不慣糯米飯,家仆們左右翻找才找出這麽一點,您看夠不夠?”


    “夠了夠了!一碗就夠了!”橫眉瞥了一眼麵目醜怪的賀先生,“這位是……”


    “鄙人姓賀。”賀先生雖然臉上有傷疤,極為醜怪,麵向神情看起來卻極為謙和,一身黑色長袍大褂,倒像是教書先生。


    “原來是賀先生……久仰久仰。”橫眉客套的拱了拱手,對於眼前這位賀先生,他隻聽趙半柱和小豆包傳的神乎其神,左右一打量,又覺得沒什麽了不起的,麵相普通,看不出吉兇禍福。


    不過橫眉臉上還是保持著客套,畢竟這是在趙順水的家中,賀先生可是老趙多年的座上賓。


    “道長雙目迥然有神,印堂燦然生光,一看就是有道之人。”賀先生躬身行禮,微笑著誇讚道,“賀某人鬥膽有個請求,希望道長一會為趙家家宅驅邪的時候,能讓我從旁觀摩一二。”


    麵對這當頭而來的一頂高帽,橫眉很是受用,他虛偽的擺手道:“我哪裏算什麽得道之人,賀先生謬讚了……這驅邪做法本來就沒什麽特異之處,能否驅邪,看的是做法之人的法力高低,你要在旁邊觀看,我無所謂,隻要別打攪了我施法就好。”


    “自然不敢打攪道長做法。”賀先生和煦一笑。


    趙順水始終保持著笑容,他領著橫眉走出房門,賀先生跟在後頭,兩人眼神交換,賀先生微微點頭。


    一眾家仆四散在趙家院落裏,遠遠的瞧著走在老爺和賀先生身前的橫眉道人,各自奇怪,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我看連賀先生都對那道長無比恭敬,看起來,他好像真是個高人!”一個家仆小心翼翼的說道。


    “可不是嗎?”接過話頭的是之前將橫眉趕出門的阿榮,他指了指橫眉道,“一開始老爺也以為他是騙子,在我趕走那位道長不久,賀先生突然焦急的從院子了走出,問我有沒有看到客人,當時我沒想清楚,後來我才知道,那賀先生是在找那位道長呢……”阿榮越說越玄乎,“你們不知道,當時賀先生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懊惱緊張,像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人物一般,那位道長,恐怕不簡單呢!”


    “哦?”旁邊的人聽到阿榮說話,都圍攏了過來,“你說的這麽厲害,弄得我們都想去瞧一瞧熱鬧了!也不知這位道長做法究竟是什麽樣子,會不會電閃雷鳴,風雲湧動?”


    這麽一說,眾人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調動了起來。


    大家都想知道,這位連賀先生都推崇備至的道長,究竟會施展什麽樣的手段。


    橫眉道人搓了搓手,他本人的想法其實很簡單,盡人事聽天命,能驅邪就掙了這筆錢,驅不了邪就走人,盡量別惹禍上身。


    他也沒什麽能辨識邪煞陰穢氣息的手段,左右轉了兩圈,發現趙家的風水還不錯,依山傍水,福蔭連綿,走到趙順水的房間門口,站在院落當中如傘蓋一般的大樹底下,他也沒發現什麽異常的情況,一旁的趙順水期許的看著他,橫眉本想說點什麽,又不敢亂誇海口,咳嗽了一聲道:“咱們就不多說了,請您站到旁邊,我這就要開壇做法了。”


    院落封閉,四下無風,香壇蠟燭跳動著明黃火焰,空氣中飄散著香灰的味道,橫眉一邊搖鈴,一邊口念安神驅邪的咒語,像模像樣的踩踏著北鬥七星步,一邊將黃符紙點燃,揮灑半空。


    趙順水低著頭看向賀先生,後者向他擺了擺手,讓他不必著急。


    從走廊角落鑽出來的家仆們伸出腦袋來,注視著橫眉做法驅邪的樣子。


    “這就是你說的大師?”旁邊的一個家仆哂笑了一聲,“這和我們老家的那種神棍有什麽區別?”


    聽到前邊的人說話,後邊的人著急的探出頭:“真的假的?我還以為這道長有多了不起。”


    “這……不應該吧。”在眾人麵前吹牛的阿榮望著橫眉的樣子,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就他呀!”旁邊有人露出嘲諷的笑意,“我之前去縣城買東西的時候見過這個人!”


    一聽到有人見過這位道長,眾人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那人不屑的指著橫眉道:“他就是一算命的江湖騙子,專騙老頭老太太的。”


    “啊?”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說話的人,內心的恭敬和期待瞬間煙消雲散。


    橫眉本人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底子已經讓人給掀了,還很敬業的念著咒,旁邊的賀先生麵帶微笑,忽然睜大了眼睛。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賀先生的袖中滑落,他右手小拇指微微一曲,一道銀線忽閃著鑽了出去,沒入了橫眉的脖頸。


    “唉!”橫眉的身形微微頓了頓,他嘴上沒有停頓,腳下也沒有亂,心中卻不停嘀咕,“怎麽這裏還有蚊子呢?”


    後脖子刺癢難忍,他很像抓撓一下,片刻之後,沾染著血線的銀色長針脫離橫眉的脖子,迴到了賀先生手中。


    這一切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旁人根本看不清,連橫眉也隻是感覺自己被蚊子釘了一下。


    趙順水眼見橫眉做法都要做完了,賀先生卻仍然沒有動靜的樣子,實在有些忍不住。


    “先生……”趙順水靠近過去,神情緊張的抬頭。


    賀先生擺了擺手,一雙眼睛閃爍著微光:“已經辦完了,你可以讓他走了。若是你心有愧疚,可以給他一筆錢,至少讓他徒弟有條後路。”


    “我知道。”趙順水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朝著賀先生感激的笑了笑,隨後走到原來的位置,安然的等待橫眉做法結束。


    橫眉道人抓起碗中的糯米,朝著虛空一聲大喝:“咄!”


    白花花的糯米四散而落,橫眉道人用手揩去了額角的熱汗,隨後摸了摸自己被針刺的地方,微微訝異。


    “辛苦道長了。”趙順水直接捧著油紙包裹的大洋走了過來,橫眉吃了一驚,看趙順水這手中的分量,至少有十塊大洋之多,一時間,他倒感覺受之有愧。


    “也不知道那作祟之物有沒有被驅趕離開,您這份謝禮太重了。”橫眉哆哆嗦嗦的,竟然有些不敢接。


    “您到時候肯定要給全村的人做法,這一點心意,不僅僅代表我個人……我也是在替這趙家村所有的村民感謝您!請您一定要收下。”趙順水將大洋硬塞了進來,橫眉半推半就,最後還是收了這筆錢。


    趙順水和賀先生恭敬的送別橫眉道人,那些觀摩了橫眉做法的家仆們看的目瞪口呆。


    目送著橫眉高興離去的背影,賀先生掏出藏在袖口,沾染了橫眉道人鮮血的長針。


    “今晚過後,趙玉貴的詛咒就要落到這江湖騙子身上,往後你兒子便可高枕無憂了。”賀先生將銀針收好,麵沉如水的說道。


    趙順水朝著賀先生恭敬的行了個禮,麵露感激。


    密林之外,早在外麵等待多時的小豆包已經急的抓耳撓腮。


    吳穹的身影從密林裏緩緩浮現,小豆包瞪大眼睛揮舞著雙手:“小乙哥!村長請你師傅去他家驅邪了,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聽到小豆包神情焦灼的唿喚,吳穹微微皺眉。


    “之前那趙順水不是將他當成騙子轟出來了麽?”明小婉也在一旁納悶的說道,“這一會功夫,竟然還上門請人,確實古怪的很!”


    吳穹沒有說話,他摸了摸小豆包的後腦勺,立刻順著村中道路前往趙順水的家宅,半路上卻正巧碰到了滿臉喜滋滋的橫眉。


    “徒弟!看看這是什麽?”橫眉得意洋洋的抖了抖手中的油紙包,在吳穹麵前攤開,露出白花花的大洋,晃得人睜不開眼。


    然而吳穹卻沒有露出喜色,反倒神情凝重的看向橫眉道:“那趙順水請你去驅邪了?”


    “那是自然!不然這白花花的大洋還是茅坑裏撿來的不成?”橫眉十分得意,嘴角上揚,“沒想到,你師傅我還有靠著自己本事掙大錢的一天!”


    吳穹懶得理會仿佛沉浸美夢中的橫眉,而是低聲問了問明小婉:“那賀先生有沒有對橫眉道人做手腳?”


    明小婉上下打量了片刻,微微搖頭。


    難道真的就是請橫眉上去驅邪?吳穹自然是不信的。


    “走了走了!迴家吃晚飯去了!”橫眉拍了拍吳穹的肩膀,輕鬆的吹起了口哨。


    小豆包一臉莫名的看了看吳穹一眼,隨後擠著小眼睛暗罵了橫眉一句。


    吳穹思忖了半晌,迴頭看了一眼安寧的趙宅,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轉頭看向橫眉的背影,他忽然發現道袍的後頸衣領似乎有一滴芝麻粒大小的血漬。


    “等等!”吳穹眯縫著眼睛叫住了橫眉道人,後者恍惚的看了他一眼。


    吳穹欺身而上,抓住橫眉的肩膀,定睛看了看他的後頸,果不其然,血跡上方的脖頸位置,有一處細小針孔。


    “那賀先生拿針紮了你?”吳穹低聲問道。


    “說什麽呢?”橫眉哈哈一笑,“那賀先生對我恭敬的很。”


    他拍了拍後頸的針眼,琢磨了半晌:“那地方估計是讓蚊子咬了……”


    “唉……你幹嘛去?不迴去吃飯嗎?那是去趙順水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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