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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還有幾天行程?”龐菩薩忽然問事主。


    “要看老天賞不賞臉。”趙登兒迴答,他的表情破天荒地嚴肅起來。


    接著老事主從懷裏掏出鑰匙,打開身後的櫃子,將一份泛黃的紙卷小心翼翼地取出,攤開在眾人麵前,紙上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線條,配以各種外洋文字,顯然是一份有些年月的海圖。


    “我們現在在此處,如果風向不變,最快五天就可以上島。”主事在海圖上比劃了幾下,抬頭看見眾人的麵色都有些凝重,誰都知道這次出海兇險非常,但是誰能想到最讓人提心吊膽的,竟然是看來最尋常,最沒有危險的風向。


    高鎮忽然指了指海圖:“這是什麽?”他說得太簡單了,以至於其他人第一時間沒有弄明白他的意思,薄羅圭順著他的手指,還以為會看到某個海島或者海灣,但是捕頭手指處卻隻有一片空洞的汪洋。


    “什麽?”他嘟囔了一句。


    “高捕頭何意?”尹落鵬也老大不高興地看著他,“那裏什麽都沒有。”


    “仔細看。”高鎮隻是說了這三個字,他似乎一點解釋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龐菩薩蹙眉細看了半晌,然後搖頭“真的看不出有東西。”師凝則在一旁沉默不語,不過瞧她的表情,對捕頭的話也是頗不以為然。


    隻有趙登兒露出意外之色:“高爺,好眼力。”


    “這海圖上,隱約有一張人像。”高鎮見其他人是真看不出來,隻好解釋說。


    “沒錯,這人像淡得很,在下這半年來日夜麵對這張海圖,才勉強能夠看出,不想高捕頭隻掃了一眼就發現了。”


    薄羅圭瞪圓了眼睛,幾乎把臉貼到了紙上,還是沒能找出什麽人像,隻好悻悻問:“這人像是本來就在上麵的麽?”


    “非也,至少當家的從波斯客手中買下海圖時,上麵還沒有人像,因為買下的當晚獨孤老大曾領著我們幾個一寸一寸地查過這張圖。”趙登兒摸了摸歪斜的下巴:“人像浮現,一定是最近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而且我發現自從出海以後,它正在越來越明顯。”


    “妾身還是看不見什麽人像,趙爺能否描述一下人像的樣子?”龐菩薩道。


    “自然可以。”趙登兒殷勤地點著頭,用手在海圖上圈了一個範圍:“人像大致就在這個位置,隻有上半身,尚看不清五官,但是我感覺他的神態應當是極端正的,從兩肩和胸口處依稀可以看出衲衣的輪廓,我們請鹽潮寺的高僧看過,他說這人像是未顯之佛,有它護佑這次航行一定能逢兇化吉。”


    高鎮心裏冷哼了一聲,鹽潮寺裏根本就沒有什麽高僧,他知道,那座半建在海中的所謂寺廟裏隻有一群生啖魚貝,生飲海水的妖人。每當漲潮,寺廟的大部分建築都被淹沒,那些所謂的僧人們便會渾身浸泡在鹽水裏向深海的方向祝禱,他們相信真佛在遙遠的海底永不見天日的地方,隻有渾身泡在海中才能與佛交流。從大業年間鹽潮寺建成至今,已經不知有多少“僧人”在祝禱過程中淹死,這倒也不算是什麽大麻煩,反正死去僧人會隨著退潮衝入大海。有人相信這個寺廟與深淵中的“淹僧”存在某種聯係,但是高鎮相信,這不過又是愚民們的一個無稽妄談罷了。


    然而,崖州附近的人卻極為相信這群妖僧,每次退朝後,老老少少的善男信女們都會匍匐著爬過積水的海塘,向鹽潮寺獻上供奉。出海的人都相信,那些僧人與無常的大海緊密相連,他們每個朔望月都會往洶湧的海潮拋灑不知名的經卷,作為他們與大海,或者海底某個不可言說存在的交易。


    不管是失心瘋還是天生殘缺的兒童,都被認為是海中大佛的祝福,他們會被打扮好送往鹽潮寺出家,當然,大部分人都沒法活過第一年。有時大海會迴應他們,用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貞觀年間一條碩大無朋的海怪屍體被衝入鹽潮寺,它半腐的身軀幾乎塞滿了寺廟所有的空隙,而在武周年間,一個發狂的主持在生嚼了三名僧侶後形跡敗露,被眾僧毆死,當時的親曆者說,褪去僧衣僧帽與覆麵巾的主持遍體都是海藻一樣的毛發,尖耳長喙猶如海猿。


    即使如此,鹽潮寺在當地人心目中依然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當地人相信寺廟就是大海喜怒無常的最好表現,所以大部分鹽潮寺僧人都會幫信徒占卜,即使占卜錯了也沒有人去找他們麻煩,因為所有人都相信那是大海的旨意。


    “再過一天,人像……不,是佛像應該大家就都能看見了。”趙登兒說到這兒,恭恭敬敬地將海圖收起,“佛祖保佑,這次出來能夠太太平平。”所有人都麵無表情,即使是主事自己也看不到多少虔誠的神色,顯然他們都對“太太平平”不抱什麽期望,畢竟剛出海就已經死掉一個人。


    海圖入庫後,艙門忽然被敲響,剛才的那個夥計躡手躡腳走進來,在趙事主耳畔低語了兩句,老事主忽然眉開眼笑,像是聽到了一件天大的樂事。


    “諸位,血軒轅的文字解讀出來了,諸位這次果然沒有白來,那個道士……此刻就在船上。”


    “在哪兒?”薄羅圭急切地問。


    “這上麵沒說,不過……”


    “你是不是已經有懷疑的對象了?”師凝的語氣像是夾雜著臘月的寒風。


    “在下沒有懷疑對象,但是,獨孤老大有,我們已經在監視那個人了。”趙登兒陰險地賠笑著,所有人都看得出,從他身上是套不出嫌疑人身份的。


    龐菩薩清了清喉嚨:“難得諸位今天聚在一處,有些話正好在趁此機會放到台麵上。”她的眼睛掃過在座眾人,露出一個特別標準,特別端正的笑容,高鎮幾乎覺得自己產生了錯覺,因為他的這雙眼睛竟然在對方身上看不到任何情緒,仿佛他在看著一副工整的仕女圖,除了線條色彩之外別無他物,“這艘船上,載著一個周問鶴一定會來搭救的人,所以我們才會請諸位英雄齊聚於此,因為我知道,你們每一位都跟‘鐵鶴道人’有仇,既然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不妨開誠布公講一講這個道人究竟是在哪裏招惹到你們的。”說到這兒,她把視線落在了虎裘大漢身上,“尹三爺,從你開始如何?”


    (分割線)


    “你們聞沒聞到船上有股糊味兒?”魚一貫開口問。


    “聞到了。”唐棄皺著眉頭在鼻子前使勁扇了扇,身處艙室裏,這股焦糊之氣更散不掉了。


    “過兩天會好的。”木芳說,主事不在,他的小差已經開進了船艙裏。


    “到底是什麽東西燒糊了?在岸上燒糊的嗎?”


    二副舵對唐棄露出看小孩一樣的表情:“過兩天不是說氣味會散,是你們習慣後就感覺不到了,這艘船從第一次出海就有這股肉飯糊了一樣的味道,翟部領之前為了找出氣味源頭幾乎把整艘船翻了個底朝天,它好像是從每一根木料的間隙裏麵散發出來的,到處都有,獨孤老大熏了好幾次也蓋不掉……不過話說迴來,習慣後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算沒有焦糊味兒,你們也要麵對海腥氣,一樣不好聞。”


    “你又擅離職守?”這時另一個人走下甲板,他看到木芳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人大約四十歲年紀,麵龐黝黑,人高馬大,腰下掛了一串鑰匙,走起路來叮當作響。他的雅言說得南腔北調,唐棄覺得這個人要麽剛來不久,要麽就是在語言上極其沒有天賦。


    “這位是哥舒雅,船上的直庫,從備用的纜繩到兵器盔甲都由他看管,哥舒的名氣在圈子裏也如雷貫耳的,交給他的東西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看到他那一大串鑰匙了嗎?”木芳笑嘻嘻地說。


    哥舒一點都沒有因為恭維變得高興,他惱火地嘟囔了一句:“可惜還少一把鑰匙,把你鎖在崗位上那把。”


    “那邊發生什麽事了這麽吵?”魚一貫問,同時往艉樓方向掃了一眼。


    “姓屠的留下的爛攤子。”哥舒雅恨恨道,“他自己要死了,還不忘跟夥計胡言亂語,現在又有人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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