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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定發現了,我漏說了一個人的病情。錢掌櫃究竟是來看什麽病的?


    說起來,他的病是你們所有人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他不舉了。


    你是不是沒法理解這個人,他已經有一個兒子了,還有一個老實本分的妻子,這種病又不是火燒眉毛,值得他拚了老命來這裏嗎?治不好這種病,難道他會死嗎?


    他確實會死。來這裏之前,錢掌櫃看過了無數個郎中,最後他終於明白他的病不是身體原因造成的,是因為他已經對生活毫無鬥誌了。


    幾年之前有一票飛來之財落在他的麵前,這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看到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一個舊交鬼鬼祟祟地把一筆巨款托給他保管,之後就再也沒有了這個人的音訊。


    金錢可以讓人年輕,這話一點不假,當時的錢掌櫃感覺自己又像是初入江湖的少年那樣,人生充滿了可能,對於這些錢,他做了無數種打算,其中不止一條是關於休妻的。


    然而那些錢,他還沒有揣熱就給人了。你別笑,生意場就是這樣,他不過是運氣不好做賠了一趟買賣,把錢輸給了一個十足的外行。


    於是錢掌櫃隻能迴家繼續對著他的黃臉婆,但是日子卻過不下去了,他原本還湊合的人生忽然變得異常絕望,從那天起,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不舉了。


    錢掌櫃潛意識裏有一種荒唐的執念,總以為隻要身子還好,一切就都還有改變的希望,他還有機會擺脫現在讓他窒息的一切,去真正的活一次,所以他必須來山莊,他來這裏求一個希望。


    入夜時分,當你和周問鶴分頭在山莊中尋找小紅禪師跟畢軒時,苦沙大師正往黑樓裏搬運著一桶一桶的火油與幹柴,有些傭人看見了他,但是沒有人出手阻止,或許他們已經對一切都見怪不怪,也或許,他們都有過跟和尚一樣的念頭。


    小紅禪師在碼頭附近被一個年輕的傭人截住。“你要做什麽?”和尚咬著牙問。傭人沒有迴答,好像他完全聽不懂和尚的話,緊接著一個孩子從傭人的身後走出來,有些怯懦地看著小紅禪師,和尚咧開嘴角輕蔑一笑,那孩子的模樣真與普通小兒無異。


    “你要庇護他?”小紅禪師問,他仿佛又恢複了平日冷漠的神態,但是低垂的雙目中卻迸出利芒,“我早就知道你藏著秘密,有機會殺張謬的人隻有兩個,不是我,就是你。”小紅禪師的嗓音壓得很低沉,沙啞中透出一股狂熱,“我聽說你們在福州養著的‘神明’死了,是有一個侍人惱它頑劣,失手打死的,那個侍人就是你吧?蕭萬全?或者地先生?”


    年輕的傭人,也就是地先生,他沒有說話,隻是懵懂地看著禪師,後者忽然覺得有些不妥,那個年輕人太平靜了,仿佛完全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小紅禪師緩緩頷首,口中吐出三個字:“攝魂術?”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天真無邪得孩子身上。


    就在這時,姍姍來遲的你闖了進來,因為你剛才的缺席,所以之後小紅禪師與畢軒的對話,讓你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該如何稱唿你?”小兒問,“小紅禪師?還是玄先生?”


    “我又該,如何稱唿閣下呢?”和尚的抬起眼皮,原本沉靜的五官忽然扭曲成了一個瘋狂的表情,“畢軒?亭嶽老爺?還是……守翁老太爺?”


    同一時間在山莊的另一側,周問鶴被站在路中間的張謬攔下了。


    “道長何以如此慌張啊?”土夫子慢悠悠地問,雖然他此刻是背對著道人的,但後者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在腦海中勾勒出其人散漫的笑臉。


    “張先生又有何賜教?”道人問,闖入山莊以來,他是第一次生出了忌憚之心。不知為什麽,他隱隱聽到從張謬那裏傳來了微弱的流水聲,土夫子腳下的土地,也不明原因地被打濕了一大片。


    “在下不明白,道長與此事毫無關係,為什麽要扯進這趟渾水。”張謬還是沒有轉過身,周問鶴卻覺得被人那個背影死死地盯著。


    “貧道隨遇而安慣了,卷進先生的計謀裏,隻是適逢其會,何況……”周問鶴臉色忽然一沉,仙風飄逸中也帶出了肅殺之氣,“深淵中人抓走了我的朋友,凡與深淵有關的事,貧道都不算是毫無關係。”


    “‘七兩半’路櫻。”張謬的後腦勺微微點了點,“她不在這裏,我們請她去,也是為了救她,如今普天之下,也就隻有竹老板能幫她把肚子裏的孩子拿出來了。另外,這和此處的事情無關。”


    “那我倒要問一問閣下,你把這些人找進山莊,究竟是為了什麽?”


    “清理門戶。”那背影淡淡說。


    與此同時,你總算在碼頭找到了畢軒與小紅禪師,還未走近,你已經感覺到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殺意。


    “換魂?這就是你從南洋帶迴來的治病方法?”小紅禪師語氣裏充滿了厭惡,“你選定養子,就是為了用他的身體擺脫猴子的血統,然後你又交通山賊,把換進你身體的養子滅口,但是我不明白,你是怎麽說服封亭嶽用自己年輕的身體換封家那點家產的。”


    “一點也不難。”畢軒迴答,他的表情還是爛漫的孩童模樣,“這世上有的是蘇橫這樣目光短淺的人,何況,還有那兩個婢女呢。”


    “那兩個被扔進井中的婢女?她們懷的是封亭嶽的孩子?”


    “她們接近封亭嶽是我的意思,她們讓他相信跟我換了身體就可以同她們長相廝守。那小畜生一個月都不到就搞大了她們的肚子,但是換完身體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滅她們兩人的口。他當我已經死了,他可能以為他神不知鬼不覺吧。可惜啊,這小畜生立刻就被識破了。”


    小紅禪師點點頭:“那兩條惡犬,這就是它們忽然咆哮主人的原因。”


    “它們比愚人聰明得多,它們當然識得真主人。所以封亭嶽——哦,現在應該說是封守翁——才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們扔進井裏。”


    “殺你的婢女,殺你的愛犬,我想你一定恨透了封亭嶽。”小紅禪師說到這兒瞟了你一眼,“我聽說躺在畢軒墓裏的封亭嶽屍體明明已經身中劇毒,卻是被人扼死的。”


    畢軒沒有說話,但是從眼睛裏透出的惡毒無疑是認同了禪師的猜測。


    “換了個年輕身體,繼承了偌大一座山莊,你的體麵日子一定過得很舒心。”


    “可惜沒舒心多久,你們的竹老板不是找上我了嗎?”


    小紅禪師發出梟叫一般的笑聲:“誰讓你在南洋跟‘淹僧’要了這些秘術,你以為這些債是不用償的嗎?”


    “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深淵明明早就不複存在了,你們幹嘛還要對它死心塌地?”


    “深淵不在了?哈!閣下果然什麽都不明白。”和尚低垂雙目,那樣子就像是提前在為眼前的孩童超度,“深淵無處不在,你走過的每一寸土地,你抬頭看見的每一顆星辰,都是深淵的一部分,你我都身處深淵之中,你我,都站在那落迦上!”和尚停了停,似乎是已經厭倦了交談,“廢話說夠了,小畜生,把念珠還給我!”


    畢軒收起了笑容,那小小的身體像是失心了一樣沉默佇立良久,才沉聲問:“什麽念珠?”


    遠處傳來了嘈雜唿喊聲,周問鶴循聲望去,看到深藍色的晴空被火光映紅了。


    “苦沙大師?”他喃喃自語。


    “不用管他。”張謬語氣還是一派輕鬆,“他是咎由自取。”


    “施主可不可以把身子轉過來?”道人問,這個背影他已經看得有點不耐煩了,“你這樣有點不太禮貌。”


    背影微微顫動,發出了一陣讓人膽寒的竊笑:“沒有問題。”然後,張謬徐徐轉過身。


    火光把土夫子的半邊臉映成金紅色,另半邊臉卻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周問鶴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麵前的人雙眼和嘴都是閉上的,但都沒有閉緊,清水匯成涓流,正潺潺從他七竅流出來。


    “無量……”道人囁嚅了一句,然後朗聲問,“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仙長太客氣了,在下的名字頗為複雜,一時說了,仙長也記不住。”土夫子的聲音像是從萬丈海底傳出來的,其間還夾雜著水中特有的“咕噥”聲,“稱唿在下‘淹僧’便可。”


    【可能有讀者老爺沒看懂,我簡單解釋一下:


    1.小紅禪師就是玄先生,他有一串寶貝念珠丟了,他懷疑是前晚上一直在他窗外監視的畢軒偷走的。


    2.畢軒,封亭嶽,封守翁這三個軀殼曾經先後住過同一個人,封守翁與封亭嶽換了魂。殺死婢女與惡犬的是進入封守翁身體的封亭嶽靈魂,交通山賊的是進入封亭嶽身體的封守翁靈魂。


    3.之後封守翁與畢軒換魂,先被下毒,後被扼死的是進入封亭嶽身體的畢軒靈魂,掐死他的是進入畢軒身體的封守翁靈魂,他掐死前者是因為看到封亭嶽的身體就來氣。


    4.這一條之前已經鋪墊過好幾次,但為防萬一我還是再說一下:蕭萬全(地先生)在進入山莊前失手打死了深淵教用偽神殘骸拚湊出來的人造“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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