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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寶十載前後,潛伏在雁門縣城暗潮中的,大約有以下幾股勢力:


    雁門都督府:他們名義上是對雁門郡有直接統轄權力的軍事機構,但是這些年來,隨著四麵強敵的輪番傾軋,尤其是近幾年蒼雲軍的崛起,都督府的實力已經日漸衰微。如今,在府內執掌大權的是文官出身的長史田承業,他通過自己田家子弟的身份,以及與蒼雲諸位將領的私交,一直苦苦周旋於各個勢力之間,為縣城謀求著越來越虛無縹緲的太平。


    蒼雲軍:它的前身,是作為邊軍組建的玄甲破陣營。天寶初年,玄甲軍在與奚人作戰中,因為遭到了安祿山的倒戈暗算而元氣大傷,破陣營統領薛直也在此役中陣亡。活下來的玄甲士兵推舉薛直的助手燕忘情為新的統領,後者將幸存者整編為新的蒼雲軍,雖然名義上,蒼雲依舊向朝廷效忠,但事實上,他們已經成了一股誰也無法調動的獨立力武裝。這些年來燕忘情在向安祿山複仇這件事上從來沒有懈怠過,在她的努力之下,如今的蒼雲無論規模與實力都遠超過去的玄甲軍。而作為蒼雲大本營的蒼雲堡,就矗立在距離縣城不到兩裏的地方,在這場角力中,燕忘情毫無疑問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安祿山:在這一年,安祿山已經兼領了範陽平盧兩軍的節度使,正是權勢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已經四十八歲了,但野心卻愈加旺盛,這些年裏,他除去了周圍所有可能的威脅,並且開始嚐試著把勢力擴張到雁門郡內。老實講,單憑實力而言,無論是都督府,蒼雲還是田家都無法直麵其鋒芒,在西北,他對任何人都有著絕對壓倒性的優勢。然而對於雁門縣城,安祿山實在是鞭長莫及,這是他致命的劣勢,在把範陽平盧的雄兵強將推到台麵上之前,他隻能依靠細作與江湖人遠遠地撩撥著縣城裏那些敏感的肢末,希望在青萍尖梢,清波皺裏,掀起一陣可以趁虛而入的亂風。


    雁門縣衙:毫無疑問,這是最容易被人遺忘的一股勢力,雖然他們同其它縣衙有著一樣健全的編製,但是雁門縣的盜賊拿捕,很久以前就已經被都督府壟斷了,而都督府本身,因為有自己的法曹係統,也幾乎用不上縣衙的人手,於是在雁門經年累月的權力較量中,縣衙成了一個被層層壓製的空殼機構,或者,成了各方派係用來平衡彼此力量的砝碼。


    田家:從前隋開始,田家就在世代經營這片土地,他們的人脈盤踞在西北的各個領域,可謂根深蒂固。但是百年來,田家都未曾真正掌握過雁門縣城,無論是之前的都督府,還是後來的蒼雲,他們與田家的明爭暗鬥一直在暗流下永無止盡地進行著,這場麵就像是一個縫隙中同時長出了兩根野草,同樣堅韌,同樣頑強,同樣不動聲色。現在的田家核心,是河東節度使田仁琬。為了讓田家勢力能夠贏下這場勢力拉鋸,他費盡心機把一個田家人安排到了都督府長史的位子上,同時,為了不引起其它勢力的過度反彈,他把這個位子給了田承業這個在族內勢單力孤的族兄。他知道這個任務對於他文弱的族兄來說是個災難性的重擔,但是他沒有施舍下憐憫,為了家族的發展壯大,任何一個田家人都是可以榨取的棋子,他的這個族兄當然也不可以例外。最近幾年裏,他親眼見到在自己族兄的一步步退讓下,都督府的處境越來越被動。但是他始終不動聲色,沒有人知道這位田家家長的真實想法,也許不管是蒼雲威脅到都督府還是反過來,對於田家都是通往最終目的的一小截跳板。


    這就是雁門縣城的時局,對於它的爭奪從來不在刀光劍影,血火狼煙中,所有的入局者,都在圍繞著瑟瑟發抖的縣城優雅地翩翩起舞,在相互試探中攫取著一點點的先機。


    “今日事如是,施魯公亦如是。”縣城街頭巷尾關於第三封勒索信的討論,幾乎都圍繞著這句話,更謹慎一點的人,在提到“施魯”這兩個字後就陷入沉默,臉上浮現出“本該如此”的表情。


    “所以這件事跟施魯有關?”都督府正堂,許忠傑有氣無力地嘲諷了一句,沒有人迴答他。中午之後,所有人又在此處集合,看過了勒索信的內容,燕忘情與田承業的麵孔都覆上了一層寒霜,阮糜掃視在座諸將,仿佛感覺到蒼雲這頭鋼鐵猛獸的肺腑深處,有個地方正隱隱作痛。


    “我再去寫一份誡文,勒令縣城不許提施魯這個名字。”田承業說著,就要在書案上攤紙研磨,但是墨汁還未調勻,他的手就停了下來。


    “事已至此,這有何用呢?”他沮喪地笑了笑,將上好的徽墨隨手扔開,“我能封住全城之口,難道我還能封住全城之心嗎?”


    呂籍站起身:“我是不是不合適在這兒。”其他人聞言臉上都有些為難,卻沒人出聲挽留他。老蒼頭並沒有流露出失望,他拍拍阮糜的肩頭:“咱們迴去。”女校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品出滋味,自己在此不受歡迎。隻是苦了站在一旁的呂無念,沒有軍命,他不知道自己應當識趣地退場還是留下。當阮糜走出正堂的時候,她還能感覺到背後年輕人羨慕的眼光。


    離開都督府之後,阮糜忍不住問:“呂公你幹嘛急著走要走?”


    呂籍歎了口氣:“老夫跟施魯的關係非同一般,又已不在蒼雲麾下。下麵的事,牽涉到蒼雲的秘密,於公於私,我都不應該在場。”


    開元十九年七月二日,原玄甲軍表奏郝延恩被招入大營,迴來的路上忽然中風暴斃。同月十一日,句覆官曹師遠偶感風寒,前往玄甲軍檢校病兒所之後,再也沒有迴來。八月五日,三名執戟郎忽然闖入玄甲軍校尉李清霄家中,不管他們想要做什麽,李校尉似乎都早有防備,這幾個人全部作為叛逆被當場亂棍打死。同月二十日,曹師遠的馬夫常尚惠,被發現身中數刀死在一家娼館後巷,兇手至今沒有抓到。


    在這一係列的蹊蹺不幸中,最讓人震動的,當屬軍中判官施魯,在接任判官之前,他在沙場上英勇拚殺了十來年,當上判官之後,他沒有為自己積累下任何餘財,他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從玄甲軍到雁門縣城,沒人會懷疑他的勇猛與正直。開元十九年八月的某一天,施魯在自己家裏失蹤了,在之前一天,有人看見幾個行伍打扮的人曾經造訪過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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