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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崖山隻是一個例子,被‘異客’影響的地方肯定還有很多,當初來到此處的野狐禪師,也隻是蟾廷傀儡。”


    “大贇和蟾廷曾經在這裏正麵交鋒過?”


    “不盡然,茅橋老店隻不過是它們的交集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漣漪,事實上,蟾廷的真身從來沒有來過老店,而大贇,他一直都留在北落師門上。”


    周問鶴心裏一激靈,大贇確實就是許亭口中被囚禁的第四個人,那麽另三個呢?蟾廷?荒佛?流荼?他試探地問:“野狐禪師插手這件事,是為了阻止大贇從北落師門迴來?”


    “野狐禪師多管閑事,大贇歸來已成定局,”劉給給冷哼一聲,“群星都做不了主的事,輪得到他出手嗎?”


    “江湖上還有多少像野狐禪師這樣的人?”


    “從古至今,江湖上從來不缺‘異客’的奴仆,李無麵是這樣,許亭也是,還有那個紫衣伯。”


    “那麽劉僧定呢?”


    “他的情況有點特殊,他背後既沒有‘異客’也沒有偽神,他就是一個命特別特別硬的普通和尚。”說到這裏,劉給給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許失落,“這塊黑炭,比我們許多人,都要幹淨。”


    說到這裏,他又吟起神秀法師的那首詩:“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他的樣子無比的虔誠,像是對這四句話,充滿了無限的向往。


    周問鶴上下打量劉給給,隻覺得僧人這身納衣幹淨得紮眼,他冷笑一聲:“神秀和尚這首詩,也算不上有多高明,大師何必拘泥在這小格局中?貴寺六祖慧能禪師早就駁倒他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大師來瞧瞧這境界,這胸懷,豈不比神秀那時時勤拂拭高得多?”


    周問鶴對禪機隻是一知半解,今天能用慧能與神秀這段公案難住高僧劉給給,心裏頗為得意,他偷眼觀瞧和尚,期待從這人臉上看到尷尬慌亂之色。


    哪知劉給給臉上隻是浮現出些許無奈,他淡淡說:“慧能大師自幼皈,心中隻看得見佛前三寶,眾生苦難,卻少見世間繁華。‘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這樣的話也隻有像慧能大師這樣,沒有見過誘惑,沒有嚐過迷惘,沒有經曆過汙濁浮沉,愛欲本心的人,才會說出。”


    周問鶴不得不承認,這些話說得極有道理,隻是其中的悲憫味道,實在沒法跟眼前這個淨衣殺神聯係起來。道人不禁臉上陣陣發燙,這一路走來,他與劉給給的爭鬥之心從未減退,當時剛才那番話,卻讓他確確實實感到,自己的境界遠不及鬼和尚。


    劉給給繼續說:“同其它三個‘異客’不同,大贇目前依舊很虛弱,林金秤死後,大贇又選中了一個紅衣教女人,但那個女人流產了。從那以後,大贇忽然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好像這個名詞從來都不存在一樣。盡管如此,其它三‘人’還是對它十二萬分的忌憚,可能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大贇已經從它北落師門上的牢籠裏逃脫了出來,到那個時候,日月星辰恐怕都要改變。”


    周問鶴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從西湖開始,他所遇見的人,無論是敵是友,都會無條件地把所知道的情報告訴自己,無論是門外的黑和尚,還是眼前的鬼和尚,不但對自己有問必答,甚至還會主動多說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他心裏暗暗察覺到了一絲不妥,但卻又想不出所以然。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即逝,他隨即又問:


    “到那時,我們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麽?大贇會怎麽做?”


    “不知道,那可能是一場末日,也可能什麽也不會發生,我們既無法去猜測它,也不無法去左右它,我們,就如同天下板蕩,四海湯沸時,地下的小小一穴螻蟻。”


    “那我們隻能坐以待斃嗎?”


    “三年之前,軒轅社開始頻繁跟一個江湖人接觸,高力士相信這個人與大贇有關係,他甚至相信這個人能影響大贇。此人不但行蹤飄忽,而且武功深不可測,各路人馬都尋他不到,隻是……半年前他忽然造訪唐家堡,留下一句話就走了。”


    “他說了什麽?”


    劉給給的嘴角忽然牽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你不妨自己問他們。”


    周問鶴順著他的視線往門外看去,隻見五條人影飄飄忽忽地來到老店門口。打頭那個雙手抱拳,一開口就是蜀中官話:“唐家堡唐無影,見過劉大師,鐵鶴道爺。”他身旁另一個人也是一抱拳,開口卻是長安雅言:“唐神父見過兩位。”另外三人隻是安靜站在後麵,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天色似乎比早晨更暗了,老店門外的亂石荒草,全隻剩下一團模糊的黑影,陰沉的天幕下,五人黑色的衣服幾乎要溶進四周的黑暗中。周問鶴隻能依稀辨認出他們的身形,這五個人手腳修長,身姿挺拔,顯然都是輕功好手。他們如今杵在門外,活像是五個索命的無常,又像是在荒地上憑空出現了黑漆漆的五根木樁。


    “原來是唐施主,快快請進,施主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實在辛苦了。這裏荒棄已久,貧僧待客不得周全,還望贖罪。”


    這五個鬼影雖然嚇人,卻也知禮,聽到鬼和尚有請,才不緊不慢地走進了老店,因為外麵天色已經與黑夜無異,劉給給不得已點亮了油燈,借著燈光,周問鶴才能仔細打量他們。


    他發現頭四個人身上衣服並不是黑色,而是一種很深的墨綠,打頭的那個唐無影身材高挑瘦長,麵容有些枯槁,身上散著一些書生氣,他嘴唇很薄,臉上總是掛著專注的表情,看得出是一個心極細的人。他身後跟著的三人都是約莫二十歲上下的後生,兩男一女,他們半張臉上戴著麵具,另外半張臉則毫無表情,舉手投足間看得出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尤其是這三人的眼神既利又穩,視物從不遊移,可見都是用暗器的高手。


    第五個人進來後,與唐無影並排而站,他穿著寬大的黑袍,身背長劍,頸項上掛著一串鏈子,鏈子末端拴著一個十字掛飾,這串鏈子看上去頗有些斤兩,但那人的腰背絲毫沒有被壓彎,相反,他站得筆直,鋒芒畢露,如同他背後的長劍出了鞘一般。再端詳此人五官,高鼻深目,瞳仁隱隱泛著青色,一望便知絕不是中原麵相。這麽個人竟能說如此流利一口雅言,倒是讓人產生了些敬意。


    “五位施主頂著山雨欲來的鬼天氣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啊?”劉給給雙手合十問道。周問鶴看著和尚,心中無不譏諷地想,現在的他活脫脫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出家人。


    “大師明鑒,這事說來有些丟人,二十年前,柳公子夜入唐家堡,一把火燒掉小密坊,我們隻以為,那賊人惦記的,不過是家父嘔心瀝血製成的落鳳弩,不料他醉翁之意,卻是另一樣東西。”唐無影說道這裏,轉頭看向周問鶴:“道爺,還請行個方便。”


    周問鶴尷尬地笑了笑:“如果你說的是人皮軍函,很抱歉,它已經轉到這位大師身上了。”


    唐無影又看向劉給給,後者卻隻是眼觀鼻,鼻觀心,全然是老僧入定的樣子。


    那個唐神父幹笑了兩聲,他那雙眼睛微微眯起,青色的瞳仁裏麵蘊藏著三分笑意,卻有七分殺氣,他說:“兩位在搞什麽花樣?能否明示在下呀?”這句雅言說的字正腔圓團,抑揚頓挫,聽起來簡直是一種享受。說著話他習慣性地撫摸了一下右手,道人這才發現他的整隻右手都套在一個白套子裏,這套子可能是用鹿皮做成,有五處凸起,剛好可以伸進五根手指,完全貼合手掌的形狀,這古怪的東西讓道人走了一刹那的神,接著他就沮喪地想到,唐家堡的人跟劉僧定一樣,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劉給給的同黨。


    想明白這點之後,周問鶴簡直是自暴自棄地笑了起來,他攤開還能動的右手,做了個一無所有的手勢:“信不信由你們,這個地方你們也可以隨便搜,我不會阻止你們的,請原諒,貧道這兩天已經解釋得夠多了,實在是不想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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